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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薛宝钗小恙梨香院
贾宝玉大醉绛芸轩

题曰:

古鼎新烹凤髄香,
那堪翠斝贮琼浆。
莫言绮縠无风韵,
试看金娃对玉郎。

话说凤姐和宝玉回家见过众人,宝玉先便回明贾母秦钟要上家塾之事,自己也有了个伴读的朋友,正好发奋。又着实的称赞秦钟的人品行事,最使人怜爱。凤姐又在一傍帮着说,过日他还来拜老祖宗等语,说的贾母喜悦起来。凤姐又趁势请贾母后日过去看戏。贾母虽年高,却极有兴头。至后日,又有尤氏来请,遂携了王夫人、林黛玉、宝玉等过去看戏。至晌午,贾母便回来歇息了。王夫人本是好清静的,见贾母回来,也就回来了。然后凤姐坐了首席,尽欢至晚无话。

却说宝玉因送贾母回来,待贾母歇了中觉,意欲还去看戏取乐,又恐扰的秦氏等人不便。因想起近日薛宝钗在家养病,未去亲候,意欲去望他一望。若从上房后角门过去,又恐遇见别事缠绕,再或可巧遇见他父亲,更为不妥,宁可绕远路罢了。当下众嫫嫫、丫嬛伺候他换衣服,见他不换,仍出二门去了,众嫫嫫小丫嬛只得跟随出去。还只当他去那府中看戏,谁知到了穿堂,便往东向北,绕厅后而去。偏顶头遇见了门下清客相公詹光、单聘仁二人走来。一见了宝玉,便都笑着赶上来,一个抱住腰,一个携着手,都道:“我的菩萨哥儿!我说作了好梦了呢,好容易得遇见了你。”说着,请了安又问好,劳叨了半日,方才走开。这老嬷嬷又叫住问:“你二位爷,是在老爷跟前来的不是?”他二人点头道:“老爷在梦坡斋小书房里歇中觉呢,不妨事的。”一面说一面走了,说的宝玉也笑了。于是转湾向北,奔梨香院来。可巧银库房的总领名唤吴新登,与仓上的头目名唤戴良,还有几个管事的头目共有七八个人,从账房里出来。一见了宝玉,赶过来都一齐垂手站立。独有一个买办名唤钱华的,因他多日未见宝玉,忙上来打千儿请安,宝玉忙含笑携他起来。众人都笑说:“前儿在一处看见二爷写的斗方儿,字法越发好了,多早晚赏我们几张贴贴。”宝玉笑道:“在那里看见了?”众人道:“好几处都有,夸的了不得,还和我们寻呢!”宝玉笑道:“不值什么,你们说给我的小么儿们就是了。”一面说,一面前走。众人待他过去,方都各自散了。

闲言少述,且说宝玉来至梨香院中,先入薛姨妈室中来,正见薛姨妈打点针黹与丫嬛们。宝玉忙请了安。薛姨妈忙一把拉了他,抱入怀内,笑说:“这么冷天,我的儿,难为你想着我!快上炕来坐着罢。”命人到滚滚的茶来。宝玉因问:“哥哥不在家?”薛姨妈叹道:“他是没笼头的马,天天 不了,那里肯在家一日。”宝玉道:“姐姐可大安了?”薛姨妈道:“可是呢,你前儿又想着打发人来瞧他。他在里间不是?你去瞧他,里间比这里暖和,那里坐着。我收拾收拾就进去和你说话儿。”宝玉听说,忙下了炕,来至里间门前,只见吊着半旧的红绸软帘。宝玉掀帘一跨步进去,先就看见薛宝钗坐在炕上做针线。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 儿,蜜合色绵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绵裙,一色半新不旧,看来不觉奢华。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宝玉一面看,一面口内问:“姐姐可大愈了?”宝钗抬头,只见宝玉进来,连忙起身含笑答说:“已经大好了,到多谢你记挂着。”说着,让他在炕沿上坐了。即命莺儿斟茶来,一面又问老太太、姨娘安,别的姊妹们都好!一面看宝玉头上带着累丝嵌宝紫金冠,额上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身上穿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系着五色蝴蝶銮绦,项上挂着长命锁、记名符,另外有那一块落草时衔下来的宝玉。宝钗因笑说道:“成日家说你的这玉,究竟未曾细细的赏鉴,我今儿到要瞧瞧。”说着,便挪近前来。宝玉亦凑了上去,从头上摘了下来,递与宝钗手内。宝钗托于掌上,只见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这就是大荒山中青埂峰下的那块补天剩下的石头幻相。后人曾有诗嘲云:

女娲炼石已荒唐,
又向荒唐说大唐。
失去幽灵真境界,
幻来亲就假皮囊。
好知运败金无彩,
堪叹时乖玉不光。
白骨如山忘姓氏,
无非公子与红粧!

那顽石亦曾记下他这幻相,并癞僧所镌的篆文,今亦按图画于后,但其真体最小,方能从胎中小儿口中衔下。今若按其体画,恐字迹过于微细,使观者大废眼光,亦非畅事。故今只按其形式,无非略展放些规矩,使观者便于灯下醉中可阅。今注明此故,方无胎中之儿口有多大,怎得衔此狼犺蠢大之物等语谤余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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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看毕,又从翻过正面来细看,口内念道:“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念了两遍,乃回头向莺儿笑道:“你不去到茶,也在这里发獃作什么?”鸾儿嘻嘻笑道:“我听这两句话,到像和姑娘的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宝玉听了,忙笑说道:“原来姐姐那项圈上也有八个字,我也赏鉴赏鉴。”宝钗道:“你别信他的话,没有什么字。”宝玉笑央:“好姐姐,你怎么瞧我的了呢?”宝钗被他缠不过,因说道:“也是个人给了两句吉利话儿,所以勒在金上了,叫天天带着,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一面说,一面解排扣,从里面大红袄上,将那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掏将出来。宝玉忙托了锁看时,果然一面有四个篆字,两面八个,共成两句吉谶。亦曾按式画下形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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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看了他的,也念了两遍,又念自己的两遍,因笑问:“姐姐这八个字,到真与我的是一对。”莺儿笑道:“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凿在金器上。”宝钗不待说完,便嗔他不去到茶。一面又问宝玉从那里来。宝玉与宝钗相近,只闻一阵阵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竟不知从何处来的。遂问:“姐姐熏的是什么香?我竟从未闻见过这味儿。”宝钗笑道:“我最怕熏香,好好的衣服,熏的烟燎火气的。”宝玉道:“既如此,这是什么香?”宝钗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是我早起吃了丸药的香气未散呢。”宝玉笑道:“什么丸药这么香得好闻?好姐姐,给我一丸尝尝。”宝钗笑道:“又混闹了,一个药也是混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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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语未了,忽听外面人说:“林姑娘来了!”话犹未了,林黛玉已摇摇的走了进来。一见了宝玉,便笑道:“嗳哟,我来的不巧了!”宝玉等忙起身笑让坐。宝钗因笑道:“这话怎么说?”黛玉笑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宝钗道:“我更不解这意。”黛玉笑道:“要来时一群都来,要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了,明儿我再来,如此间错开了来着,岂不天天有人来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了。姐姐如何反不解这意思?”宝玉因见他外面罩着大红羽缎对衿褂子,因问:“下雪了么?”地下婆娘们道:“下了这半日雪珠儿了。”宝玉道:“取了我的斗篷来了不曾?”黛玉便道:“是不是我来了,他就该去了。”宝玉笑道:“我多早晚说要去了?不过是拿来预备着。”宝玉的奶母李嬷嬷因说道:“天又下雪,也好早晚的了,就在这里同姐姐妹妹一处顽顽罢,姨娘那里摆茶果子呢。我叫丫头去取了斗篷来,说给小么儿们散了罢!”宝玉应允。李嬷出去命小厮们都各散去不提。

这里薛姨妈已摆了几样细巧茶果,留他们吃茶。宝玉因夸前日在那府里珍大嫂子弄的好鹅掌鸭信,薛姨妈听了,忙也把自己的糟的取了些来与他尝。宝玉笑道:“这个须得就酒才好。”薛姨妈便命人去灌了些上等的酒来。李嬷嬷便上来道:“姨太太,酒到罢了。”宝玉笑央道:“好妈妈,我只吃一钟。”李嬷嬷道:“不中用。当着老太太、太太,那怕叫你吃一坛呢。想那日我眼错不见一会,不知是那一个没调教的,只图讨你的好儿,不管人的死活,给了你一口酒吃,葬送的我挨了两日骂。姨太太不知道,他性子又可恶,吃了酒更弄性。有一日老太太高兴了,又尽着他吃,什么日子又不许他吃?何苦我白赔在里面。”薛姨妈笑道:“老货,你只放心吃你的去!你们哥儿吃多了,回去老太太问时,有我呢。”一面说,便命小丫嬛来:“让你妈妈们去,也吃一杯搪搪雪气。”那李嬷嬷听如此说,只得和众人且去吃些酒水。这里宝玉又说:“不必烫热了,我只爱吃冷的。”薛姨妈忙道:“这可使不得!吃了冷酒写字,手要打颭儿的。”宝钗笑道:“宝兄弟,亏你每日家杂学傍收的,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若热吃下去,发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结在内,以五脏去暖他,岂不受害!从此还不快不要吃那冷的呢。”宝玉听这话说得有情理,便放下冷的,命人暖来方饮。

黛玉磕着瓜子儿,只抿着嘴笑。可巧,黛玉的小丫嬛雪雁儿走来与黛玉送小手炉来。黛玉因含笑问他说:“谁叫你送来的?难为他费心,那里就冻死我了!”雪雁道:“紫鹃姐姐怕姑娘冷,使我送来的。”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怀中,笑道:“也亏你到听他说,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傍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信些!”宝玉听这话,知黛玉借此奚落他,也无回护之词,只嘻嘻的笑了两阵罢了。宝钗素知黛玉是如此惯了的,也不去採他。薛姨妈因道:“你素日身子弱,禁不得冷的,他们记挂着你到不好?”黛玉笑道:“姨娘不知道。幸亏是姨娘这里,倘或在别人家里,人家岂不要恼?好说就看的人家连个手炉也没有,爬爬的从家里送个来。不说丫头们太小心过余,还只当我素日是这等狂惯了呢。”薛姨妈道:“你是个多心的,有这想,我就没这心了。”说话时,宝玉已是三杯过去了。李嬷嬷又上来拦阻。宝玉正在髙兴之时,和宝黛姊妹说说笑笑的,那肯不吃?宝玉只得屈意央告:“好妈妈,我再吃两钟就不吃了。”李嬷嬷道:“你可仔细,老爷今儿在家呢,隄防问你的书。”宝玉听了此话,便心中大不自在,慢慢的放下酒,垂了头。黛玉先忙就说:“别扫大家的兴,舅舅若叫你,只说姨娘留着呢。这个妈妈他吃了酒,又拿我们来醒脾了。”一面悄推宝玉使他赌气,一面悄悄的咕哝说:“别理那老货,咱们只管乐咱们的。”那李嬷也素知黛玉的,因说道:“林姐儿你不要助着他了,你到劝劝他,只怕他还听些。”林黛玉冷笑道:“我为什么助着他,我也犯不着劝他。你这个妈妈也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给他酒吃,如今在姨妈这里多吃一口,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妈这里是外人,不当在这里的也未可知!”李嬷嬷听了,又是急,又是笑,说道:“真真这林姑娘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这算了什么呢!”宝钗也忍不住,笑着把黛玉腮上一拧,说道:“真真这个颦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恼不是,喜又不是。”薛姨妈一面又说:“别怕,别怕!我的儿,来了这里,没好的你吃,别把这点子东西吓的存在心里,到叫我不安。只管放心吃,都有我呢!越发吃了晚饭去,便醉了,便跟着我睡罢。”因命:“再烫热酒来,姨妈陪你吃两杯,可就吃饭罢。”宝玉听了,方又鼓起兴来。李嬷嬷因吩咐小丫头子们:“你们在这里小心着,我家去换了衣服就来。”悄悄的回姨太太:“别由他的性多给他吃。”说着便家去了。这里虽还有三四个婆子,都是不关痛痒的,见李嬷嬷走了,也都悄悄的自寻方便去了。只剩了两个小丫头子,乐得讨宝玉的欢喜。幸而薛姨妈千哄万哄的,只容他吃了两杯,就忙收过了。作了酸笋鸡皮汤来,宝玉痛喝了两碗汤,吃了半碗碧粳粥。一时薛林二人也吃完了饭,又酽酽的潗上茶来,大家吃了,薛姨妈方放下心。雪雁等三四个丫头已吃了饭进来伺候,黛玉因问宝玉道:“你走不走?”宝玉乜斜倦眼道:“你要走,我和你一同走。”黛玉听说,遂起身道:“咱们来了这一日,也该回去了。还不知那边怎么找咱们呢!”说着,二人便告辞。小丫头忙捧过那一件斗笠来,宝玉便把头略低一低,命他带上。那丫头便将这大红猩毡斗笠一抖,才往宝玉头上一合,宝玉便说:“罢,罢!好蠢东西,你也轻些儿,难道没见过别人带过的?让我自己带罢。”黛玉站在炕沿上道:“啰唆什么,过来我瞧瞧罢。”宝玉忙就近前来,黛玉用手整理,轻轻笼住束发冠,将笠沿拽在抹额之上,将那一颗核桃大的绛绒簪缨扶起,颤巍巍露于笠外。整理已毕,端像了端像,说道:“好了,披上斗篷罢。”宝玉听了,方接了斗篷披上。薛姨妈忙道:“跟你们的妈妈都还没来呢,且略等等不是。”宝玉道:“我们到去等他们,有丫头们跟着也勾了。”薛姨妈不放心,足的命两个妇人跟随他兄妹方罢。

他二人道了扰,一径回至贾母房中。

贾母尚未用晚饭,知是薛姨妈处来,更加欢喜。因见宝玉吃了酒,遂命他自回房去歇着,不许再出来了。因命人好生看侍着,忽想起跟宝玉的人来,遂问众人:“李奶子怎么不见?”众人不敢直说家去了,只说:“才进来的,想是有事出去了。”宝玉踉跄回顾道:“他比老太太还受用呢,问他作什么!没有他,只怕我还多活两日。”一面说,一面来至自己卧室,只见笔砚在案。晴雯先接出来,笑说道:“好,好,耍我!研了那些墨,早起髙兴,只写了三个字,丢了笔就走了,哄的我们等了一日。快来给我写完这些墨才罢!”宝玉忽然想起早起的事来,因笑道:“我写的那三个字在那里呢?”晴雯笑道:“这个人可醉了!你头过那府里去,嘱咐我贴在这门斗上的,这会子又这么问我。生怕别人贴坏了,我亲自爬髙上梯的贴上,这会子还冻的手冰冷的呢。”宝玉听了笑道:“我忘了你的手,我替你渥着。”说着,便伸手携了晴雯的手,同仰首看那门斗上新书的三个字。一时黛玉来了,宝玉便笑道:“好妹妹,你别撒谎,你看这三个字那一个好?”黛玉仰头看里间门斗上新贴了三个字,写着“绛芸轩”。黛玉笑道:“个个都好,怎么写的这么好了?明儿也替我写一个匾。”宝玉嘻嘻的笑道:“又哄我呢!”说着又问:“袭人姐姐呢?”晴雯向里间炕上 嘴。宝玉一看,只见袭人合衣睡着在那里。宝玉笑道:“好!太渥早了些。”因又问晴雯道:“今儿我那府里吃早饭,有一碟子豆腐皮的包子,我想着你爱吃,和珍大奶奶说了,只说我留着晚上吃,叫人送过来的,你可吃了?”晴雯道:“快别提,一送了来,我就知道是我的,偏我才吃了饭,就搁在那里。后来李奶奶来了,看见说:‘宝玉未必吃了,拿来给我孙子吃去罢。’他就叫人拿了家去了。”接着茜雪捧上茶来,宝玉让林妹妹吃茶。众人笑说:“林妹妹早走了,还让呢。”宝玉吃了半碗茶,忽又想起早起茶来,因问茜雪道:“早起潗了一碗枫露茶,我说过那茶是三四次后才出色的,这会子怎么又潗了这个来?”茜雪道:“我原是留着的,那会子李奶奶来了,他要尝尝,就给他吃了。”宝玉听了,将手中的茶杯只顺手往地下一掷,豁瑯一声,打了个 粉,泼了茜雪一裙子的茶,又跳起来问着茜雪道:“他是你那一门子的奶奶,你们这么孝敬他?不过是仗着我小时候吃过他几日奶罢了。如今逞的他比祖宗还大了。如今我又吃不着奶了,白白的养着这个祖宗作什么?快撵了出去,大家干净。”说着,立刻便要去回贾母撵他乳母。

原来袭人实未睡着,不过故意粧睡,引宝玉来沤他顽耍。先闻得说字、问包子等事,也还可不必起来,后来摔了茶钟,动了气,遂连忙起来解释劝阻。早有贾母遣人来问是怎么了,袭人忙道:“我才到茶来,被雪滑倒了,失了手,砸了钟子。”一面又安慰宝玉道:“你立意要撵他也好,我们也都愿意出去,不如趁势连我们一齐撵了。我们也好,你也不愁再有好的来伏侍你。”宝玉听了这话,方无得言语,被袭人等扶至炕上,脱换了衣服。不知宝玉口内还说些什么,只觉口齿绵缠,眉眼愈加饧涩,忙伏侍他睡下。袭人伸手从他头上摘下那通灵玉来,用自己的手帕包好 在褥下,次日带时,便冰不着脖子。那宝玉就枕就睡着了。彼时李嬷嬷等已进来了。听见醉了,不敢前来再加触犯,只等着打听睡了,方放心散去。

次日醒来,就有人回:“那边小蓉大爷带了秦相公来拜。”宝玉忙接了出来,领了拜见贾母。贾母见秦钟形容缥致,举止温柔,堪陪宝玉读书,心中十分欢喜,便留茶留饭。又命人带去见王夫人等。众人因素爱秦氏,今见了秦钟是这般的人品,也都欢喜,临去时都有表礼。贾母又与了一个荷包,并一个金魁星,命文星和合之意。又嘱咐他道:“你家住的远,或一时寒热饥饱不便,只管住在我这里,不必限定了。只和你宝叔在一处,别跟着那起不长进的东西学。”秦钟一一答应回去禀知他父亲秦业。这秦业系现任工部营缮司郎中,年近七十,夫人早亡。因当年无儿女,便向养生堂抱了一个儿子并一个女儿。谁知儿子又死了,只剩女儿,小名唤可儿,长大时,生得形容袅娜,性格风流。因素与贾家有些瓜葛,故结了亲,许与贾蓉为妻。那秦业五旬之上方得了秦钟。因去岁业师亡故,未暇延请高明之士,只暂在家温习旧课。正思要和亲家去商议,送往他家塾中去,暂且不致荒废,可巧遇见了宝玉这个机会。又知贾家塾中现今司塾的是贾代儒,乃当今之老儒,秦钟此去,学业料必进益,成名可望,因此十分欢喜。只是宦囊羞涩,那贾府上上下下都是一双富贵眼睛,容易拿不出来。然儿子的终身大事,说不得东拼西凑的,恭恭敬敬封了二十四两贽见礼,亲自带了秦钟来代儒家拜见了。然后听宝玉上学之日,好一同入塾。正是:

早知日后闲争气,
岂肯今朝错读书。 nqEgQ+7ci/gUI+JOOC+eplSuDmnkbfpIfeEsfHd8my+zHnb4FioxXfdn83o/eg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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