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尔·本·布尔德生于巴士拉。父亲是波斯血统的释奴,是个做土坯的泥瓦匠,祖籍吐火罗;母亲是希腊血统。白沙尔生活于伍麦叶朝末、阿拔斯朝初,是位跨两朝代的诗人。他先天双目失明,但天资聪慧,10岁便会吟诗。当时,巴士拉是学者、文人云集的文化学术中心之一。诗人幼年就同阿拉伯人生活在一起,常去各大清真寺和巴士拉郊区著名的米尔拜德集市去听人讲学、吟诗,又一度混迹于郊外荒漠的游牧人之中,从而使他精通纯正、地道的阿拉伯语,口齿清楚,语言规范,因而成为最后一个诗句被语法学家引以为据的古代诗人。
他在巴士拉的米尔拜德曾听过伍麦叶朝诗雄哲利尔与法拉兹达格的对驳诗战。他向哲利尔挑过战,企图引起对方应战而使自己一举成名。但哲利尔因其年幼,未予理睬。类似这种学习、借鉴的机会,无疑为白沙尔谙熟前人的诗歌,掌握各种诗体(特别是讽刺诗)的技巧创造了条件。在巴士拉期间,他曾与穆尔太齐赖派领袖瓦绥勒·本·阿塔等教义大师交往,但由于他表现出强烈的反伊斯兰教的观点,并以诗伤人,得罪了瓦绥勒等,故遭迫害,于744年离乡远逃,直至伍麦叶朝灭亡,昔日宿敌死后,才重返巴士拉。
麦赫迪任哈里发时,白沙尔已名噪诗坛。他投奔麦赫迪。初时其颂诗受到麦赫迪赏识,得到的赏赐亦很丰厚。但由于诗人放浪形骸,情诗冶艳过露,讽刺诗尖酸刻薄,树敌颇多,被人向哈里发进谗而遭斥责。此后,诗人虽有所收敛,但积习难改,因而失宠。后又得罪宰相雅古布,被其进谗为“精底格”,适逢麦赫迪一次出巡,见白沙尔酩酊大醉,在非礼拜时间宣礼,怒令将其鞭笞七十下,致死。
白沙尔是位多产的诗人,据说曾写有12000多首诗,但多已散失。他是时代的喉舌,其诗作反映了当时时代的特点。如:他持祆教的观点,诗中吟道:
大地一片黑暗,
火焰光芒万丈,
火从存在以来,
就是崇拜对象。
他甚至认为火造的魔鬼胜过泥捏的阿丹:
胡作非为的人们要知道:
魔鬼比你们的祖先亚当好。
魔鬼的元素是火,亚当是泥土,
无论如何,泥土也不及火崇高。
他还曾公然宣称自己对伊斯兰教是伪信,声称自己只相信被感官证实的具体事物,因此,他不相信天堂、地狱、复活和清算等。
此外,他持“舒欧比主义”观点,在诗中炫耀自己父亲的波斯血统和母系的希腊血统:
有没有使者替我告知
所有的阿拉伯人
——不管他是活在世上,
还是在土中长眠:
我是贵胄王孙,
出身于望族名门:
科斯鲁王是我的祖父,
萨珊王是我的父亲。
恺撒王是我的舅舅
——如果论宗谱,按辈分。
他傲视、轻蔑阿拉伯人:
若炫耀,我要告诉妄自尊大的贝杜因人,
我是什么人,你们又是什么人!
你们原先光着身子,如今才穿上绸锦,
并同高贵的人们同席,共把酒饮。
你们这些牧驼汉、放羊婆的子孙,
竟敢向贵裔王孙吹牛。行了,别丢人!
你们想要释奴的骨血,就同他们攀亲,
为逮田鼠,可以让你们忘记去建功勋。
当初你们若渴了,想要喝水时,
是同狗一道舔门前的水沟把水饮。
你们想方设法去逮刺猬,
却不懂如何来饲养家禽。
你们用北风当衣衫穿在身,
在荒郊野地里放牧着羊群。
白沙尔出身贫贱,先天失明,长相丑陋,伍麦叶朝又奉行一定程度的种族歧视政策,这就使诗人自幼养成一种敏感、自尊、逆反心理。他以讽刺诗著名,但实际上,他是以讽刺诗为武器,以攻为守,进行自卫,并借以达到自我安慰的目的。不仅一些轻蔑、冒犯他的凡夫俗子会遭到他的还击,甚至宰相乃至哈里发本人也难免成为他讽刺的对象。如他曾在一首诗中,攻击哈里发麦赫迪及其宰相雅古布:
伍麦叶人啊,醒来,快起!
哈里发已被雅古布代替。
你们的王位已经失去,
找哈里发——在花天酒地!
白沙尔写有大量情诗,细腻地表达相恋男女复杂、微妙的心理:
不必开口用眼睛,
表尽心中几多情。
人前假作不相识,
背后常问旧誓盟。
白沙尔的情诗冶艳、放荡,风靡一时。据说当时巴士拉调情的男男女女,莫不争相吟诵白沙尔的情诗;职业的哭丧妇和歌女也都靠歌咏其诗赚钱;而体面的士绅人家则对他望而生畏,怕他口下无德。白沙尔之所以写这类艳情诗,一方面固然是当时上层社会淫荡、奢靡生活的反映,同时,也是他因丑陋、瞽目而难得所爱的一种心理补偿和宣泄。如他在一首诗中写道:
夜虽不长,我却一夜未能入寐,
面前闪动着倩影,早驱走了睡意。
阿卜黛!抚慰我一下吧!
须知我也是血肉之躯。
我的衣衫裹着一个憔悴的身体,
你若靠上去,我们都不会倒地。
此外,白沙尔还写有很多哲理诗,如:
如果有事需商量,
听人忠告莫逞强。
求教并非伤体面,
飞鸟上天靠翅膀……
总之,白沙尔被认为是阿拔斯朝维新诗歌的先驱,其诗承前启后:既有古代传统反映游牧生活的内容,风格粗犷、语言凝练的一面;又有反映新的城居文明生活的内容,风格细腻、语言清新的一面。
白沙尔开创的新诗,在艾布·努瓦斯手中得到进一步发展,并臻于完美。
艾布·努瓦斯生于波斯的阿瓦士,双亲皆为波斯血统。其父原为释奴,曾在伍麦叶朝最后一任哈里发麦尔旺的军队中服过役。诗人6岁时丧父,随母迁往巴士拉。他自幼聪明好学,曾入私塾,以背诵《古兰经》和古诗启蒙,又常去清真寺听讲,学习各种语言、文学、宗教知识。他曾因家贫,在香料店作过雇工,但他志在诗文,苦学不辍,曾受教于当时著名学者艾布·奥贝达( ,Abū‘Ubayḍah 728—825/伊110—210)、诗人海莱夫·艾哈迈尔( ,Khalaf al-Aḥmar?—796/伊180)等,后又师从放荡诗人瓦利伯·本·侯巴卜至库法,并曾在旷野中与游牧民生活过一年,以向他们学习纯正的阿拉伯语。
除诗文外,他还研究过伊斯兰教法、教义、经注、《圣训》学等,并深受波斯、希腊—罗马、印度文化影响,对祆教、犹太教、基督教也较熟悉。
艾布·努瓦斯博闻强识,又经名师传授,故很快跻身诗坛,声誉鹊起。他30岁去巴格达,被荐与哈里发哈伦·赖世德,因颂诗而得宠。但诗人放荡不羁,常置教法于不顾而纵情饮酒作乐,致使哈伦·赖世德也不得不多次对他斥责、监禁。其间他曾一度去埃及,为其总督海绥布歌功颂德。哈伦·赖世德之子艾敏任哈里发后,崇尚歌舞玩乐,艾布·努瓦斯倍受恩宠,成为艾敏之幕宾、清客。诗人常将声色犬马、红灯酒绿的放荡生活吟咏成章,致使艾敏为此遭受其政敌、异母兄弟麦蒙的攻击,而不得不责令诗人戒酒,并一度将他拘禁于狱。诗人晚年行径有所收敛,并写过一些劝世诗,以示忏悔。艾敏死后不久,诗人亦死去。死因,众说不一:一说是寿终正寝,一说是被人害死。
艾布·努瓦斯有一万两三千拜特诗传世,有颂诗、挽诗、情诗、讽刺诗、劝世诗、行猎诗等。他写得最好的是咏酒诗,故有“酒诗人”之称。他往往托物兴怀,借酒抒情,对酒的嗜好几乎达到如痴如狂、顶礼膜拜的程度,如:
是酒就说明白,让我豪饮开怀!
别让我偷偷地喝,如果能公开。
人生就是酒醉一场又一场,
唯有长醉岁月才逍遥自在。
在清醒时我总是失意潦倒,
醉如烂泥才走鸿运发大财。
大胆指名说出我之所爱,
欢乐幸福怎好遮遮盖盖!
寻欢作乐难免放荡不羁,
循规蹈矩岂能得到欢快。
哪一个酒徒不似新月当空,
周围美女如群星大放光彩。
除了饮酒,他还擅长写情诗,如:
人生的灾难忘却了我,
无忧无虑,日子快活。
整日有高朋满座,
饮酒作乐,觥筹交错。
还有一只羚羊,一旦放荡不羁,
令人如醉如痴,神摇意夺。
醒着时,我同她玩乐,
睡梦中,只有倩影陪伴我。
我拥抱她,依偎在一起,
覆盖在我们身上的唯有夜色。
我这颗高尚的心不肯罢休,
除非尝尽世间一切禁果。
我享受完人世种种欢乐,
才不在意何时把死的苦酒喝!
他不仅写了很多有关他与宫娥、女婢的艳情诗,还出于性变态和当时风尚,写有不少他与娈童狎昵、调情的骚性诗,如:
脸如十五的月亮,
眼似旷野的羚羊,
明明是个小伙子,
娇媚却似位姑娘……
他的这些诗,一方面反映了阿拔斯朝鼎盛时期王公贵族花天酒地、竞相奢靡的生活,另一方面也表现出诗人大胆地反对宗教禁欲,而主张个性解放、及时行乐的自由思想。如面对别人指责他纵情酒色、违犯教法,他在诗中毫不隐晦地说:
她以为我是无知、愚昧,
才花天酒地,胡作非为。
于是对我指责,喋喋不休,
其实我也知道正人君子的道理。
不必唠叨,不必责备!
我就是随心所欲,不肯蹈矩循规。
我认为在世及时行乐
活得舒服,有滋有味,
比期待臆测、传说的来世
更加值得,更有道理。
从未有人走来告诉过我们:
谁死后在天堂,谁又在地狱里。
他还用调侃、戏谑的语气吟道:
酒袋摆一边,
经书共一起。
美酒饮三杯。
经文读几句。
读经是善举,
饮酒是劣迹。
真主若宽恕,
好坏两相抵。
这种对宗教传统的轻蔑与挑战,无疑正是艾布·努瓦斯诗歌内容的一大特色。此外,他在诗作上反对因循守旧,主张创新,描写现实生活,因而他的诗写得自由、奔放、清新、流畅、想象奇谲,笔墨新颖别致,不落窠臼,臻于精妙。
如果说白沙尔与艾布·努瓦斯的许多诗真实地反映了阿拔斯朝上层贵族寻欢作乐、骄奢淫逸生活的话,那么,艾布·阿塔希叶的多数诗则间接地反映了下层穷苦人民对这种生活的不满。
艾布·阿塔希叶,原名伊斯梅尔·本·卡西姆( ,Ismā‘īl bn al-Qāsim),生于伊拉克安巴尔附近的阿因·台木尔一个贫苦的释奴家庭中,父亲是奈卜特人。诗人早年生活于库法,轻脱、浪荡,不拘形迹,同其兄以制作、贩卖陶器为业。他自幼便有诗歌天赋,能够出口成诗,以至于他不无矜夸地说:“如果我想把话都变成诗,我也能做到。”于是一些附庸风雅之士常前去听他吟诗,并把它抄录在所买的陶器或是碎陶片上,争相传诵、吟唱。他在库法时,常同当地一些放荡诗人如穆忒耳·本·伊雅斯、瓦利伯·本·侯巴卜等厮混,同时又常到库法各大清真寺听各派学者讲学,从而使他不仅精通阿拉伯诗文,而且还熟谙波斯文化,精通希腊哲学,熟悉各宗教教义和各经院学派观点。他与一个原籍为奈卜特的著名歌唱家易卜拉欣·摩苏里结为挚友,受其引荐,至巴格达,以颂诗得宠于宫廷王室。
在巴格达,他常与浪荡诗人穆忒耳·本·伊雅斯、瓦利伯·本·侯巴卜及艾布·努瓦斯等出入歌楼酒肆,饮酒作乐。诗人爱上了哈里发麦赫迪王后的女侍欧特白(‘Utbah),但她不爱他。麦赫迪因其冒犯后宫阃闱而下令对他鞭笞百下,并予监禁,获释后,他仍念念不忘欧特白,继续为她吟咏情诗,致被麦赫迪讥为“白痴”,艾布·阿塔希叶(阿拉伯文原意即“白痴”)因而得名。哈伦·赖世德任哈里发时,艾布·阿塔希叶更加得宠,年俸5万第尔汗,俸禄外的赏赐亦很可观,常常一次即可得赏10万第尔汗。
约于796年前后,艾布·阿塔希叶摈弃了灯红酒绿的奢靡生活,穿上苦行僧的粗毛衣衫,开始出世,主张禁欲苦行。此后,哈伦·赖世德虽软硬兼施,试图让他恢复往日生活,再写颂诗和靡丽的情诗。但诗人却似乎已经厌倦了那种生活和诗歌,而坚持以劝世苦修为己任。在信仰方面,他试图将祆教的二元论与独奉一神的伊斯兰教的信仰揉为一体。
艾布·阿塔希叶的诗歌以796年左右为界,可分前后两个时期。前期有颂诗、情诗、挽诗和饮酒诗。其中情诗尤写得绮丽动人,情炽如火,如:
我对你如痴如狂,
爱得痛苦而怅惘,
谁若坐近我身旁,
会嗅到爱的芳香。
又如他在诗中写道:
我的眼睛是一泓泉水,
流的是对欧特白的泪。
她像大海冲到岸边的一颗珍珠,
是那样的晶莹璀璨,那样的美。
她的芳唇玉齿,闪动的秋波,
都好似有来自巴比伦的魅力。
我张开了手掌向你们乞求,
你们可拿什么回复这求乞?
如果你们给不出什么东西,
那就请你们为我美言几句。
对她的爱情让我病入膏肓,
只剩下这骨瘦如柴的身体。
啊,有谁可曾见过被害死的人,
由于痴情,竟为害人凶手哭泣?!
后期的诗歌则对早年的放荡生活进行反省,表示忏悔:
真主啊,不要折磨我!
我承认我的一切过错。
我已无可奈何,
唯求你的宽赦。
我曾犯过多少错误,
你总对我施与恩德。
想起来我感到悔恨,
牙齿把手指都咬破。
我迷恋尘世的花朵,
终生在期望中度过。
假若我真地出世苦修,
对世人我会感到憎恶。
人们都以为我是最好的人,
其实——你若不宽恕——我最坏不过。
他在诗中指出无论富贵、贫贱都难免一死,在宗教与死亡面前,人人平等。因此,他告诫富贵者不要迷恋红尘、追求享乐:
君不见岁月常有疑难,
死亡时时都在闪现?
追求功名是为别人创建荣华,
狗苟蝇营是为他人敛聚财产。
世人一贫如洗便是福啊!
贪得无厌的欲念何时才完?!
他劝说人们应乐天知命,安贫守道,修身养性,与世无争:
安在角落里,
乐把大饼啃;
一罐清凉水,
权当琼浆饮。
陋室虽狭窄,
幽然独栖身;
世外小寺院,
正好避世人。
依柱坐下来,
潜心作学问;
往事须反思,
亦可引为训。
胜似宫院中,
奢靡度光阴;
死后受惩罚,
身遭烈火焚。
此为我叮嘱,
谆谆且殷殷;
谁若遵奉此,
幸福享不尽。
劝君听良言,
悯世乃我心。
他曾对哈里发哈伦·赖世德吟诗说教:
你一时一刻也摆脱不开死神,
纵然布满卫士,关上重重宫门。
须知:死神射出的利箭
会射穿一切铠甲和金盾。
你无路可走,无法逃身,
如同船只不能在陆上航运。
当时,与王室贵族一掷千金、穷奢极欲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劳动人民在政令苛、赋敛繁的压迫与盘剥下,常常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家破人亡,怨声载道。艾布·阿塔希叶出身于贫苦的释奴家庭,他无疑是看到了当时的贫富悬殊和尖锐的阶级矛盾,因此,他在诗中向哈里发良言苦谏,为民请命:
谁能代我向哈里发
传述我的良言苦谏?
我看到物价飞涨,
让百姓如何负担?
我看到他们挣得很少,
而需要则有增无减。
我看到愁云密布,
人民生计如此多艰。
我看到孤儿寡妇
家徒四壁,苟延残喘。
男女老少都期待着你,
期待你将他们垂怜。
他们怨声载道,
声音微弱然而震天。
他们期望你的帮助,
使他们能摆脱灾难。
除了你,人们还能望谁
眷顾那一双双泪眼?
他们日日夜夜
都在啼饥号寒。
除了你,人们还能望谁
去抵御那连连祸患?
能望谁让他们有饭吃?
能望谁让他们有衣穿?
哈里发的子孙啊!
愿你长寿,永远康健!
根柢高贵美好,
枝叶也必馨香满园。
我谨为民向你请命,
句句都是妙药金丹。
总之,艾布·阿塔希叶的诗歌独辟蹊径,朴直流畅,通俗易懂,表达了下层人们的痛苦和愿望。除劝世诗外,他还借鉴了波斯文库和阿拉伯古代哲人,集有4000拜特的谣体长诗《格言集》,其中多为劝人修身养性、行善积德的警句、格言。其诗无论内容、形式都深受当时广大群众喜爱,脍炙人口,常被谱成乐曲,广为传唱。
穆斯林·本·瓦立德生于库法,其父很可能原籍波斯,后成为海兹赖志部落的释奴,属辅士,操编织业。诗人有兄,称苏莱曼,自幼双目失明。诗人早年曾随父兄迁居巴士拉,兄弟二人皆曾受教于名诗人白沙尔等。诗人聪颖好学,涉猎甚广,且与当时巴士拉的教义学家们过从甚密,使他养成对事物探赜索隐,钩深致远的习性,对古代(贾希利叶与伊斯兰时期)的诗歌,从形式到内容犹有精深的研究,并在消化、吸收其精华的基础上,汲取阿拔斯朝初期白沙尔等同代诗人的优点,融会贯通,形成自己的风格。
穆斯林·本·瓦立德后去巴格达,以对叶齐德·本·迈齐德的颂诗而于诗坛声名鹊起。叶齐德·本·迈齐德( ,Yazīd bn Mazīd?—801/伊185)出身于舍伊班部落,是哈利发哈伦·赖世德的爱将,以勇敢、慷慨著称,曾在击败拜占庭的军队与镇压哈瓦立吉派叛乱的战争中屡建战功,故为哈里发哈伦·赖世德所赏识,曾先后封他为亚美尼亚、阿塞拜疆行省总督。诗人在诗中歌颂他道:
哈里发从舍伊班部落抽出了一把宝剑,
他要给那些反叛朝廷的人一点颜色看看!
一旦战争面目狰狞,龇牙咧嘴,
他就是哈里发的利剑,针锋相对。
如果说,战场上可以兵不厌诈,
叶齐德对敌手可一向光明正大。
他曾让多少强手尝到死的滋味,
为了保国卫教,他一向坚强无畏。
他冲锋陷阵,一把宝剑在手中握,
好似死亡的流星在强敌中闪烁。
残酷的战争使勇敢的骑士都大惊失色,
只有他满面春风,深信胜利在握。
战尘四起,生死操在他手中,
他让谁死,谁就准活不成。
战胜千难万险,他坚定而从容,
就像死神降临,但不急急匆匆。
他用死亡款待强大的敌手,
就像平时请宾客饱餐驼肉。
他用反叛者的鲜血把宝剑浸染,
又把他们的头颅作矛枪的冠冕。
他出战时,用枪把死亡高挑,
向敌人宣告,他们的死期已到。
他惯以让兀鹰把敌人的尸体饱餐,
每次出征,它们都紧跟在他后面。
他枕戈待旦,时刻准备听从召唤,
即使在平时也把厚厚的铠甲穿。
他从来不修饰打扮,油头粉面,
堂堂一躯,是阳刚十足的男子汉……
哈里发哈伦·赖世德闻知穆斯林·本·瓦立德赞美叶齐德·本·迈齐德的颂诗后,非常高兴。此后,诗人还多次为哈里发哈伦·赖世德作颂诗,故而他深受哈伦·赖世德与叶齐德喜爱,与他们来往密切,并多次接受他们的赏赐。据说,哈里发哈伦·赖世德一次竟赏他20万第尔汗。叶齐德也有一次赏他19万第尔汗,并赐他一块可收益达20万第尔汗的封地。当叶齐德被委任为亚美尼亚、阿塞拜疆行省总督时,诗人也奉陪前往,直至801年叶齐德死于任上。除了哈伦·赖世德与叶齐德外,穆斯林·本·瓦立德还为许多文官武将歌功颂德,尤其与哈里发麦蒙的宰相法德勒·本·赛赫勒过从甚密,成为其幕僚,为其大唱赞歌。据说,为答谢他的一首颂诗,法德勒·本·赛赫勒竟对每一个“拜特”赏1000第尔汗,还在诗人晚年委任他为戈尔甘(今属伊朗)驿站长,年俸达百万第尔汗。
穆斯林·本·瓦立德的诗歌多已遗失,存者不到2000拜特。其诗集最早于1875年出版于莱顿,后又于1885年、1907年分别于孟买、开罗出版。其诗中颂诗最多,也最著名。其实,他的情诗写得也很好,如他在一首诗中写道:
我去看她,并不约束自己的目光;
我相信眼睛会把我心中秘密宣扬。
我们把眼神当作捕捉情意的标志,
闪烁顾盼中藏着多少魅力和奥秘。
眼闪秋波,我知道那是情意缠绵,
侧目睥睨,我知道那是她冷淡疏远。
每天我都提心吊胆唯恐她嫌弃、不理;
夜里想入非非,早起找借口与她相会。
据说,穆斯林·本·瓦立德对妻子感情颇深,他曾为她写有一些悼亡诗,他在诗中不无深情地吟道:
自从失去了你,我总是独自
在沙土上为你的芳容画像。
我两眼泪水不断与它共饮,
并向它哭诉我极度的悲伤。
真主啊!我真不知何罪之有,
除了我过分爱你,爱得发狂。
穆斯林·本·瓦立德有些诗亦不乏深邃的哲理,如他初到巴格达,看到官场腐败,自己受压而不得志时,不禁吟道:
他们既不清廉又不高尚,
纵然居于我上又有何妨?
烈火上面总是冒有黑烟,
尘土也常落在骑士盔上。
又如晚年,当他照镜看到头上的白发时,又感叹道:
白发虽可憎,它离开我则更坏,
可憎又可爱,这东西有多么怪!
青春若逝去,或许继承者会来,
白发若逝去,可叹逝者不复再!
如前所述,穆斯林·本·瓦立德对前人古诗具有较深的造诣,他继承古诗遗风,但模仿多于创新。他认为诗歌是一种用语言雕凿美的艺术,因而他在诗中刻意追求辞藻华丽、典雅,写作时字斟句酌,精雕细刻,竭力运用对偶、借代、比喻、双关语等修辞手段,使得诗句显得精美、纤巧。如前面所举诗句:“他冲锋陷阵,一把宝剑在手中握,/好似死亡的流星在强敌中闪烁。”“他用死亡款待强大的敌手,/就像平时请宾客饱餐驼肉。/他用反叛者的鲜血把宝剑浸染,/又把他们的头颅作矛枪的冠冕。/他出战时,用枪把死亡高挑,/向敌人宣告,他们的死期已到。/他惯以让兀鹰把敌人的尸体饱餐,/每次出征,它们都紧跟在他后面。”
借以描述穆斯林·本·瓦立德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威震八方,所向披靡,百战百胜的英雄形象,明比、暗喻都显得新颖、别致、精巧、确切,富有创意。
穆斯林·本·瓦立德被认为是当时“修辞藻饰派”的创始人,追随这一派诗风的有艾布·泰马姆、迪阿比勒、布赫图里、伊本·穆阿台兹等。
艾布·泰马姆塔伊部族人,原名哈比布·本·奥斯( ,Habīb bn Aws),艾布·泰马姆原为其号,生于大马士革附近的贾西姆镇。其父为香料商,原奉基督教。诗人青少年时代随父亲生活于大马士革,学织布;常去各大清真寺听人谈诗论文;曾去霍姆斯,受过诗人迪库·金的指点。823年去埃及福斯塔特(今开罗),据说曾在一清真大寺(阿慕尔清真寺)作过水夫,同时学习诗文和各种知识。当时,他曾试图施展诗才以颂诗取宠于埃及的一些王公贵族,未能如愿,遂于829年返回叙利亚。他性喜云游,志在四方,曾辗转遍游伊拉克、呼罗珊、亚美尼亚、阿塞拜疆和阿拉伯半岛各地,一方面求贤问业,增长见识;一方面作诗为各地王公贵族、文官武将歌功颂德,以求功名利禄。麦蒙任哈里发时,艾布·泰马姆的诗才尚未受到足够的重视和赏识。他在怀才不遇时也不禁牢骚满腹,怨世不公:
有人无知、愚昧,
却享尽荣华富贵,
有人博学多识,
却终生失意倒霉。
倘若生活之计
全靠头脑、智慧,
那么由于蠢笨,
畜生灭绝才对。
但在穆尔台绥姆任哈里发时,诗人却青云直上,称雄诗坛,成为哈里发的御用诗人。当瓦西格登基后,诗人似乎觉得出仕任职、享受固定俸禄,生活更有保障,于是他出任摩苏尔驿站站长。但不到两年就死在任上。
艾布·泰马姆博闻强记,据说前人的诗歌他大多能倒背如流,且有较强的鉴赏力。他有丰富的历史知识,熟悉部落宗谱,掌握历代典故、逸闻、又博览群书,深受波斯、希腊文化、特别是希腊的哲学、逻辑学的影响。这一切反映在他的诗作中,使其具有承前启后的特色。如其诗结构形式,有的是依照古诗传统,以吊废墟、忆情人为起兴;有的是以格言、描状、饮酒为起兴,或直接切入诗歌主旨。诗歌起承转合显得自然,逻辑性强。其诗在语言方面,师承“修辞藻饰派”创始人穆斯林·本·瓦立德,追求辞藻华丽、典雅,诗句铿锵和谐,富有音乐美。但诗人更重视诗歌的思想内容。其诗多反映当时重大的历史、政治事件,并往往表达朴素的真理和深邃的哲理,如:
纵然会往往情随事迁,
真正的爱情却是初恋;
有多少房屋虽都熟悉,
永远怀恋的却是故居。
又如:
真主若想宣扬不为人知的美德,
就为它安排好了忌妒者的口舌。
若非火能焚烧它近旁的东西,
沉香木的芬芳岂能为人晓得?!
他的这类哲理诗对其后的大诗人穆太奈比、麦阿里等影响颇大。但有时过于深邃的内容使诗句表达起来力不胜任,加之诗中有时出现冷典僻字,致使某些诗句显得深奥、晦涩,从而遭到某些泥古不化的保守派语言学家的指责,但有些学者却认为那正是当代阿拉伯朦胧诗的滥觞。
艾布·泰马姆亦写有一些悼亡诗,其中一些是为悼念王公权贵的应景诗,往往在为死者歌功颂德时,显得矫揉造作,过甚其词,而不够朴实自然,缺乏真情实感。倒是他的一些为悼念自己亲属的诗歌更为感人。如他在一首悼念自己弟弟的诗歌中吟道:
啊,耳闻目睹是这样可怕,
但愿我耳朵变聋,眼变瞎!
我身上没有一处地方
不浸透着深深的悲伤。
与其这样身心交瘁度时日,
真不如让我随他而去!
艾布·泰马姆还作过为数不多的情诗。有些只是套用传统诗歌的模式,作为颂诗起兴的,并非真情的流露、爱情的表白。但也有些短小独立成篇的情诗,往往会表达出诗人真挚、细腻、深沉的情感。如他在一首题为《情人的悲剧》的诗中写道:
你没事了,那就让我更加病!
让我忍耐不住,让我泪如血涌!
若让我离弃你,不如让我死都行。
如果我心中痛苦,那就让它更痛!
情人的悲剧正在于对爱情忍辱负重。
如果让他保密,他会守口如瓶。
我们中谁都不会诉说自己的心病:
谁抱怨情人不公,他本身就是不公。
当然,艾布·泰马姆写得最多也最好的是颂诗,这一点颇像后世的著名诗人穆太奈比。由于哈里发穆阿台绥姆对这位诗人最赏识,诗人对他不禁怀有一种知遇之恩,因此对这位哈里发的颂诗也就特别多,如在一首诗中他不无夸张地歌颂这位哈里发的慷慨:
他是一片汪洋大海,
水是恩惠,岸是慷慨。
张开手掌已成为他的习惯,
即使想握起,手指都不会照办。
他手中若是只剩生命,也会照样献出。
求助他的人啊!可要敬畏真主!
诗人歌颂穆耳台绥姆于838年率军大败拜占庭人的长诗《阿姆里叶之战》最为著名,诗中写道:
宝剑比占星家的卦书更为可靠,
剑刃划清何为认真,何为胡闹。
是宝剑的白刃而不是卦书的黑字,
会将一切疑团、猜测统统揭晓。
战争胜负决定于五军 闪光的刀枪,
而不取决于天上七星 的运转、照耀。
那些摇唇鼓舌的占星家如今何在?
他们的星辰和花言巧语又到哪里去了?
口若悬河,说得天花乱坠,
一派谰言,纯系胡说八道!
说什么不久就会出现怪事桩桩,
不在二月就在七月可见分晓;
一旦西方出现了扫帚星,
他们吓唬人说在劫难逃。
他们靠星星去判断事物,
可是他们的胡言乱语星星怎能知道。
诵诗、演说庆胜利,
凯歌阵阵入云霄。
天开大门迎凯旋,
地披新装换新貌。
阿穆雷叶一仗打得好,
阿拉伯人重振神威乐陶陶。
说什么固若金汤城池坚,
大难临头看你们往哪跑!
对他们来说安哥拉倒霉日子今又是,
只能丢下残垣颓壁拼命逃。
信士长官手指处,
熊熊烈火冲天烧。
驱尽黑夜似白昼,
火如朝霞天破晓。
似夜不愿披黑装,
又像太阳不肯落。
诗中多用对偶、双关、借喻、隐喻等修辞手段,描写了宏伟壮观的场面,歌颂了哈里发威震天下之雄风。
此外,艾布·泰马姆还编纂过7部古诗选,流传至今者有《激情诗集》(一译《坚贞诗集》)和《哲利尔与艾赫泰勒对驳诗集》。其中《激情诗集》最为著名,分类选收了前人诗篇近900首,其中不少是不见经传的诗人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