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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發端于隋朝的科舉制度,到明代發展到高峰,相關制度極其完備,科考幾乎成爲讀書人晉身的唯一正途,如《明史》所云:「明制,科目爲盛,卿相皆由此出,學校則儲才以應科目者也……外此則雜流矣 。」明代科舉取士的核心,是以考選舉人、進士爲宗旨的三級考試制,即鄉試、會試和殿試。《明史》云:「三年大比,以諸生試之直省,曰鄉試。中式者爲舉人次年,以舉人試之京師,曰會試。中式者,天子親策於廷,曰廷試,亦曰殿試。分一、二、三甲以爲名第之次。一甲止三人曰狀元、榜眼、探花,賜進士及第。二甲若干人,賜進士出身。三甲若干人,賜同進士出身。狀元、榜眼、探花之名,制所定也。

殿試是明代三級考試的最後一級,也是最高一級,但事實上它只是對會試的覆試,没有黜落,只是定三甲名次。洪武四年(一三七一),明廷首次科考,殿試時間爲二月十九日。英宗正統七年(一四四二),改在三月十五日,此後成爲定例。但遇有特殊情况,如皇帝外出巡狩或賓天,則改期舉行。相對于鄉試、會試,殿試反而顯得簡單。時間只一天,且不給燭,考試内容是一場時務策,就是針對皇帝的「策問」,作一篇「策對」。殿試名義上是皇帝親出策問,在殿廷之上策問考生,但多數時候考題先由大臣初擬,皇帝圈定。殿試考卷由讀卷官閲讀,區分高下,評定名次,并以取定的一甲三名試卷進讀,最後由皇帝欽定一甲三名的次第。

殿試的直接産物,便是與試准進士們的答卷,即殿試策。明洪武二十一年始,《登科録》中刻進士對策,但例只刻一甲三篇,後偶有將二甲進士策刻入者。可以説,《登科録》所載是狀元廷試策僅下原始答卷一等的可靠文本。然而,廷試策屬朝廷秘檔,深藏禁中,世人想一睹其真容,洵屬不易。明代狀元文集很多都没有收録廷試策,可以想見找尋之難。彭時是正統十三年狀元,其後人彭志楨在清康熙年間整理刊刻其文集,幾經波折才得到其廷試策,因而不無感慨道:「集者屢柬相索,秘不見示,此如蚩蚩蠹魚,徒守敝簏,遏佚前光,增人悵惆。不得已,竟置之。刻將竣,憲祖家孫龍,搜録馳寄,即急爲補刻。因序次已定,無從更置。其附諸卷末者,非不肖初心也。

「狀元及第」是科舉時代讀書人的最高理想,狀元文章自然成爲天下士子争相學習的楷範。順應社會需求,明代中晚期相繼出現了幾種狀元策輯本,今可考的有郝孔昭編《新刊全補歷科殿試狀元策》二卷,隆慶間刊,現藏日本尊經閣 ,國内未見有藏。此書名「新刊」「全補」,顯然是在前書基礎上增補而成,惜其祖本難以詳考。今可見明代狀元廷試策輯本有兩種,即《皇明歷科狀元全策》和《歷科廷試狀元策》。《皇明歷科狀元全策》由常州蔣一葵輯,萬曆十九年刊行,吴中行作序(國家圖書館等據序著録爲吴中行輯,疑誤),彙收洪武四年至萬曆十七年間廷試策,其中洪武四年、洪武二十七年缺收,實收狀元廷試策七十篇。黄虞稷《千頃堂書目》及萬斯同《明史·藝文志》等,均著録有「《廷試策》十二卷」,所指當爲此書。《歷科廷試狀元策》(原刊名「國朝歷科狀元策」或「皇明歷科狀元策」,或只稱「狀元策」,今從習慣説法)由萬曆十七年狀元焦竑輯、榜眼吴道南校正,後人不斷增删、刊刻,今所見有崇禎、康熙、雍正等多種刻本,各本之間差異甚大。其中崇禎本最完整,收成化十四年至崇禎十三年廷試策五十五篇。這兩種輯本所收均屬斷代,非一代完秩,但明代狀元策却大部分賴此得以保存,是今日重輯狀元策最重要的文獻基礎。

光緒三十一年,清廷下詔「停科舉以廣學校」,科舉徹底告别歷史舞臺,舊時常見的程策類書籍,也漸行漸遠。至今更是存世無多,稀如星鳳,找尋已極其不易。而科舉停開以後,尤其是在一九四九年之後相當長一個時期内,由于各種原因,整個社會對科舉的認識不無偏頗,相關研究也基本上陷於停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後,學術界開始重新評價科舉制度,相關研究逐漸走向正軌,世界性的「科舉制與科舉學學術研討會」已連續舉辦十五届,對深化科舉學研究,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在此背景之下,作爲科舉學以及明代文學研究一個重要方面的狀元策,也受到應有的關注,坊間出現了數種「殿試策」「廷試策」彙編本或選本,有歷代的,也有斷代的。其中,《中國狀元殿試卷大全》(上海教育出版社,二〇〇六年),收唐至清各個朝代廷試策,是同類書中收文最多的一種,其拓荒意義自不可掩。但遺憾的是,目前市場上所見此類書籍,限於資料或體例,都存在較爲明顯的問題,其通病有二:其一,選本姑且不論,即使以「全」爲名者,所收也多有遺漏,無法反映一代狀元殿試策全貌;其二,這些本子,都没有交代文章來源,不知其所憑何據。而個别校對粗疏、舛訛嚴重的本子,更易誤導讀者。

明人尹直在《謇齋瑣綴録》中云:「國朝狀元對策,皆經閣老筆削,或自删潤,乃入梓。 」此處所言「入梓」,是指刻入《登科録》。尹直係明景泰五年進士,累官至兵部尚書、太子太保,屬朝中重臣,其所言當爲實情。由此可以推知,《登科録》所載狀元策已經删削、潤色,非復答卷的初始面貌。入清後,「文字獄」大興,清廷對明人文集的審查極爲嚴苛粗暴,狀元策更是重點關照對象,自然難逃被竄改的命運。即使私家刻書,也心存忌憚,主動進行自我審查,將一些所謂的違礙字眼悉數隱去。對比同一種書的明本和清本,就會發現這種現象十分普遍。種種原因,導致各書中所載狀元策異文頗多,甚者簡直判若兩文,如果不擇底本,不加校釋,想看到文字準確而本真的狀元策,實無從談起。而没有可靠的文獻作基礎,那些所謂的研究、論述,更是毫無根基可言。

科舉已經成爲歷史,但從制度層面上講,在隋以後一千多年的中國歷史長河中,還没有哪種制度能比科舉制度的影響更深更廣。科舉制度的研究,是一個有生命力的課題,也是一個需要不斷深入的課題。殿試策問内容是徵詢治國安邦之策,問題涉及社會現實的諸多方面,且基本上都是當時最急迫的社會問題,策對中也不乏直抒胸臆的真知灼見。這些帶有導向性的問題,及士子們直面現實的對答,想必對朝廷政策也不無影響,因之可以成爲我們觀察有明一代歷史的重要窗口。受到皇帝賞識的狀元廷試策,其認識價值不容忽視。

從文學角度看,這些廷試策成于大廷之上,士子們積年寒窗苦讀,心中積蓄已久的學識,終于得以發揮,其才情、其文思、其識見,都集中展現于此。廷試策每篇平均字數雖僅有三千字左右,但其信息含量極大,對科舉文化及明代文學研究而言,價值十分獨特。劉勰云:「對策者,應詔而陳政也。 」作爲一種實用文體,「策」大約起于漢代,明代徐師曾云:「古者選士,詢事考言而已,未有問之以策者也。漢文中年,始策賢良,其後有司亦以策試士,蓋欲觀其博古之學,通今之才,與夫剸劇解紛之識也。然對策存乎士子,而策問發于上人,尤必通達古今,善爲疑難者,而後能之。 」歷史上有很多名傳千載的策文,如董仲舒《天人三策》等,都是「通達古今,善爲疑難」的宏文。明代狀元策中,名篇佳作也所在多有。

明代三鼎甲,尤其是狀元的榮寵程度,遠軼前代。正統十三年狀元彭時云:「翰林官惟第甲三人即除撰,其餘進士選爲庶吉士,教養數年而後除。遠者八九年,近者四五年,有不堪者復改授他職。蓋重其選也。然職清務簡,優游自如,世謂之玉堂仙。好事者因謂第一甲三人爲天生仙。餘爲半路修行,亦切喻也。 」世人對三鼎甲的重視也因之而空前,今所見專載三鼎甲事迹的書籍就有《皇明歷科狀元録》《皇明狀元圖考》《皇明三元考》《明代鼎甲徵信録》等等,數量可觀。不唯如此,明代自天順二年以後,「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閣,南、北禮部尚書、侍郎及吏部右侍郎,非翰林不任。……通計明一代宰輔一百七十餘人,由翰林者十九。蓋科舉視前代爲盛,翰林之盛,則前代所絶無也 」。明代,狀元授修撰,榜眼、探花授編修,皆爲翰林院官。這種制度設計,使得一甲三名進士的仕途起點遠高于其他人。而事實上,有明一代狀元,除早夭及除名者外,無論是立功還是立言,多數都可圈可點,幾個可以「量化」的指標能够證實這一點。據統計,明代狀元入内閣者十二人,狀元官尚書者十人,狀元官學士者二十三人,狀元有謚號者二十人,狀元而有詩文别集傳世者四十七人,史有傳者三十八人。這其中,如焦竑,學問淵博,著述宏富,爲一代鴻儒;如商輅、費宏、李春芳、申時行等爲時名臣,卓有政聲;楊慎、康海以文學創作名世。他們仕途的正式起點,均由這篇廷試策開始,所以,要研究這些狀元,這篇文章是不能輕易繞過的。

考慮到殿試的影響、狀元策的價值,以及目前的文獻出版現狀,筆者認爲,將明代歷科狀元廷試策彙爲一編,并詳加校對,以利讀者使用,進而推動相關研究,是一項不無學術意義的工作。

近一二十年來,由于信息技術的發展,以往海内外許多深藏不露的秘籍,或者以傳統的方式影印出版,或以數字化的形式向公衆開放,前人難得一見的典籍,在當下都能輕鬆獲得,這是前人所没有的便利,也爲古籍整理提供了新的可能。就廷試策而言,收藏明代科舉文獻最多的是寧波天一閣,近年來,該館所藏明代《登科録》已悉數影印出版,有四十一科之多。同時,不少狀元别集也已公開出版,見于《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續修四庫全書》《明别集叢刊》等大型叢書之中。據筆者不完全統計,明代有三十一份廷試策就保存在别集之中。其他相關的零散材料則時有發現,不勝屢舉。所有這些,都爲重新輯校一部完整的明代歷科狀元廷試策,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基于這種現實的可能,筆者着手搜求明代狀元廷試策,從各類文獻中挑選可靠的本子作爲底本,以所能找到的其他各種版本爲參校本,詳加校勘,輯爲一編,以期爲學界提供信而有徵的彙校本。具體説來,大致做了如下幾方面工作:關于底本選擇,明代歷朝《實録》中都有殿試「策問」的記載,缺少洪武四年、萬曆二十年、二十六年、三十二年、四十一年,以及崇禎一朝,總計十一科。考慮到《實録》是較原始的官方史料,且爲了全書的統一,「策問」均以《實録》所載爲底本。「策對」,則儘可能選擇刊刻時間在前的本子。今存世明代《登科録》有五十八科,除天一閣所藏四十一科,國家圖書館、上海圖書館等尚藏有十餘科。凡所寓目者,除漫漶嚴重的兩三種外,皆作爲「策對」首選底本。《登科録》缺失諸科,或更取别集,或取前人輯本,斟酌對比,擇善而從。所用底本及參校本,均于文後一一注出。在精選底本基礎上,加以精校,對差别較大的異文,予以説明。此外,對各科狀元均撰有一篇簡要的介紹性文字,主要涉及其生平、籍貫、仕宦經歷及著述等,以符合當下讀者的閲讀習慣。鑒於出自明人之手的這幾篇文獻信息含量豐富,對瞭解明代殿試及殿試策大有幫助,故將《皇明歷科狀元全策》《歷科廷試狀元策》二書之序,以及《歷科廷試狀元策》首卷,一併加以整理,收作附録。

得益于時代提供的便利,筆者能够通過各種渠道廣泛獲取資料,將明代歷科狀元廷試策幾乎網羅殆盡。到目前爲止,祇有洪武二十年張信、洪武三十年陳及崇禎十六年楊廷鑒三科對策尚未覓到。張信因洪武三十年科場事件遭難,陳的狀元資格及第不久即被剥奪,推測二人的廷試卷早已被銷毁;崇禎十六年殿試,係明代最後一科,次年大明王朝崩潰,這一科殿試資料可能也隨之消失于歷史的烟雲中了。因此,可以謹慎地認爲,本書是有史以來最爲完整的一部明代狀元廷試策輯本,能爲讀者提供些許便利,省却四處找尋之勞。

限于資料及編者水平,書中疏漏之處在所難免,尚祈方家不吝賜教。

二〇一八年五月十二日初稿,時在戊戌初夏

二〇一九年元月二日午後改訖,時在戊戌冬月 o9dYUmhvON/JBeaFA+gRnoNSnIA5LLfgo18OLl3JZqT7XZzTxrIloFcjBZdIUIj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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