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五年(一四五四)甲戌科,廷對之士三百四十九人,狀元孫賢,榜眼徐溥,探花徐鎋。
孫賢(一四二五—一四七八),字舜卿。河南開封府杞縣(今屬開封市)人。狀元及第,年三十,授翰林院修撰。景泰七年,轉侍講。天順初,改左中允,侍東宫講讀。憲宗即位,遷太常寺少卿兼侍讀。成化六年(一四七〇),進太常寺卿兼侍讀學士。引疾乞休。成化十四年卒,年五十四,贈禮部侍郎兼翰林院學士,謚「襄敏」。著有《鳴盛録》。
孫賢廷試策見《景泰五年進士登科録》及《皇明歷科狀元全策》。
景泰五年三月壬子朔,帝御奉天殿,策會試舉人彭華等三百四十九人,制曰:朕以眇躬,祗膺天命,纘承祖宗大業,臨御兆民,顧惟負荷之艱,莫究弛張之善,肆虚心于宵旰,冀資弼于忠良。固聖賢樂受盡言,在堯舜惟急先務,何則?天下之本,莫有外于家國兵民,朕欲聞其至計何先,切望何最?君心之發,莫有著于禮樂教化,朕欲聞其損益何宜,隆替何繫。制治貴于未亂,其方術何良?保邦貴于未危,其謀謨何遠?以至爲政之寬猛何尚,備邊之籌策何長,人才之賢否何由,刑賞之緩急何可,與凡災祥感召之機何速,夷狄向背之故何在,皆朕之所欲聞者也。夫事貴乎師古,不稽諸古,固無足以爲法于今,而施貴乎合宜,不宜于今,又奚可以徒泥諸古?子大夫明先聖之道,來應賓興賢能之詔,皆得于古,而將以施于今者也。其悉參酌,詳著于篇,以俟朕之親覽。
(底本:《明英宗實録》卷二三九,《廢帝郕戾王附録》卷五七。參校本:《景泰五年進士登科録》,影印明景泰刻本,天一閣選刊;《皇明進士登科考》卷六;《皇明貢舉考》卷四;《皇明歷科狀元全策》卷四)
臣對:臣聞天生萬民,必主以一人,而後能任君師之責;君主萬民,必運以一心,而後能成治教之功。大哉︕人君之一心乎。其萬化之原,萬事之本乎?本諸心以治家國兵民,則家國兵民無不治;本諸心以修禮樂教化,則禮樂教化無不修。制治本諸心,則制治之術良;保邦本諸心,則保邦之謀遠。以至爲政、備邊、人材、刑賞,莫非以是心爲之本;弭災、召祥、綏懷、夷狄,莫非以是心爲之要。孟子所謂「家國天下之本」,董子所謂「朝廷四方之則」是也。
恭惟皇帝陛下,禀聰明睿智之資,備聖神文武之德,誕膺駿命,茂纘鴻圖,遠宗堯舜之道,近守祖宗之法。道已臻皇極矣,而猶惓惓顧惟負荷之艱;世已底雍熙矣,而猶以爲莫究弛張之善。虚心宵旰之是圖,資弼忠良之是務,乃進臣等于廷,降賜明哲之問。樂受盡言,一至於此,此誠大舜好問好察,大禹不自滿假,成湯檢身若不及,文王望道猶未見之盛心也。陛下真大有爲之君,誠不世出之主。其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萬世開太平者,端在於此矣。顧臣淺陋,何足以奉大對?然敢不罄一得之愚,精白一心,以思條陳於萬一乎︕
臣惟天地之大德曰生,堯舜以先務爲急。陛下弘天地之德,法堯舜之理,則凡一政一令之施,何莫非大德之所發,當務之爲急乎?《經》曰:「家齊而後國治,本固而後邦寧。」是以天下之本,莫有外於家國兵民。請以堯舜禹湯文武家國之迹陳之。所謂克明峻德,慎厥身修,菲飲食惡衣服,不邇聲色,不殖貨利,問安視膳,明德達孝,是雖二帝三王修身之要,然身者家之本,身修而後家齊,則修身非家之至計所當先乎?所謂惇叙九族,九族既睦,克儉于家,垂裕後昆,本支繩繩,宜君宜王,是雖二帝三王齊家之要,然家者國之本,家齊而後國治,則齊家非國之至計所當先乎?先[儒什經以謂修車馬] ,備器械,事乎兵事,使兵有其備,固兵之切望矣。然必衣食有以養其體,徭役無以勞其形,則兵切望之最可副。簡稼器,修稼政,事乎農事,使農有其備,固民之切望矣。然必横征暴斂有不加,嚴刑峻法有不及,則民切望之最可酬。古之爲將帥者,與士卒同甘苦;爲守令者,愛百姓如己子,所欲與聚,所惡勿施而已。凡此何莫非兵民切望之最乎?
古昔聖帝明王,慮民心之不中也,制禮以防之而教之中;憂民情之不和也,作樂以防之而教之和。孔子嘗言:「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蓋謂玉帛有餘而敬不足,則不足以爲禮;鐘鼓有餘而和不足,則不足以爲樂。必損有餘而益不足,則禮樂皆得其宜矣。古者家有塾,黨有庠,術有序,國有學,無一地而無學,無一人而不學,人人有士君子之行,比屋有可封之俗,其教化之所以隆者,又豈無其故哉?亦惟人君躬行心得之餘,言行政事,皆可師法,有以爲之本耳。後世徒有興學之名,而無興學之實,此教化之所以替也。必以古人之躬行心得自勉,而以後世有名無實爲戒,則教化有隆無替矣。
自古畏江濤之險者,必慎舟楫於恬静之頃;懼山蹊之危者,必謹馭轡於康莊之途。是以帝王之制治也,必於未亂之前。若唐虞之君,兢兢業業,儆戒無虞,敕天之命,惟時惟幾,恒存此心於四方風動之際。此其方術可謂良矣,故治已臻而益隆。帝王之保邦也,必於未危之日。若唐虞之君,罔遊于逸,罔淫于樂,任賢勿貳,去邪勿疑,恒率是道於萬邦咸寧之時。此其謀謨可謂遠矣,故邦愈寧而愈固。大抵銷危亂於未然者易爲功,救危亂於已然者難爲力。苟或事至而後圖之患生而後弭之,雖有奇謀善術,未見其能濟也。
自古爲政之道,貴於寬猛得宜。一於寬,則流於姑息而人無所懼;一於猛,則入於苛刻而下無所容。《詩》《書》所稱,不剛不柔,輕重有權。《周官》刑新國用輕典,刑亂國用重典,刑平國用中典。爲政寬猛所尚,孰有過於此哉?備邊之策,在於守禦兼備。守不可以不固,不固則不足以安中國;禦不可以不嚴,不嚴則不足以攘夷狄。經傳所謂「維藩維翰」,「足食足兵」;孟子所謂「城非不高,池非不深,兵甲非不堅利」,備邊籌策之長,孰有要於是哉?
人才爲政之首務。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士,此後漢所以傾頽也。故凡有天下國家者,惟在進賢而退不肖。蓋賢者進,則人莫不見賢而思齊;不肖者退,則人皆見不肖而自省。唐虞人才之盛,本於舜舉皋陶而誅四凶,是其驗也。此非人才賢否之由而何?刑賞,人君之大權。刑當其罪,則刑一人而千萬人懼;賞當其功,則賞一人而千萬人勸。然聖人之心,善善長而惡惡短,帝舜罪疑惟輕,功疑惟重,罰弗及嗣,賞延于世。此非刑賞緩急之可而何?
天下之事,凡著於人爲者,有得有失;故見於天應者,有災有祥。《易》曰:「積善必有餘慶,積不善必有餘殃。」《書》曰「惠迪吉,從逆凶」,「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以至休徵之應於肅乂哲謀聖,咎徵之應於狂僭豫急蒙之類是也。夫吉凶之應於善惡,猶影響之出於形聲。如此,則感召之機速,孰有踰於此乎?是不可不慎也。
夷狄非我族類,雖不可以中國之治治之,然苟綏懷有道,則其至愚而神,有可感化。伯益之戒舜曰「罔失法度,罔遊于逸,罔淫于樂;任賢勿貳,去邪勿疑,疑謀勿成;罔違道以干百姓之譽,罔咈百姓以從己之欲。無怠無荒,四夷來王」;召公戒成王曰「明王慎德,四夷咸賓」「不寶遠物,則遠人格」之類是也。由此觀之,帝王之於夷狄,順之則服,逆之則去。如此,則其向背之故,孰有外於此乎?
於乎︕家國、兵民、禮樂、教化、制治、保邦、爲政、備邊、人才、刑賞、災祥、夷狄之事,此皆古昔聖帝明王之所已行,載諸經史,可以爲訓者也。故傅説告高宗有曰:「學于古訓,乃有獲。事不師古,以克永世,匪説攸聞。」宜乎聖策有「事貴乎師古,不稽諸古,無以爲法於今」之諭。此臣固有以知陛下之心,即古昔帝王之盛心矣。然而,時異勢殊,宜於古者或有不合於今,膠柱調瑟,刻舟求劍,在古人深以爲戒。精一執中,因時制宜,雖聖智所不能違。宜乎聖策有「施貴乎合宜,不宜於今,豈可徒泥諸古」之訓。此臣又有以知陛下之心,即權衡萬化之盛心也。所謂「大哉,心乎,萬化之原,萬事之本」者,此也。陛下誠運是心以齊家治國,詰兵養民,則家齊國治,而兵備民安;誠運是心以制禮作樂,敦行教化,則禮備樂和,而化行俗美。以至制治、保邦、爲政、備邊,非運是心不足以成其功;人才、刑賞、災祥、夷狄,非運是心不足以臻其效。然則,天下之事,惟貴於得其要。不得其要,則事雖簡,治以衆人而不足;苟得其要,則事雖繁,運以一心而有餘。此臣所爲惓惓以運是心,爲陛下陳之也。
陛下之策臣者,臣既以此陳之,而於終篇竊有獻焉,何也?天地無心而成化,聖人有心而無爲。天地無心,而覆載萬物無遺者,以其至誠無息所致也;聖人有心,而酬酢萬化無失者,以其純亦不已所使也 。臣願陛下體天地之無息,運酬酢之盛心,始終惟一,宵旰無間,則遠追配乎二帝三王,近光昭乎祖宗列聖無難矣。臣學不足以明先聖之道,才不足以適當今之宜,芻蕘之言,上塵聖覽,伏惟陛下少垂采納,則國家幸甚,天下幸甚︕
臣不勝悚懼之至。臣謹對。
(底本:《景泰五年進士登科録》。參校本:《皇明歷科狀元全策》卷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