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二年(一四二七)丁未科,廷對之士一百零一人,狀元馬愉,榜眼杜寧,探花謝璉。明初會試中式者,南方士子居多。仁宗嘗與侍臣議定南北中三卷以取士,及宣宗即嗣位,遂奏准行之。
馬愉(一三九五—一四四七),字性和,號澹軒。山東青州府臨朐縣(今屬濰坊市)人。狀元及第,年三十三,授翰林院修撰。正統五年(一四四〇),入閣預機務。正統十年,進禮部右侍郎兼侍講學士。正統十二年,卒于官,年五十三。贈翰林院學士、資善大夫、禮部尚書,賜謚「襄敏」,史稱「贈官兼職,自愉始」。所著詩文後人結集爲《澹軒文集》(又稱《馬學士文集》)。《明史》有傳。
馬愉廷試策見《皇明歷科狀元全策》。
宣德二年三月己丑朔,上御奉天門策試舉人趙鼎等,制曰:朕惟禮樂之道,原于天地,具于人心,所以治天下國家之大器也。蓋以和神人,以辨上下,以厚俗化,皆由于斯。故聖帝明王,咸所重焉。我國家自太祖皇帝,暨我皇祖皇考,聖聖相承,功成治定,法古立制,極于盛矣。爰及朕躬,獲承鴻緒,永惟海宇之廣,生齒之繁,化理之方,躬行爲要。肆夙夜飭勵,恭己思道,罔敢怠寧。諸生學古有年,究于治理。夫合父子之親,明長幼之序,以敬四海之内 ;而兵革不試,五刑不用,百姓無患,此盛治之至也 。爰始行之,其事何先?樂由中出,禮自外作,近世大儒,又謂其本皆出于一。夫欲安上治民,移風易俗,不考其本,何以施之?知禮樂之情能作,識禮樂之文能述,稽諸往古,疇其當之。昔者聖人制作之盛,極于虞周,況以伯夷、后夔、周公爲之輔,仲尼定萬世之制,何獨取其《韶》冕歟?夫禮樂之效,致人心之感,則道德一而風俗同;致和氣之應,則膏露降而醴泉出。器車、馬圖、鳳凰、麒麟之物畢至,亦理之所必臻歟?朕虚己圖治,冀聞至理,其悉陳之,將親擇焉 。
(底本:《明英宗實録》卷二六。參校本:《皇明進士登科考》卷四;《皇明貢舉考》卷三;《皇明歷科狀元全策》卷三)
臣對:臣聞禮樂之本原,肇乎造化之理;禮樂之制作,本乎聖人之心。蓋聖人之心,即造化之理也。聖人以一心之禮樂達于政教,以格神人,以參天地,由是而臻寸至治,四海熙洽,諸福之物,莫不畢至焉。考之堯舜禹湯文武,所以致太和之盛者,莫不出乎此,豈非治天下國家之大器,而帝王之所重歟?
洪惟天朝太祖高皇帝,龍飛江左,統一寰宇;掃胡元之陋俗,明先王之政教,功成治定,制禮作樂,規模弘遠矣。逮夫太宗文皇帝,以不世出之資,肅清内難,奠安宗廟,萬幾之暇,表章六經,制作之備,光前裕後。仁宗昭皇帝,重華協帝,丕闡鴻猷,以道德爲本,以禮樂爲輔,仁心仁聞,洋溢四海。蓋三聖一心,皆所以爲生民立命,爲萬世開太平,猗歟盛哉︕欽惟皇帝陛下,以至聖之德,統紹鴻圖,秉奉天子民之誠,隆繼志述事之孝,治已臻矣,而猶以爲未臻;道已至矣,而猶以爲未至。故又進臣等于廷,以禮樂賜問。且曰:「爰始行之,其事何先?」又曰:「不考其本,何以施之?」臣有以知陛下是心即古帝王兢兢業業,不自滿假之心,稽于有衆詢于蒭蕘之意也。臣雖愚昧,敢不拜手稽首,以對揚聖天子之明命?
臣聞鴻濛肇開,而禮樂之理已具;陰陽既判,而禮樂之用遂行。故曰天高地下,萬物散殊,而禮制行矣;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樂興焉。聖人因上天下澤之理,制禮以辨上下定民志;因雷出地奮之理,作樂薦之上帝以配祖考。夫豈有所勉强而爲之也哉?蓋其一心之和,即天地之和;一心之節,即天地之節。由是達之于政教,用之于國家天下,是所謂禮樂也。然樂者爲同,禮者爲異;同則相親,異則相敬,禮樂之在天下豈可一日缺乎?聖人以是而齊家,則父子之親合,長幼之序明,而家齊矣;以是而治國平天下,則親吾親以及人之親,長吾長以及人之長。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國家治天下平矣。于是暴民不作,諸侯賓服,而兵革不試,五刑不用,百姓無患矣。蓋禮之本立而人心得其序,則樂之效達而人心得其和也。爰始行之,皆本之人君躬行心得之餘,又豈待求之民生日用彝倫之外哉?
若夫欣喜歡愛之和出于中,進退周旋之序著于外,是故禮樂之出,雖有内外之分,而和敬之實,皆本乎人心之誠。蓋先儒朱熹有曰:「禮之誠即樂之本也,樂之本即禮之誠也。」聖人所以安上治民,所以移風易俗,以一心之和敬,感天下之和敬,要皆出于誠而已,又豈假乎器數儀文之末哉?
考之于古,如黄帝堯舜之造律吕垂衣裳,禹湯文武之不相沿襲,知禮樂之情者也;若季札觀樂而各有所論,識禮樂之文者也。周公經制,盡取先代之禮樂而參用之,兼聖明之作述也。吾夫子述而不作,有其德而無其位故也。然聖人酬酢斯世,因時制宜,質文異尚,損益不同,求其制作之備,莫盛虞周。觀其修五禮之文,著三禮之目,八音克諧而神人以和《簫韶》九成而鳳凰來儀,與夫六官六禮之講畫,六樂九夏之並作,大而宗廟朝廷,小而民生日用,纖悉曲折,靡不備具,誠以大舜、文、武、成王爲之君,伯夷、后夔、周公爲之臣也。周衰,聖王不作,禮樂廢壞。仲尼生于其時,未嘗一日而忘天下故因顔淵爲邦之問,而獨有取于《韶》冕者。以舜紹堯致治,揖遜而有天下,《韶》盡美而盡善。三代之禮,至周始備,冕爲文而得中。蓋斟酌先王禮樂,發此以爲之兆,而其餘則皆可考也。向使孔顔得位,則春秋之世,可挽而爲帝王之朝;問答之辭,可易而爲賡歌之咏。禮樂之用,又豈特《韶》冕而已哉︕
至于致人心之感,和氣之應,皆禮樂之功効也。以人心之感而言,君臣上下,莫不和敬;父子兄弟,莫不和親;長幼朋友,莫不和順,則道德一而風俗同矣。以和氣之應而言,天不愛道而有膏露之降,地不愛寶而有醴泉之出,以至山岳效靈而器車成,河洛呈神而馬圖見,鳳凰麒麟皆在郊藪,而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畢至。此又禮樂之神功,聖人之能事,皆其理之所必臻者矣。聖人所以參贊天地,役使群動,宰制萬物,統合天人,皆自一心之微而達之也。
恭惟陛下,心識乎情文之備,身任乎制作之隆,陶人心而歸諸禮,淑人心而歸于樂,際天極地,焕乎文德之誕敷,燦然禮樂之宣布。天地以位,萬物以育,至和之氣,發爲嘉祥。自生民以來,未有盛于今日者。斯皆陛下一心中和之德以致之也,尚何詢于愚臣哉?然臣既以禮樂爲陛下陳之矣,而于終篇竊有獻焉。伏願陛下始終此心,始終此治,始終此禮樂之道,功光祖宗,德合天地,以隆億萬斯年無疆之太平,則斯民幸甚,天下幸甚,萬世幸甚︕
臣誠鄙陋,不足以奉大對,敢以是干冒天聽,臣不勝戰懼之至。臣謹對。
(底本:《皇明歷科狀元全策》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