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統十年(一四四五)乙丑科,廷對之士一百五十人,狀元商輅,榜眼周洪謨,探花劉俊。
商輅(一四一四—一四八六),字弘載,號素庵。浙江嚴州府淳安縣(今屬杭州市)人。宣德十年鄉試解元。會試、殿試均第一,年三十二,授翰林院修撰。正統十四年,景帝簡入内閣,轉侍讀。景泰元年(一四五〇),進學士。景泰三年,遷兵部侍郎兼左春坊大學士,仍兼學士。英宗復辟,坐除名。成化二年(一四六六),復入内閣;成化四年,陟兵部尚書,改户部。成化十年,進文淵閣大學士。成化十二年,加太子少保,改吏部尚書,尋兼謹身殿大學士。成化十三年六月,忤太監汪直,加少保,致仕。居家十年,成化二十二年卒,年七十三,贈特進榮禄大夫、太傅,謚「文毅」。著有《商文毅公集》《商文毅疏稿略》《蔗山筆麈》等,纂修《續宋元資治通鑒綱目》。《明史》有傳。
商輅廷試策見《正統十年進士登科録》及《皇明歷科狀元全策》。
正統十年三月甲戌朔。戊子,上御奉天殿,策試舉人商輅等一百五十人,制曰:自昔二帝三王致理之道,必選任賢才以敷政化,安中國而撫四夷。其見諸載籍,靡不足爲後世法也。下迨漢唐宋賢明之君,亦皆鋭意于斯,而其人才治效,有可以比隆于古歟?洪惟我太祖高皇帝奉天明命,統一華夷,德威所被,罔不臣服。太宗文皇帝嗣登大寶,制治保邦,光前裕後。列聖相承,咸隆繼述,是以群賢彙進,教化旁洽,海内乂寧,夷狄賓服,功德之盛,脗合古昔而無間。朕纘承鴻業,仰惟祖宗之彝憲,是訓是行,屢詔中外,簡拔賢才,亦[既]得人爲用矣 。誠欲九德咸事,野無遺賢,舉錯之法,尚有可行者乎?申敕諸司,修明治理,亦既建立事功矣。誠欲百工惟時,庶績咸熙,督勸之典,尚有可舉者乎?内而中國生齒之繁,因其性而教養之矣。誠欲使皆阜厚化成,同歸于至治,尚何所加乎?外而蠻貊近悦遠來,因其俗而懷撫之矣。誠欲使皆講信修睦,相安於永久,尚何所施乎?夫治道有本,而推行有序,不法諸古,無以施於今;泥於古而不通於今,亦不足以爲治。諸生明于道藝,必講之有素,悉著于篇,朕將[親]覽焉 。
(底本:《明英宗實録》卷一二七。參校本:《正統十年進士登科録》,影印明正統刻本,天一閣選刊;《皇明進士登科考》卷五;《皇明貢舉考》卷四;《皇明歷科狀元全策》卷四)
臣對:臣聞圖治莫急於用賢,用賢莫先於修身。非修身固無以爲取人之本,非用賢又無以爲圖治之要。故《中庸》之書曰:「爲政在人,取人以身。」人君誠能修身以爲用賢之本,用賢以爲圖治之要,則知至意誠,心正身修。賢者在位,能者在職,以之亮天工而熙庶績,安中國而撫四夷,何往而不得其效哉?
欽惟皇帝陛下,聰明睿知,文武聖神,存二帝三王之心,紹祖宗列聖之統,日御經筵,講求至道;蚤晚視朝,裁决萬幾。好賢之誠,無間於話言;圖治之功,常存於宵旰。乃進臣等於廷,降賜清問,惓惓欲聞古今用賢致理之方,所謂智周萬務而不棄於一得之愚,明照四方而必察於芻蕘之賤是也。陛下是心,與古帝王兢兢業業,不自滿假,用人惟已,望道未見之心,何以異哉?臣雖愚昧,敢不精白一心,以對揚明命之萬一乎?
臣惟致治有要,用賢是也;用賢有本,修身是也。若昔唐虞三代之世,百姓昭明,萬邦協和,而黎民有於變之風;百工惟時,庶績咸熙,而萬邦有咸寧之效。二帝致治之隆如此者,實本於其登庸元愷,不廢困窮之功也。府事修和,文命四敷。在商邑用協于厥邑,在四方用丕式見德,以至萬民咸和,丕單稱德。三王致治之盛如此者,亦本於其籲俊尊帝,克知克用之力也。當是之時,若皋夔,若稷契,若伊尹周公,各以賢聖之資,居輔弼之任,或陳九德而諧八音,或播百穀而敷五教,一德足以致天心之格,成績足以篤烈考之光。多士濟濟,布列庶位,又豈無所自而然哉?蓋由堯舜禹湯文武之君,或克明俊德而重華協帝,或祗台德先而聖敬日躋,或緝熙敬止而無競維烈,一皆本諸身者無不誠,見諸行者有其實。所謂爲政取人之方,著於載籍,足以垂法於後世者,何莫不自聖人修身中來耶?
繼此而稱善治者,莫漢唐宋若也。其間賢明之君,未始不以用人爲致治之本。觀其孝廉之有選,賢良之有科,或以明經進,或以進士舉。若漢賈誼之勸興禮樂,董仲舒之明於王道,當時海内富庶,戎狄賓服,其治效固有可稱者矣;唐韓愈之排斥佛老,陸贄之論諫仁義,當時中國乂安,四夷賓貢,其治效亦有可觀者焉。以至宋之韓、范、富、歐,有以輔盛治於前;周、程、張、朱,足以繼絶學於後。中國致文明之盛,夷狄懷景仰之心,其人才治效,雖不能比迹唐虞三代,亦非漢唐所可及也。雖然,漢唐宋之君,其用賢圖治之意固云美矣,而取人以身之道,則概乎未有聞焉。或《詩》《書》之安事,或禮樂之未遑,或閨門失德而治雜於夷,或任用不專,而小人迭進,外有尊賢之名,内無用賢之實。此漢唐宋所以止於漢唐宋,而不能儷美於唐虞三代者,亦以修身之道有未至也。
洪惟聖朝太祖太宗,以武功定天下,以文德致太平,德澤溥施,聲教遠被,薄海内外,莫不尊親;際天極地,靡不臣服。列聖相承,光啓文治,隆繼述之道,盡任用之方,是以群賢嚮用,君子滿朝。禮樂興而風俗美,教化洽而治道隆,斯民阜厚而化成,夷狄頃心而内附。聖德神功,蓋脗合乎二帝三王之盛,而漢唐宋之君風斯下矣。
肆惟皇上,纘承鴻業,遠稽帝王之道,近守祖宗之法,孜孜以圖治爲心,惓惓以求賢爲念。其得人致治之盛,固已超軼乎古今矣。而尤慮舉錯之法未盡行,督勸之典未盡舉,内而教養未備,外而撫綏未至,欲探其本,而推行之以序。臣愚以爲是數者,皆陛下之所已行,行之而既效者也。然尤欲求其本,豈有外於陛下之修身乎?
陛下屢詔中外,簡拔賢才,其舉錯之法至矣,而尤欲求可行之法。臣願陛下,謹修身以爲舉錯之本。賢者必進,而不肖者必退,如孔子所謂「舉直錯諸枉,則九德咸事,野無遺賢」之效不難致矣。陛下申敕諸司,修明治理,其督勸之典備矣,而尤欲求可舉之典。臣願陛下謹修身以爲督勸之原,勤者必賞,而怠惰者必罰,如《虞書》所謂「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則百工惟時,庶績咸熙之效有可必矣。陛下既謹修身以爲取人之本,將見人才之出,彬彬乎盛。所以阜厚化成乎天下者此也,所以講信修睦於夷狄者亦此也。陛下嘗輕徭薄賦以立民命,建學立師以復民性矣。使凡任教養之責者,咸以利用厚生,教訓正俗爲心,則人得以仰事俯育,而有尊君親上之心。生齒雖繁,有不同歸於至治乎?陛下嘗柔遠能邇,以懷弗庭;厚往薄來,以撫賓服矣。使凡典戎狄之職者,咸能諭之以禍福,示之以恩信,去者不追,至者不拒,訓兵練士,保境安民,則人畏威懷德,修貢稱藩,四夷雖遠,有不相安於永久乎?
夫爲治之本在於用人,用人之本又在修身,必先其本而後其末。故《論語》曰:「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大學》曰:「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中庸》曰:「知所以修身,則知所以治人,治天下國家。」皆此意也。雖然修身固爲用人之本,而欲用人致治,尤不可以不法諸古。蓋古者,前代之法,聖帝明王精神心術之所存,仁義道德之所寓也。傅説告高宗曰:「事不師古以克永世,匪説攸聞。」使泥於古而或不通於今,則爲徒法,不能以自行矣。又必益之損之,與時宜之,《中庸》所謂「時措之宜」是也。
陛下之策臣者,臣既略陳之矣,而於篇終竊有獻焉。臣惟始勤終怠者,衆人之常情;慎終如始者,聖人之要道。是故天地有常運,而後歲功成;帝王有常德,而後治功著。陛下德配天地,明同日月,誠又加夫不息之誠,有常之念,終始惟一,宵旰無間,則以之修身任賢,以之安民致治,遠足以追配二帝三王之道,近足以光昭祖宗四聖之業。上而致天地位,下而致萬物育,而綿曆數於無疆者,夫豈有越於此哉?
臣干冒天威,不勝戰慄之至。臣謹對。
(底本:《正統十年進士登科録》。參校本:《皇明歷科狀元全策》卷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