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統十三年(一四四八)戊辰科,廷對之士一百五十人(此據是年《登科録》《皇明進士登科考》等),狀元彭時,榜眼陳鑒,探花岳正。
彭時(一四一六—一四七五),字純道,號可齋。江西吉安府安福縣(今屬吉安市)人。狀元及第,年三十三,授翰林院修撰。次年,有土木之變,彭時被召入閣,尋陞侍讀。歷左春坊大學士、太常少卿。英宗復位,復入閣,改兼翰林學士。成化元年(一四六五),進兵部尚書,次年,加太子少保、文淵閣大學士。成化十一年卒,贈太師,謚「文憲」。著有《正學階梯》《可齋雜記》等。詩文後人結集爲《彭文憲公集》,《四庫全書》著録於存目之中。《明史》有傳。
彭時廷試策見《正統十三年進士登科録》《皇明歷科狀元全策》及《彭文憲公集》。天一閣選刊本(影印明正統刻本)《正統十三年進士登科録》所載有缺頁,今以《皇明歷科狀元全策》配補,並參《彭文憲公集》釐定。
正統十三年三月丙戌朔。庚子,上御奉天殿,親策舉人岳正等一百五十一人,制曰:自昔君天下之道,莫要於内治之政修,外攘之功舉。斯二者,聖人所以躋斯世於雍熙泰和之域也。夫修内治之政,必先於爵賞刑罰;而舉外攘之功,必本於選將練兵。且爵所以待有功,必待有功而後爵,則天下有遺善;刑所以待有罪,必待有罪而後刑,則天下有遺惡。古先聖王無遺善,無遺惡,必有不待有功而爵,有罪而刑者矣,其事安在?兹欲人[人]皆遷於善 ,不待爵賞而自勸;皆遠於罪,不待刑罰而自懲,其道何由?凡兵之所統者將,將之所用者卒,卒之所仰者食,而戰則資於馬。曰將,曰卒,曰食,曰馬,四者外攘所不可闕一也。昔之君子以謂,將其卒,則選其卒之良;戍其地,則用其地之人;戰其野,則食其野之粟;守其國,則乘其國之馬,庶幾可以百戰無殆。不然,則一郡用兵而取給百郡,非善策也。夫衆至千萬,必有一傑,然智愚混淆,同類忌蔽,何以能知其傑而拔置軍旅之上歟?一方之人,有戍有農,然戍非土著,農不知武,何以能作其勇而驅列禦衛之間歟?田有肥瘠,歲有豐歉,何以能致其粒而積貯倉廪歟?土地氣候,産牧各殊,何以能致其息而充溢邊鄙歟?朕祗承祖宗大統,惓惓以經國子民爲心,而於安内攘外,尤加意焉。子諸生學古通今而來,必深於其道矣。其具以對,無騁浮夸,務陳切實,朕將采而用之。
(底本:《明英宗實録》卷一六四。參校本:《正統十三年進士登科録》,影印明正統刻本,天一閣選刊;《皇明進士登科考》卷五;《皇明貢舉考》卷四;《皇明歷科狀元全策》卷四)
臣對:臣聞天下以一人爲主,人君以一心爲主。蓋心者萬化之原,萬事之本也。大哉︕人君之一心乎。本諸心以安内,則内治之政修;本諸心以攘外,則外攘之功舉。尚何患乎賞善罰惡之不得其當,選將練兵之不得其宜,而斯世之不躋於雍熙泰和之域也哉?《大學》以是心爲家國天下之本,董仲舒以是心爲朝廷四方之則,其以此歟?
欽惟皇帝陛下,禀聰明睿智之資,備聖神文武之德,誕膺駿命,嗣守鴻圖,臨御以來,惓惓以經國子民爲心。先之以勵精,加之以恭儉,其於安内攘外之道,已無不盡,而見諸治效者亦已盛矣。而猶不自滿足,乃進臣等于廷,降賜清問,首舉爵賞刑罰,次及選將練兵之事,而責臣以切實之言。臣愚有以知陛下真大有爲之君也,可以爲堯舜,可以爲禹湯文武,可以隆太平之業於萬億年而愈盛矣︕顧臣淺陋,何足以奉大對,然罄一得之愚,亦臣區區之素願也,敢不俯竭愚衷以少裨於萬一 ?
臣竊惟天生聖人而付以君道之重,聖人奉天而主宰天下之大。内而中國仰之以治,外而四夷賴之以安,則夫修内治之政,舉外攘之功,夫豈可以一日而或廢哉?然求其要,不越乎爵賞刑罰、選將練兵之二者耳 。夫爵固所以待有功,功者善之著於事也。若必待有功而後爵,則天下之善未著於事者,必至於見棄,何以使之皆知所勸而建功乎?刑固所以待有罪,罪者惡之形於行也。若必待有罪而後刑,則天下之惡未形於行者,必至於苟免,何以使之皆知所懲而遠罪乎?斯二者,誠如聖問之所諭也,臣復奚言?
臣嘗竊觀唐虞三代之時,其賞善也,有三德而日宣者爲大夫,有六德而日嚴者爲諸侯。或俊乂之旁招,或宅俊之克用,與夫賢能之賓興,俊造之升進,凡此皆不待有功而後爵者也。其罰惡也,象刑以弼五教,制刑以教祗德。或畔官離次之必誅,或羞刑暴德之必罰,與夫左道亂政者刑之而不赦,悖禮疑衆者戮之而不宥,凡此皆不待有罪而後刑者也。然亦豈徒事乎爵賞刑罰而無其本哉?蓋一本諸心而已矣。觀夫堯之兢兢,舜之業業,而懋敬於命德討罪之政者,其心爲何如?禹之孳孳,湯之慄慄,文王之翼翼小心,武王之無作好惡,而克謹於彰善癉惡之事者,其心爲何若?肆賞罰之有道,勸懲之有本,而下無遺善、遺惡者,以此也。兹欲人皆遷於善,不待爵賞而自勸,臣願陛下心唐虞三代賞罰之心,使賞不徒賞,賞一人而千萬人知勸。則我朝賞善之典,與堯舜禹湯文武之所以賞善者同一揆矣,何憂乎天下之人之不皆遷於善哉?兹欲人皆遠於罪,不待刑罰而自懲,臣願陛下心唐虞三代罰惡之心,使罰不徒罰,罰一人而千萬人知懲。則我朝罰惡之政,與堯舜禹湯文武之所以罰惡者同一轍矣,何憂乎天下人之不皆遠於罪哉?如是,則善者列爵而登庸,惡者率德而改行,禮義廉耻之行興,詭詐偷薄之風息,百官有濟濟之容,黎民有皞皞之俗,而雍熙泰和之治可躋矣。
[若夫兵之所統者將,將非其人,則國無所倚以爲安。將之所馭者卒,卒有不練,則將無所恃以取勝。而况卒之强弱由于食,戰之勝負係乎馬。是則曰將,曰卒,曰食,曰馬,四者皆外攘急務,而不可有一之或闕焉者。而陛下之訏謨遠猷,已斷自宸衷矣,臣奚以多言爲?
昔之善用兵者以謂,將其卒則選其卒之良,蓋卒不良則有不閑弓馬之患;戍其地則用其地之人,蓋非其地,則有不習水土之虞;戰其野則食其野之粟,庶可以省轉輸之勞;守其國則乘其國之産,庶可以免調發之擾。如是,則雖百戰而無殆矣。不然,則一郡用兵而取給百郡,不惟無以衛民之生,而且有以病民之力,誠非策之善者。
唐虞三代之時,其選將也,舜惟諄諄於敷文德之伯禹,文王惟汲汲於著鷹揚之吕望,經營四方有若召虎,克壯其猷有若方叔者焉。其練卒也,成周之制,春夏有振旅茇舍之教,秋冬有治兵大閲之習。井田之中,卒伍以具耒耜之暇,干戈以舉,其兵食,則積倉峙糧之有其備 ;其馬政,則天閑廷厩之有其制] 。要其本,[何莫非帝王一心之運用]哉 ?夫衆至千萬必有一傑,[良將之才未嘗無也] ,必欲知其傑而用之,臣願陛下心唐虞三代選將之心,而又精神以感召之,氣類以招徠之,投之膠轕繁劇之地以觀其智,置之艱難險阻之中以觀其才。則雖伯禹、吕望、召虎、方叔之流,世不易得而凡才智出衆之士,必皆拔置於軍旅之上矣。何憂乎智愚之混淆,同類之忌蔽哉?
一方之人,有兵有農,是蓋兵農岐而二也。必欲作其勇而用之,臣願陛下心唐虞三代練卒之心,而又擇將帥以統之,寬雜征以恤之,使三時務農以備衣食之資,一時講武以習攻戰之法 。尤於春蒐、夏苗、秋獮、冬狩之時,益嚴夫簡閲練習之事,則可驅列於禦衛之間矣,何憂乎戍非土著而農不知武哉?至若田有肥瘠之不同,歲有豐歉之或異,而兵食始有不足之虞。臣願陛下體唐虞三代之心,以足食爲念,而又擇人以督耕屯,使繩其兼并,課其勤惰,則可致其粒而積貯於倉廪者,陳陳相因矣。雖古之「委積以待軍旅」 ,與夫「倉積於豳,粻峙於申」者,何以加焉?
土地氣候之不齊,監牧畜養之不力,而馬政始有不蕃之弊。臣願陛下法唐虞三代之心,以息馬爲重,而又擇人以掌監牧,使之時其芻秣,節其勞逸 ,則可致其息而充溢於邊鄙者,千萬成群矣。雖古之天閑十二,與夫「思馬斯臧,騋牝三千」者,何以過焉。誠如是,則將皆智勇而無不良,卒皆果敢而無不精,食皆充足而無不給,馬皆蕃息而無或耗。由是而舉外攘之功,有不戰,戰必勝矣;有不攻,攻必克矣;有不守,守必固矣。將見四夷畏慕,稽首稱藩,邊徼無烟塵之警,人民有耕鑿之安,而雍熙泰和之治端在於今日矣。此修内治之政,而舉外攘之功,所爲不可一日而或廢者此也。
洪惟我國家聖聖相承,丕圖治理,太祖高皇帝,奉天命而肇造邦家。太宗文皇帝,順人心而肅清海宇,其内治外攘之道,垂裕後聖而無窮。仁宗昭皇帝,溥惠澤以福蒼生。宣宗章皇帝,奮德威以安夷夏,其内治外攘之道,仰紹前烈而有光。陛下纘承大統,丕闡洪猷,而於内治外攘之要,蓋已知之審而行之至矣。今又以策臣等而必以尤加意爲言,臣愚又有以知陛下留心於此,此即大禹不自滿假,文王望道未見之盛心也。
陛下之策臣者,臣既已略陳之,而於終篇竊有獻焉。夫人主一心,與天地同其量,與日月同其明。天地惟不息,故覆載而無外;日月惟不息,故照臨而不已。臣願陛下體天地日月之不息,弘覆載照臨之盛心,執此之政,堅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時,則宗社生民之福,必由此而愈盛;蠻夷戎狄之遠,必由此而咸服;三光六氣,必由此而順行;五嶽四瀆,必由此而奠位;動植之物,風雨霜露之所沾被者,必由此而蕃庶;麟鳳龜龍,膏露醴泉,與凡休徵嘉瑞,必由此而畢至。將見四方萬國莫不相率稽首稱賀,以爲堯舜之聖復見於今日,禹湯文武不得專美於前古,陛下億萬年之洪福,與天地相爲悠久矣。
臣學不足以知古,才不足以通今,芻蕘之言,上瀆天聽,伏惟陛下俯垂睿覽,則國家幸甚,天下幸甚︕臣不勝悚懼之至。臣謹對。
(底本:《正統十三年進士登科録》。參校本:《皇明歷科狀元全策》卷四;《彭文憲公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影印康熙五年彭志楨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