艾布·杜拉迈是一位埃塞俄比亚裔的黑人,其父原为阿萨德部落的一个奴隶,后被释放。诗人于伍麦叶朝末生长于库法,但登上诗坛成名却是在阿拔斯朝。他混迹于王宫中,先后成为阿拔斯王朝头三代哈里发的清客、弄臣。常以颂诗为阿拔斯朝的哈里发及王公贵族们歌功颂德,讨取他们丰厚的赏赐,如:
如果有些人由于高贵坐在太阳之上,
那么阿拔斯王族,该坐的就是你们!
请你们在阳光里高升啊,高升……
直至天际——你们是人们的主人。
艾布·杜拉迈不仅擅长作颂诗,也善于作挽诗。他曾为阿拔斯朝首任哈里发艾希·阿拔斯作过多首挽诗。当第二位哈里发曼苏尔逝世时,他曾作了一首颇受人赞赏的挽诗,诗中既抒发了对老哈里发去世的伤心,又表达了对新哈里发麦赫迪的欢欣。有趣的是诗人竟会在一个拜特中,把两个意思同时表现出来,如:
一只眼为新哈里发高兴,
另一只眼却是泪水盈盈。
眼见的不快让它涕泪流,
心知的事却让它乐融融。
据说艾布·杜拉迈常饮酒作乐,不作礼拜,不守教规。但他为人聪明、机智、诙谐、幽默,常让哈里发及其眷属们开心、解颐,是宫中的弄臣。为此,他不惜作诗自嘲道:
何不让艾布·杜拉迈有点自知之明:
他与尊贵无缘,也非君子名流。
缠上缠头布,他是一只猴,
摘下缠头布,他是猪一头。
纵然他头上缠着缠头布,
还是像一匹戴着笼嘴的大公牛。
你集中了丑陋又集中了卑劣,
于是你是又卑劣又丑陋。
如果今世享上点福,可别得意,
因为来世的清算即将临头。
据一些典籍记载,有关艾布·杜拉迈趣闻逸事很多。据说,他曾随阿拔斯王朝开国名将艾卜·穆斯林参加了一次对伍麦王叶朝军队的战争,当时有人怂恿他上阵拼搏,这位胆小的诗人竟当场咏诗宣告:
如果我逃跑,你别责备我,
我是怕自己这个瓦罐打破。
我若是在集市上还能再买一个,
凭你爷爷起誓,我会不在意前去拼搏。
艾布·杜拉迈是位多产的诗人。其诗自然淳朴,显得挥洒自如。题旨多样,以颂诗、挽诗、讽刺诗著称。用词通俗流畅,浅白如话,却妙趣横生。
阿拔斯朝初期的诗坛曾出现一批放荡派诗人。他们最大的特点就是置伊斯兰教教法的训诫于不顾,声色犬马,放荡不羁,特别是纵情狂喝豪饮,写有大量咏酒诗;他们不仅有表述放荡纵欲生活而颇为冶露的艳情诗,而且还写有专以娈童为调情对象的“骚情诗”。他们祖籍多为波斯,而波斯在伊斯兰化之前有远高于以游牧为主的阿拉伯人的文化,故而他们多持有傲视阿拉伯人的“舒欧比主义”的观点。他们中不少人皈依伊斯兰教只是迫于形势,内心并不完全信服,因而被称为“精底格”。如前所述的著名诗人白沙尔·本·布尔德、艾卜·努瓦斯都被认为是放荡派诗人的代表。当然,放荡派诗人远不止他们两人,如穆忒耳·本·伊亚斯、瓦利伯·本·侯巴卜、哈马德·阿志赖德等,都属于这一派。
穆忒耳·本·伊亚斯同白沙尔·本·布尔德一样,也是跨伍麦叶朝与阿拔斯朝两朝的跨代诗人。其祖先可能是释奴,不是阿拉伯血统。其父也是一位诗人,曾以诗为伍麦叶朝的权贵们歌功颂德。
穆忒耳·本·伊亚斯生长于库法,自幼聪慧过人,机智、风趣,多才多艺,但性情放荡不羁。他于743年前往大马士革,投靠在历史上以放荡、嗜酒著称的哈里发瓦利德·本·叶齐德(707—744/伊88—126,743—744/伊125—126在位),成为他形影不离的清客与酒友。不过这位伍麦叶朝的哈里发在位仅一年零两个月就死于非命。
在阿拔斯朝,穆忒耳·本·伊亚斯曾投靠以慷慨著称的也门总督埃米尔麦安·本·扎伊戴( ,Ma٬an bn az-Zā’idah?—768/伊150),为其大唱赞歌,颂扬其慷慨大度、智勇双全。有一次,麦安·本·扎伊戴开玩笑地对诗人说:“如果我愿意,我们也可以颂扬你,就像你颂扬我们一样;如果我愿意,我们也可以奖赏你……”诗人羞于说他需要的是奖赏而不是颂扬,便机智地吟道:
人生在世无论是贫困还是富裕,
埃米尔的赞赏都是最好的收益。
但岁月已削弱了我这把老骨头,
没有什么药能像金钱将它治愈。
于是埃米尔下令赏赐他三万银币及一袭华服。
如同当年众多诗人一样,穆忒耳·本·伊亚斯最后也落脚于首都巴格达。但在巴格达最初的日子,诗人过得似乎并不顺利,他曾吟道:
在我们初到巴格达期间,
时世变得更加艰难凶险。
似乎天上降下的不是雨,
这里让人们都灰头土脸。
但不久,他的诙谐、风趣却让他登入阿拔斯王朝的宫门。他先后追随第二任哈里发曼苏尔的两个儿子贾法尔和麦赫迪,成为他们的清客。但贾法尔似乎不成器,故曼苏尔立麦赫迪为王诸,后继位,为阿拔斯朝第三任哈里发。如前所述,穆忒耳·本·伊亚斯一向放荡不羁,有其诗为证:
纵情所欲,尽可肆无忌惮!
开怀豪饮,美酒千杯万盏!
声色犬马,何必遮遮掩掩?
歌女相伴,亦可日夜尽欢。
花天酒地,才会消愁解闷,
得过且过,可叹人生苦短。
这几行诗几乎可看作是放荡派诗人的宣言。穆忒耳·本·伊亚斯不仅行迹放荡,而且是一个“精底格”。但哈里发曼苏尔曾在782年处死了不少“精底格”。这位“精底格”诗人何以能逃过此劫呢?这大概与当时身为王储的麦赫迪对他的宠爱、庇护有关。
穆忒耳·本·伊亚斯在哈里发麦赫迪执政的时代仍旧习不改,沉湎于声色犬马之中,并留下很多咏酒与骚情的诗篇。麦赫迪也一如既往,对他宠爱、宽容,并不深究、惩处。
穆忒耳·本·伊亚斯擅长各种题旨的诗歌。其诗浅白如话,流畅、轻松、活泼,雅俗共赏,便于传唱。不过他的诗歌至今没有成集,只是同有关他的趣闻逸事一道,多散载于一些阿拉伯文史典籍中。
瓦利伯·本·侯巴卜原籍是大马士革,但他生于库法,并长期住在那里。据艾布·阿塔希叶在攻讦瓦利伯的诗中描述,这位诗人是个小脑袋,皮肤白里透红,头发是亚麻色的,像罗马人。
约在764年,当哈里发曼苏尔任命艾布·布杰尔为阿瓦士总督时,这位总督曾与瓦利伯结伴赴任。就是在这次旅途中,在巴士拉,瓦利伯结识了艾布·努瓦斯,并指点他如何作诗,成为他的启蒙老师。艾布·努瓦斯不仅从瓦利伯处学到了许多作诗的技艺,同时瓦利伯的放荡生活对艾布·努瓦斯也不无影响。
瓦利伯晚年,在哈里发麦赫迪执政时期来到巴格达。在那里,他同白沙尔·本·布尔德、艾布·阿塔希叶展开诗战,相互攻讦。他似乎敌不过这两位更著名的诗人,故而回到库法,此后便一蹶不振,销声匿迹。
瓦利伯博闻强记,熟知“阿拉伯的日子”,诗文皆精。不过如前所述,他罔顾伊斯兰教法,不遵教规,声色犬马,肆无忌惮,被认为是一个“精底格”。他善写情诗,如:
不怨她在爱恋,
爱情好似枪尖,
刺在她的心间,
于是心伤难堪。
他也写讽刺诗,如他在一首攻讦艾布·阿塔希叶的诗中,抓住对方名号原意为“白痴”这一点,吟道:
他原名号称艾布·伊斯哈格,
这称号本已传遍四面八方,
我们的傻瓜却又改称白痴,
啊,这称号起得可真恰当。
真主给你造了胡须没有心,
那胡须攥在剃头匠的手上。
当然,瓦利伯既然是放荡派诗人,毋庸置疑,写有大量咏酒诗、艳情诗、骚情诗,但也有不少赞颂诗、悼亡诗、描状诗,乃至教谕诗,如他在一首诗中就一本正经地告诫人们:
狂饮滥喝一天到晚,
并非真正英雄好汉;
真正的英雄好汉是
朋友受益敌人胆寒。
值得注意的是,一些说是瓦利伯的诗篇,也有的说是艾布·努瓦斯的作品。其实,这两位当年曾是师生关系的诗人,由于人品、诗风相近,有些作品还真让人难以判断究竟是谁的。
哈马德·阿志赖德( ,Ḥammād‘ajrad?—778/伊161)生长于库法,释奴出身,其父以制箭为业。诗人自幼聪明好学,精通阿拉伯语,曾作过教师,写过一些教谕诗,如:
世上有多少朋友,
你走红时,难将他认清。
他会对你虚情假意,
见面总是笑脸相迎;
竭力责备背信弃义,
大力赞扬信义、友情。
然而,你一旦背时倒运,
他会同时运一齐向你进攻。
那种嫌贫爱富的人
你千万莫同他们讲交情。
交友要交那些始终如一者,
不管你在顺境还是逆境。
莫把两种人混同起来看待:
黄金是黄金,黄铜是黄铜。
不过按照当时的道德价值标准和为人行事的准则衡量,他可不够作可以教训他人的为人师表。因为他主张及时行乐,与一些趣味相投的朋友成日狂喝滥饮,放荡不羁,是著名的放荡派诗人。
哈马德也是跨伍麦叶朝与阿拔斯朝两朝的跨代诗人。在伍麦叶王朝时期,他与诗人穆忒耳·本·伊雅斯一样,也作过哈里发瓦利德·本·叶齐德的清客。
在阿拔斯朝,哈马德旧习不改,且变本加厉,与穆忒耳等人肆无忌惮地饮酒作乐,与歌女、娈童调情、厮混,公然宣称自己就是“精底格”。
哈里发曼苏尔闻知哈马德的放荡行迹后,便企图利用哈马德诱使他的侄子(阿拔斯王朝首任哈里发艾希·阿拔斯的儿子)穆罕默德堕落,以便让自己的儿子麦赫迪顺利上位。此前哈马德教过穆罕默德,且对他有不良的影响,使他喜好玩乐,有些放荡。曼苏尔便委任他的侄子穆罕默德为巴士拉总督,让哈马德伴随他,以便诱使他完全放荡而暴露无遗。
这位巴士拉的总督在任期间爱上了表亲泽娜布·宾特·苏莱曼,向她求婚。她的亲属认为他弱智,不允这门亲事。总督不肯善罢甘休,就要求哈马德代他作了若干不雅的情诗,以至于激怒了女方的哥哥伊本·苏莱曼等家人。不过这位总督随即于767年就逝世了。
此外,哈马德在巴士拉期间,最热闹的事莫过于他与巴士拉诗人白沙尔的激烈诗战。其间免不了有人煽风点火,进行挑唆。白沙尔多攻讦对方是“精底格”,虽然他自己也是“精底格”。哈马德与之针锋相对,多抓住对方的缺陷——眼瞎等弱点予以致命的攻讦,如:
一个瞎子像猴子一般,
如果那猴子也瞎了眼。
他是个卑鄙下流的小人,
每天每时都与光彩无缘。
不管什么善举、好事,
他都不会露面、沾边。
从来不怕别人对他贬损,
也不期望有人对他称赞。
据说,白沙尔听说了这几句诗之后,竟由于太刺痛了他的心,不由得哭了起来。有人问他:“你是因为哈马德的讽刺哭吗?”他说:“说真的,我不是因为他的讽刺而哭,我哭是因为他能看见我,我不能看见他,因而他能形容我,我却不能形容他。”当时阿拉伯人已由游牧时代进入文明时代,讲究清洁卫生、搽香水、涂香膏。这启发了哈马德,让他在下面的诗句中以肮脏、龌龊的猪来形容白沙尔,而且说白沙尔连猪都不如,这也许更能刺痛白沙尔:
他白昼的卑劣胜过夜晚,
他今日的卑劣胜过昨天。
他并不知悔改,劣根不断,
直至他下葬入土那一天。
真主无论造出的是人是妖,
都与他完全不一般。
他不及猪的四分之一或五分之一,
——肮脏,龌龊,灰头土脸。
猪的气味比他香,
猪的皮肤比他柔软。
猪的心灵比他精明,
猪的脸面美过他的脸。
猪比他慷慨、尊贵,
他比猪悭吝、卑贱。
据考证,在那场诗战中,哈马德远胜过白沙尔。他在诗中对白沙尔极尽轻蔑、挖苦之能事,如:
如果白沙尔傲视你们,
我可以让他洋洋得意。
因为只有我会理睬他,
没有正经人会对他搭理。
我并没有讽刺白沙尔,
而是以讽刺他来贬低自己。
其实,哈马德为人处世似乎也并非都那么尖刻。如前所述,他与穆忒耳虽相互不免开开玩笑,嘲讽一下对方,但两人总归是情投意合的好朋友。他们还有一位共同的朋友,叫伊本·齐亚德,同他俩一样,也是放荡不羁、不拘形迹,也被认为是一个“精底格”。但这位伊本·齐亚德后来忏悔了,决心改邪归正,转而攻讦哈马德,以至于一提到他,就指责他如何荒唐、放肆、无法无天。哈马德并没有反唇相讥,予以回击,而是给他写诗道:
如果只有损我,骂我
才能显示你虔诚十足,
你就骂吧!不必担心
会有什么惩罚、报复。
当年我胡作非为时,
你为我美言,时时处处;
一旦人家说三道四,
你总是挺身而出为我辩护。
你我当年都喜欢放荡不羁,
肆无忌惮,不受约束。
哈马德·阿志赖德为人风趣、诙谐,是一位优秀的诗人。其诗顺达、流畅、饶有新意。他擅长多样题旨:颂诗、情诗、悼亡诗、描状诗都写得很好,尤长于讽刺诗,其以与娈童为调情对象的骚情诗早于艾布·努瓦斯。
哈马德·阿志赖德死于778年。死因与葬身之地众说不一:一说他因逃避对“精底格”的迫害而四处流亡,最后病死于巴士拉与阿瓦士之间;一说他死于波斯的设拉子;一说如前所述,他当年替那个巴士拉总督穆罕默德写有损女方名节的情诗,得罪了女方的哥哥伊本·苏莱曼,后还写讽刺诗对伊本·苏莱曼肆意挖苦,激怒了后者而派人追杀,死于阿瓦士。
萨利赫·阿卜杜·库杜斯( ,Ṣāliḥ‘Abd al-Quddūs?—783/伊167)生长于巴士拉,释奴出身,祖籍可能是波斯。如前所述,巴士拉当时是文人、学者云集的地方,各种教派、学派的主张、观点竞相在这里展示、交锋、争鸣。萨利赫青少年时代就经常到寺院去听学者们讲学、训诫和争辩。但他被认为是一个“精底格”,因为他实际上是信奉其祖先崇信的祆教的二元论,认为世界由光明与黑暗构成,两者各由一位神主宰,世上一切福祸皆由两者相混而产生。不过他在伍麦叶朝时期不敢公开这种有违伊斯兰教一神教的信仰,因为担心惩处、坐牢,而把它作为秘密深藏不露。当时,他也曾与穆尔太齐赖派的领袖、教义学大师瓦绥勒·本·阿塔有交往,但由于他隐瞒了自己的观点,所以未像白沙尔那样害怕声讨而逃避他乡。正如他在一首诗中所说:
我也许一直在保守一个秘密,
如同我是哑巴或是舌头麻痹。
我若是对人们表白我之所知,
那么我吃喝处所只能在监狱。
到了阿拔斯朝时期,因为改朝换代多仰仗波斯人,而且瓦绥勒·本·阿塔已死,萨利赫认为时机到了,就有时无所顾忌,公开宣扬自己的信念,而不加隐晦,甚至胆敢在巴士拉的清真寺中与人争论,宣扬祆教的二元论。他喜欢辩论,对一切都有所怀疑,还可能受一些希腊诡辩家的影响,著有《疑惑书》一书。他曾在巴士拉与当时另一著名的穆尔太齐赖派的教义学大师艾布·胡宰勒公开辩论。
782年,哈里发麦赫迪加强了对“精底格”的追捕与惩处,专设了审判“精底格”的衙门,一旦罪名坐实,马上钉在十字架上示众。当时萨利赫由巴士拉逃到了大马士革,躲藏了一段时期,最后还是被捕,被押送到巴格达,关进监狱。晚年的萨利赫双目失明。
据传是哈里发麦赫迪亲自对他审问。他曾竭力为自己辩白,称已改悔,请求宽恕。麦赫迪念他博学多才,本想赦免他,但想到他曾有诗道:
人不会将自己的秉性丢弃,
直至他黄土埋身葬于墓地。
他如果痛改前非也会重犯,
就如同这疲劳会周而复始……
便认为他会死不悔改,因而将他处死,并陈尸示众。时为783年,也有说其时约为777年。
但亦有书说当时审萨利赫的不是麦赫迪,而是著名的哈伦·赖世德。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也不是哈伦·赖世德执政作哈里发的时候,因为哈伦·赖世德继位任哈里发是在786年,其时萨利赫已死。
很难把萨利赫归于放荡派诗人之列。因为他并非酒徒,也没有冶露的艳情诗与骚情诗,而多在诗中劝诫人们不要迷恋尘世、沉湎物欲,敦促人们要道德高尚、品质高洁,并要顺从安拉,他曾写有这样的诗句:
富足不能避灾祸,
钱财难凭计谋得。
无与伦比唯安拉,
一切皆由他掌握。
他若让人头脑好,
人必高尚具美德。
因而历来一些学者对萨利赫是否真是对伊斯兰教伪信的“精底格”,看法不一。著名诗人与学者伊本·穆阿台兹在《诗人的品级》一书中,在引述了萨利赫的上述诗句后,质疑道:“真怪了!一个精底格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说这话的人怎么会是一个精底格?”这的确是一件看似矛盾的事。这大概可以有两种解释:一是他的确是一个“精底格”,他诗中所说的安拉是指祆教中代表光与善的神,因为“安拉”在阿拉伯文中的原意只是确指的“神”,并非一定是穆斯林所信奉的“真主”。另一种可能是,他原随父老传统信奉祆教的二元论,但处在众多的穆斯林的大环境中,又常听穆斯林教长、学者的训诫,而改变了最初的信仰,或在信仰方面处于一种矛盾、游移的状况。
萨利赫的诗多训诫人们的格言、警句,如:
你让一个蠢人懂事可真费劲,
蠢在他自以为比你更有学问。
如果你在建设,别人在破坏,
那这座建筑何时才能把工竣?
又如:
要学习!倘若你是个无知的人,
因为只有勤学的人才会有学问。
要学习!因为知识对于青年人
开口讲话就是最精彩的装饰品。
他斥责阳一套,阴一套,两面三刀的人道:
那人见风使舵,善于变化,
我不知他是忠告,还是在讲假话。
告诉他:你的言行我都听说了,
对不同的人,你对我时而诋毁时而夸。
这两者让我无法协调一致,
你还是闭嘴,对我别骂也别美化!
1967年,伊拉克学者阿卜杜拉·海忒布( ,‘Abd al-Lāh al-Khaṭīb)曾将萨利赫的诗歌收集、校订、印行成集;此后,学者努里·哈姆迪·盖西( ,Nūrī Ḥamūdī al-Qaysī)予以修订、增补,发表于1989年的伊拉克学术刊物《学源》( ,al-Maurid)上。
民间诗人多出身贫民。他们往往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他们的诗往往能真实地反映出黄金时代贫富悬殊中贫苦群众的生活。
如当时一个名叫艾布·法老·沙希的民间诗人,曾在一首诗中生动地描述了在严寒的冬天,他的孩子们如何又冷又饿的惨状:
孩子们像群小蚂蚁,
黑黑的小脸像锅底。
寒风吹来天气冷,
他们无被又无衣。
晡礼过后日落时,
一齐找我来偎依:
有的贴胸,有的靠背,
还有的蜷缩在我怀里。
孩子啼哭我安慰:
且待太阳出来时!
太阳升起我走出去,
孩子们齐靠墙根底,
好像一群甲壳虫,
抱成一团在洞里。
这位诗人还在另一首诗中,不无自嘲地描述了家中一贫如洗的窘困状况:
我把自家门户紧闭,
并非怕人偷我东西,
只是不愿让过路人
见我窘困家徒四壁。
贫穷一向在我家落户,
盗贼进去也反要被窃……
诗人在穷困中还要保留一点自尊,难免显得尴尬。
另一位生活在哈里发艾敏时代名叫艾布·穆海法夫( ,Abū al-Mukhaffaf)的民间诗人,成天在巴格达走街串巷,为的是向人们乞讨一口大饼以糊口度日。他的很多诗都以大饼为题材,因为在他这类人眼中,能填饱肚子的大饼无疑就是他们朝思暮想、日夜追求最美好的东西:
不要说宅院如何漂亮,
也别谈野地多么荒凉;
不必提及有钱的酒徒
如何豪饮玉液琼浆;
毋须描述美丽的丝带
怎样缠在小姐们的纤腰上!
还是说说一张美味的大饼
多么像白天升起的太阳;
那可爱的形象
又好似十五圆圆的月亮。
我写的一首首诗歌,
描述大饼最最在行。
那是因为我在过去
曾为了它而乞讨、流浪……
这一时期这类穷诗人的代表大概应推艾布·舍迈格迈格。
艾布·舍迈格迈格原名叫麦尔旺·本·穆罕默德( ,Marwān bn Muḥammad),“艾布·舍迈格迈格”原本是他的外号,意思是细高个儿的人。他生于巴格达,祖籍呼罗珊,家庭出身是伍麦叶部族的释奴。他曾浪游波斯、伊拉克各地,最后定居于巴格达。
在伊本·阿卜迪·拉比的《罕世璎珞》一书中,艾布·舍迈格迈格是被归入“有趣的倒霉文人”一类的。因为艾布·舍迈格迈格在诗中也曾为自己的时蹇命乖叹息过:
我欲渡海海变山,
海中不见波浪翻。
宝石落在我手中,
也会变成玻璃片。
纵有甘泉甜似蜜,
待我喝时苦又咸……
据说,诗人其貌不扬,口舌尖酸刻薄,擅长讽刺、挖苦人,如他形容一个吝啬鬼:
两手紧似一把锁,
钥匙丢了找不着;
即使铁匠都难开,
别人更是莫奈何……
他形容一个死乞白赖缠着人、让人讨厌的人,说:
没有谁比此公更讨厌,
像只苍蝇掉进了汤碗……
其讽刺诗尖刻、辛辣,连当时以善写讽刺诗著称的盲诗人白沙尔·本·布尔德都怕他,不敢得罪他,更不敢同他对阵交锋,每年还得乖乖地向他“进贡”200个第尔汗。有一年,白沙尔前去,想免了这200个第尔汗,艾布·舍迈格迈格刚叨咕了几句难听的诗,就吓得那位盲诗人赶紧掏出200个第尔汗,如数奉上,还忙请求:“可别让孩子们听到这些话”。还有一次,那位盲诗人前去“进贡”,动作慢了些,艾布·舍迈格迈格张口就念:
七个胡桃一个无花果,
就能打开城门上的锁,
白沙尔·本·布尔德,
一只瞎公羊在船上坐……
吓得白沙尔赶紧把钱丢给他。否则,他这些顺口溜经孩子们的口马上就会传遍大街小巷。
艾布·舍迈格迈格家境很穷,常常是衣不蔽体,难以出门。每逢有人敲门,他都从门缝儿瞧瞧,合意的熟人就放进来,不合意的生人则置之不理。有一天,他的一个爱开玩笑的朋友进门见到他那副赤脚露背的模样,就戏谑地说:“艾布·舍迈格迈格,告诉你个好消息,听说有一条圣训:‘尘世上赤身裸体的人,到了世界末日就会身着衣衫。’”诗人听后苦笑道:“如果真有这么一条圣训,那么我到那一天就该成布商了!”接着他吟诗道:
崇高的安拉,我的真主!
我现在就是处于这种境地:
没有一样东西,人们一旦问起,
我可以说:“这是我的!”
我变得如此消瘦、憔悴,
连太阳都照不出我的影子。
我是身无分文,一贫如洗,
甚至妻小把我吃了都是应该的……
诗人在很多诗中描写了自己贫困潦倒的境况,如他在诗中写到自己睡的床铺:
你若是看见我的床——求你可怜,
真主知道,床上没有褥子、床单;
真主知道,我实在没有东西可垫,
只有一张席子,一堆芦草、破烂……
诗人在一首诗中感叹,当别人耀武扬威地骑马坐轿时,自己却只能步行:
你们可曾见过何年何日,
除了脚,我还有过坐骑?
每逢人们喊:“备鞍转移!”
我能准备好的唯有我的鞋子。
我不能丢下那驮鞍兼家当,
因此,人们总是见到我和鞋子在一起……
诗人曾以自家为代表,描写了穷人们忍饥挨饿,为了一口大饼而四处奔走,孩子们嗷嗷待哺的惨象:
人们四处奔走、求生,
家有大饼最为有用。
有了大饼又能有肉,
保你平安可以活命。
可是开斋节就要到了,
孩子们仍旧肚子空空。
原有一头奶羊死了,
连一口奶也喝不成。
若是山顶有块大饼,
他们也会争先攀登。
若有能力,他们准会连跑带跳,
可是饿着肚子,又怎能跑得动……
诗人还在一首诗中以幽默、诙谐的笔调,描述了自己家如何穷得连老鼠都因找不到东西吃,只好逃去;到头来,连家中剩下的唯一的一只猫也决心不再奉陪,而逃之夭夭了:
寒冷封门,我出不去,
像狗把狐狸堵在窝里。
小小屋子一贫如洗,
只有枣核和麸子皮。
耗子找不着东西,离开屋子,
苍蝇飞出去寻找垃圾。
它们在这里一无所获,
只好逃走,另找宝地。
猫住在这里,不怀好意,
它向崇高的真主默祈:
让它能找到一只老鼠充饥,
半天也未找到,累得把头低。
我好言好语将它劝慰:
“要耐住性子啊,老猫咪!”
它说:“这地方空空如也像野地,
让我如何忍受再呆下去?”
说罢,它扬长而去,
像一个坏酋长被保释出狱……
不过,这位穷诗人看起来并没有被贫穷吓倒,倒很豁达、乐观。在一首诗中,他自嘲地吟道:
我在这里那里出现,
谁都可以对我避而不见。
我的家是空旷的原野,
天花板是白云、蓝天。
你想进就可以进去,
没有房门将你阻拦。
因为我找不到一扇大门,
能竖立在天地之间;
地里也冒不出一块木板,
让我借以将自己的家门指点。
我不必担心奴隶会生病、逃跑,
也不必为牲口操心下雨、天旱。
更不必同管家算账,
锱铢必较,吹胡子瞪眼。
我的岁月就是这样度过,
落个清闲,省去了麻烦……
从艺术方面讲,艾布·舍迈格迈格当然算不上第一流诗人。但他的诗嬉笑怒骂,亦庄亦谐,表达了下层贫苦百姓的心声,语言又浅白如话,通俗易懂,流传甚广。
阿巴斯·本·艾哈奈夫是伯孥·哈尼法部落人,祖籍呼罗珊。他生于巴格达一豪门大族,自幼过着衣食无虞的富裕安乐的生活,使他不必像当时许多诗人那样作颂诗为他人歌功颂德以求得赏赐,也不必作讽刺诗以要挟、讹诈的手段骗取钱财。他曾与诗人艾布·努瓦斯等交往,参与他们的聚会,但不任性放荡。他为人慷慨大方,豪爽侠义,又文雅风趣,以善写情诗著称。
其诗受到哈里发哈伦·赖世德赏识,诗人遂成为哈里发的幕僚、清客,并陪其征讨亚美尼亚、阿塞拜疆等地。哈里发一旦与自己的一个嫔妃怄气闹别扭,或是嫔妃对他恃宠撒娇,他总是令阿巴斯·本·艾哈奈夫作几句诗,让著名的歌唱家易卜拉欣·摩苏里演唱。于是双方就会尽释前嫌,重归于好。据说有一次哈伦·赖世德与其宠妃玛丽黛发生龃龉,闹起别扭,哈里发企望妃子能先服软,但未能如愿,致使他坐卧不宁,异常烦恼,宰相得知后,求助于阿巴斯,阿巴斯随即作了4个拜特的短诗,交给易卜拉欣·摩苏里唱给哈伦·赖世德听,哈里发听后主动去找玛丽黛求欢。据说玛丽黛为此下令各赏阿巴斯与易卜拉欣1万第尔汗,哈伦·赖世德则各赏他们2万第尔汗。
阿巴斯·本·艾哈奈夫对一位朋友家名叫馥姬的使女一见钟情:
有人问馥姬长的什么模样?
你若是没见过,就请看看月亮!
她好像原来家住在天堂,
尔后下凡,向人们显示迹象。
我想她一定不是一个凡人,
真主未造出什么同她相像。
诗人有意常去那位朋友家拜访。馥姬明知他爱上了自己,却对他淡然处之。这使得诗人对她益发倾心,情深难抑。他常在诗中描述自己受到冷落的痛苦:
一旦她出现,
即使我把头低,
控制住眼睛,
故意不朝她看去,
可又怎能够
掩饰住自己——
流出的泪水
道出了我心中的秘密。
我想向你问好,又怕他们看出,
于是就故意对别人打招呼。
我常朝他们笑,借以掩饰自己,
因为我嘴在笑,心却在哭。
阿巴斯·本·艾哈奈夫对馥姬的爱情颇似伍麦叶朝的贞情诗人哲米勒对布赛娜、马季努对莱伊拉那样纯真、炽烈、痴迷,他在诗中写尽其相思、苦恋之情,缠绵悱恻:
愿真主不要奖赏我的眼泪,
而愿他好好奖赏我的舌头。
泪水把我的秘密暴露无遗,
舌头却能将我的秘密缄守。
我似书合起来掩藏着内容,
人们据题目却知书中所有。
你杀死了我——用你的爱情,
难道就不能说点假话让我重生?
我看我对你的爱与日俱增,
你怎样折磨我,我都认为公平。
有情人相爱都能如意称心,
我谈爱情却没有爱的缘分。
我就如同一根油灯的捻儿,
燃烧自己为的是照亮别人。
后来,馥姬换了一位新主人,是阿拔斯王室的贵族,新主人带她离开巴格达去朝觐,这更使诗人怅然若失,情思如焚。他在很多为她写的诗笺中吐露自己相思的痛苦:
有位客居伊拉克的青年正在思恋,
世上最美的姑娘啊,请回答他的呼唤。
我提笔写信,总也不能成篇,
恸哭啜泣,使我浑身抖颤。
我把满腹情感倾注于笔端,
滴滴泪水却把纸上的字洇成一片。
风从你的家乡吹来,
我请它带来你的问安。
并求它带去我对你的问候,
若带到了,请回答我的召唤。
相爱的人总苦于彼此相距太远,
真主!求你把情人间距离缩短。
去天房朝觐的人们!请到叶斯里卜 看看,
以满足一个苦恋伤心青年的心愿。
请你对他们说:叶斯里卜人啊!
请帮助一下那个小伙子摆脱忧患!
那是我们留在伊拉克的一个青年,
爱情把他折磨得已经一息奄奄。
医生们都不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
只是胡乱猜测他得病的根源。
其诗感情真挚、细腻,平易自然,清新流畅,充分显示出诗人的风雅、痴情,与伍麦叶朝的贞情诗一脉相承,这在阿拔斯朝奢靡、放荡成风的状况下,是很难得的。
不过,若说这位诗人的诗作仅限于儿女情长、卿卿我我的情诗,那也不尽公平。他的有些诗还是触及了社会现实的一些不合理现象,发出不平之声:
穷人在世处处艰辛,
人们对他关起家门。
平白无故遭人厌恶,
被人敌视却无原因。
就连狗若见到富人,
也摇尾巴极其驯顺;
一旦见到穷人路过,
却要龇牙狂吠狺狺。
诗中表达了诗人对贫苦大众的同情。
欧莱娅·宾特·麦赫迪( ,‘Ulayyah bint al-Mahdī 776—825/伊160—210)是著名的公主诗人,她是哈里发麦赫迪的女儿,著名哈里发哈伦·赖世德的妹妹,生于巴格达。她的母亲名叫麦克努娜( ,Maknūnah),原是麦地那最美丽的歌女,被人用10万第尔汗买来献予麦赫迪,深受麦赫迪宠爱。欧莱娅同其母一样,俊美出众,擅长吟诗歌唱,还会谱曲。其弟易卜拉欣·伊本·麦赫迪( ,Ibrāhīm bn al-Mahdī 779—839/伊162—224)也会作诗谱曲、歌唱,其本领据说就得益于这位姐姐传授。
欧莱娅对宗教很虔诚,不过有时饮酒,有诗为证:
我孑然一身,知心者唯酒,
我们卿卿我我,谈个不够。
我与它结为密友,是因为
无人为伴愿陪我一醉方休!
哈里发哈伦·赖世德很尊宠他这位多才多艺的妹妹。据传,有人献给哈伦·赖世德一个俊美绝伦的宫女,让他无比宠爱,一天他对她宠幸,竟让他宫中所有的歌女、仆役出来陪酒取乐。王后乌姆·加法尔( ,’Ummu Ja‘far)闻知后,醋意大发,便派人向小姑子欧莱娅诉苦求援。欧莱娅让人转告她:“你别怕!我一定要让他回到你身边。我打算作一首诗,谱上曲,交给我的宫女。你要让你的宫女穿上五光十色艳丽的服装,把她们一个不剩地全派到我这里来,让她们向我的宫女学唱。”乌姆·加法尔遵照她的吩咐行事。午礼的时间一到,哈伦·赖世德只见欧莱娅与乌姆·加法尔从她们的屋子出来,簇拥在她们身旁的是两千个穿着五光十色艳丽衣服、遍身珠光宝气的宫女,异口同声地唱着欧莱娅创作的歌:
一个离开我的人
始终未离我的心。
今日离我而去者!
往后你同谁亲近?
哈伦·赖世德见此情景,听着这歌,不禁兴奋异常,起身迎着欧莱娅与乌姆·加法尔,高兴地说:“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他吩咐管家把金库中的钱一个不剩全散发出去。那天散发的赏钱竟达600万第尔汗。
欧莱娅是位多产的诗人,其诗题旨有赞颂、讽刺、咏酒等,但最多的是情诗。她在诗中细致地描述出坠入爱河难以自拔的恋人的情感:
想清楚!如果有人对你说
情痴坠入爱河不会被淹没,
那你就指望自己可以获救,
能够从陷入的情网中挣脱。
如果爱情中没有怨恨恼怒,
也没有什么让人幸福快乐,
那么人们写的信函和书籍
还有什么乐趣会吸引读者?!
……
啊,责备我的人!
我以前也曾将别人责备,
直到我尝试过后,
才热恋得如痴如醉。
爱情在一开始
不过是嘻嘻哈哈,
一旦认真起来,
才成为件事让人牵挂。
奇怪吧?我欢喜,
要我命的人却恼怒,
多怪呀!受害者快乐,
却不能使凶手高兴!
……
在沙漠深处点燃起篝火的人儿啊!
何不从一颗总挂念你的心上取暖!
你可以将火一时燃起,一时熄灭,
可我心中却是永不会熄灭的烈焰……
欧莱娅的情诗在很大程度上表达了她的真情实感,这大概与她的婚姻、夫妻感情有关。她的丈夫叫穆萨·本·伊萨( ,Mūsā bn‘īsā bn Mūsā),曾于787—788年、791—792年、795—796年相继三度出任埃及总督,此外还任过库法、里卡等地的总督。老夫少妻,两人年龄相差很大,致使夫妻感情失衡。欧莱娅暗恋哈里发哈伦·赖世德年轻、英俊的仆人忒勒( ,Ṭill)。哈伦·赖世德得知妹妹的这种情感,便设法阻碍他们见面,并要她保证不同自己所爱的人谈话,也不能公开提他的名字。欧莱娅只能将自己的情愫暗藏于心中,于是她吟道:
我对情人的名字秘而不宣,
只在心中将痴情重温再三。
我真想找一个空旷的地方,
也许能将爱人的名字呼喊!
欧莱娅为了不违背自己对王兄的承诺,便常在诗中用借喻和隐语,把情人的名字改成别的,甚至改成女的。她在诗中不禁吟道:
啊,松树般的青年!我总在思念,
有何法能受你的庇护,到你身边?
何时那个被规定不许外出的人
能与那个想同他结合的人相见?
但愿真主能够使我们免除烦恼,
而让相恋的情人欢聚不再思念。
欧莱娅贵为身居宫闱的公主、贵妇,不顾封建礼教,打破门第观念,敢爱自己所爱,并无所顾忌地表达自己的这一情愫,不能不说是一种难得的勇敢行为,在阿拉伯文学史中也是极其罕见的。
如前所述,欧莱娅不仅擅作情诗,也会写讽刺诗。嘲讽、挖苦起人来也很刻薄、凶狠,有时甚至显得粗野。如一个名叫图厄燕( ,Ṭughyān)的宫女因为谗言告密得罪了欧莱娅,于是她写诗攻讦这位宫女道:
图厄燕一双短靴穿了三十年,
还是新的,没破也没烂。
靴子穿在她脚上怎么会破
——她总是两脚朝天?
她没穿坏过靴子,也没穿烂过袜子,
唯有裤子却全都撕得破烂不堪。
迈哈穆德·瓦拉格( ,Maḥmūd al-Warrāq?—844/伊230)生活于巴格达。早年可能以贩卖奴隶为业,丰厚的收入使他一度奢靡,终日声色犬马,花天酒地;后来才改悔,摈弃这种生活,改行以抄书为生,并成为虔诚的劝世诗人。
据传,迈哈穆德·瓦拉格有一个女奴,名叫赛侃,不仅美貌出众,而且能诗善唱,令诗人倾心爱恋。但后来因世道有变,诗人拮据不堪,不想让她跟着他受苦,就打算把她卖掉。有人愿意出10万银币买下她,且已交了钱。赛侃得知此事后,哭着对诗人说:“我宁愿与你一道吃苦、受穷。”诗人就解放了她,并以仅有的房舍为聘礼,娶她为妻。那位买主也很侠义,把那10万银币给他俩留下做赠礼。
迈哈穆德·瓦拉格的一生颇多曲折、变故,既有穷奢极欲的岁月,也有穷困潦倒的日子,这样的经历当然让他感触颇深,正如他在诗中所说:
我经历过人生青春和中年,
我有过幸福,也尝过辛酸。
我认为除了信教富裕最好,
除了叛教,贫穷最为凶险。
迈哈穆德·瓦拉格是位多产的诗人。后人曾将他的诗歌收集、整理、校订成集出版(《迈哈穆德·瓦拉格诗集》,巴格达巴士里出版社,1969年)。集有215首诗,564个拜特。
迈哈穆德·瓦拉格擅长作各种题旨的诗。如他在一首恋情诗中吟道:
让我们把逝去的日子永记在心间,
它们似万紫千红的花园多么烂漫!
那些日子让我们活下去的是爱情,
害死我们的则是秋波闪动的媚眼!
迈哈穆德·瓦拉格也写讽刺诗,挖苦、奚落起人来,也是很尖酸、刻薄的。如他有一位叫艾布·欧斯曼的朋友,诗人常去拜访,就在他那里养了些鸡。这位朋友许诺以后要杀鸡招待诗人,可是未见他践约。于是日子久了,诗人就写诗给他道:
艾布·欧斯曼的鸡比太阳和月亮
看起来还遥远,活的还久长,
如果我们非得吃到它才能死的话,
那么只要树长叶,我就活在世上。
他讽刺那些表里不一,外表显得对真主很敬畏,对宗教很虔诚,实际上却是追求物质享受的拜金主义者:
他们向人们显示很虔诚,
实际他们是对金钱信奉。
他们为金钱斋戒、礼拜,
向金钱朝觐,以示崇敬。
金钱若出现在九重天上,
他们也会为之插翅飞腾。
他的哲理诗言简意赅,寥寥数语,切中肯綮,可用以指导人们的现实生活,如:
聪明的人一旦遇事迷茫,
总是与人争论,找人商量;
愚蠢的人则是自以为是,
凡事固执己见,自作主张。
当然,迈哈穆德·瓦拉格后期大量的诗歌还是以劝世笃信真主为主要题旨。他在诗中指责那些不诚心听从真主训诫、不守教规、教法的教徒:
你爱真主,对他的训诫却不遵从,
若照理说来,这种事情绝不可能。
你如果真心爱他,就会听命于他,
一个人对自己的敬爱者必定服从。
真主每天都赐予你恩惠对你考验,
你竟然对此,连感谢都未说一声。
诗人不禁恫吓、警告这类人:
你罪上加罪,罪孽成堆,
还想进天园,想的倒美!
你忘了真主把阿丹驱逐
到尘世,仅因为一桩罪。
他劝告人们在遭遇灾难时要坚毅、忍耐,逆来顺受;不要追名逐利,贪图富贵,而要知足常乐,随遇而安。他在诗中吟道:
谁想要将灾难埋葬起,
最好的镐头就是坚毅。
我认为知足胜过富足,
好似堡垒将贪欲抵御。
如果一处不适合于我,
我可以变通易地而居。
如果有什么对我太贵,
我遗弃它就最为便宜。
他劝告那些身陷贫困境地的人们不要抱怨,要乐天知命,因为在他看来,贫富相比,贫穷甚至远胜过富有:
抱怨贫穷的人
何必顿足捶胸,
你若细想一下,
其实,富有更多的弊病。
贫富两者相比,
穷有穷的光荣,
贫穷胜过富有
——如果你能看清:
为了致富,你可能会
胡作非为,拐骗欺蒙,
可你不会忤逆真主
以便让自己变穷。
迈哈穆德·瓦拉格的这类劝世诗,通俗易懂,平白如话,有利于宣扬伊斯兰教的教义、教法,很多诗句成为警句、格言,在民间传诵,影响很大。
迪阿比勒生于库法一个崇尚诗歌的世家:他的父亲、叔父、两个兄弟和两个儿子都是诗人,他的堂兄艾布·希斯还是一位当时颇负盛名的诗人,曾在巴格达与著名诗人艾布·努瓦斯、穆斯林·本·瓦立德有交往。
迪阿比勒自幼与一些下层贫民、浪子、泼皮交往,遂养成他不畏权势,不媚权贵的习性,但同时也使他性喜作恶、惹事。他似乎很早就显露出诗歌的天赋而混迹于诗人之中。他师从同乡诗人、“修辞藻饰派”的创始人穆斯林·本·瓦立德,深受其影响,注重诗歌的雕琢,因而声名鹊起于诗坛。哈里发哈伦·赖世德听到歌伶演唱他作的一首诗,很欣赏,就派人将他召入宫,赏赐他1万第尔汗和一袭官服,并予以丰厚的俸禄。此后不久,诗人去了呼罗珊,呼罗珊的总督阿巴斯·本·加法尔( 理太巴里斯坦(今伊朗马赞德兰省)所辖的希敏疆地区。后来随着阿巴斯·本·加法尔卸任,诗人又回到巴格达。
,al-‘Abbās bn Ja‘far)对他盛情款待,并委任他管813年哈里发艾敏遇刺后,巴格达陷于混乱状况,诗人于这一年离开都城去朝觐,后到埃及,投奔埃及总督穆台里卜( ,al-Muṭṭalib bn‘Abd al-Lāh al-Khuzā‘ī)。穆台里卜对他恩宠有加,委任他主管阿斯旺。但后来两人反目成仇,诗人竟写讽刺诗对穆台里卜大肆攻击,旋即又回到巴格达。
迪阿比勒是什叶派诗人,认为只有阿里及其后裔才有权承袭哈里发的权位。他曾写有一首长达45个拜特的“T韵诗”。诗中描述了阿里及其后人和追随者们遭遇的种种苦难和不公,追述了他们的功德和牺牲,期盼马赫迪(救世主)出世,使大地荡除不义,重现公正。诗歌言词哀婉感人,致使哈里发麦蒙听后都大受感动,而赏赐他1万第尔汗。
迪阿比勒强烈憎恨阿拔斯王族,认为他们没有资格掌权。他为人玩世不恭,反复无常,因而曾作诗攻击对他有过恩宠的哈里发哈伦·赖世德、麦蒙及其手下的文官武将。他对哈里发穆耳台绥木的嘲讽、挖苦更是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名见经传的阿拔斯国王有七个,
关于第八个,书上却只字无有 。
“洞中人” 也是只有七个贤者,
若是数起来,第八个则是条狗。
我认为他们的狗比你还高一等,
因为你有罪过,而它却并没有。
瓦绥夫与艾什纳斯既已掌权 ,
人们早已亡国,而大难临头。
直到这位倒霉的哈里发驾崩,诗人对他的攻击一直未停。穆耳台绥木的儿子瓦西格继位后,诗人把这对父子俩连在一起嘲笑骂道:
一个哈里发死了,没有一个人为他伤心,
来了一个继位的,也没一个人为他欢欣。
据传,当穆台瓦基勒承继哈里发位后,实际上已大权旁落,那些原为释奴的突厥士兵掌握了实权,哈里发则成了被玩弄于他们股掌间的傀儡,成了他们的奴仆。于是诗人在一个拜特的诗中嘲讽这位哈里发道:
我并非谩骂,口出恶言对你攻击,
但不知何故,奴才确实将你奴役。
当然,迪阿比勒诗歌的讽刺对象远非只是哈里发及王公权贵,如他在一首诗中嘲讽一位歌手道:
有一个歌手的歌声
令满座人一片愁容。
对于他的这种情况,
聋子是最好的听众。
实际上,迪阿比勒是攻讦、贬损他人成性,有时竟会恩将仇报,以怨报德,作诗讽刺起人来,连自己的妻子、兄弟都不会放过。他对整个人类都充满憎恶,曾在诗中表示:
多么多——不,多么少的人,
真主知道我从不说谎、骗人。
我瞪大眼睛瞅着许多人,
但我却没有看见一个人。
迪阿比勒也曾写有少量情诗,但他无疑是以善写讽刺诗著称,其诗尖酸、刻薄,树敌过多,致遭杀身之祸。
据说迪阿比勒当时诗作颇丰,但传世不多,仅散见于一些文学典籍中。其诗虽师承穆斯林·本·瓦立德,但相比之下,较为自然、朴素、流畅。除诗外,他还写有一本《诗人评传》,表明其对诗歌颇有鉴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