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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永樂二十二年甲辰科邢寬

永樂二十二年(一四二四)甲辰科,廷對之士一百四十八人(據《永樂二十二年進士題名記》《欽定國子监志》《皇明貢舉考》)。狀元邢寬,榜眼梁禋,探花孫曰恭。

邢寬(?—一四五四),字用大。南直隸廬州府無爲州(今安徽無爲縣)人。狀元及第,授翰林院修撰。與修《仁宗實録》,轉侍講。正統三年(一四三八)同考會試,尋引疾家居。正統十一年,召至復任。景泰三年(一四五二),進侍講學士,署南京國子監事。景泰五年,卒于官。

邢寬廷試策見《皇明歷科狀元全策》。

永樂二十二年春三月丁丑朔,上御奉天門,試禮部選中舉人葉恩等百五十人。制策曰:朕惟聖帝明王之治天下,其大者在祀與戎。稽之方册,冬至祭天于圜丘,夏至祭地于方丘,又云合祀天地於南郊。分祭合祭,果有其説歟?《書》稱禋于六宗,《祭法》乃云七祀,而《曲禮》又稱五祀。其言之不同,何歟?古者,天子推其祖之所自出而祭之,謂之禘。夫既有禘,而又有所謂祫祭;禘祫之外,復有所謂禴祠烝嘗者,果何歟?郊社宗廟之禮,備著於經,其儀物制度尚可得而詳辨歟?兵始於黄帝,然周設六軍,因井田而制軍賦,其法可得而聞歟?管子作内政以寓軍令,抑有合於古否歟?漢置材官於郡國,京師有南北軍之屯;唐置府兵彍騎;宋置養兵,又有所謂廂兵禁兵,其制可得而論歟?粤自三代,以及漢唐宋之用兵,有譎有正,有逆有順,皆可指實而言歟?古之善用兵者莫如孫子,其言曰:「兵者,國之大事。必經之以五事。」又曰:「(法)[治]兵不知九變之術 ,雖(之)[知]五利不能得人之用 。」此其言果何所本歟?曰五事,曰九變,曰五利,抑可得而悉數歟?朕自即位以來,於祀戎二者,未嘗不致其謹。然其言論之異同,制度之沿革,不可以不考。諸士子博古通今,將有資於世用,其詳陳之,毋泛毋略,[朕]將[親]覽焉

(底本:《明太宗實録》卷二六九。參校本:《皇明進士登科考》卷三;《皇明貢舉考》卷三;《皇明歷科狀元全策》卷三)

臣對:臣聞帝王之爲治,其事之大者,曰祀與戎而已。蓋祭祀所以禮百神,用兵所以威四海,二者實爲國之大事。然未能盡其道者,惟在乎一心之敬耳。夫敬者,一心之主宰。天下之事,又豈有舍敬而能盡其道者乎?《書》曰:「鬼神無常享,享於克誠。」曰:「有嚴有翼,共武之服。」以是有以見古之帝王,致謹於戎祀者,莫不以敬爲之主也。

洪惟陛下以神聖之資,文武之德,纘承太祖高皇帝之鴻業,繼志述事,一遵成憲,夙夜孜孜,勵精爲治。故俗化醇厚,萬邦咸寧,太平治效之盛,已見于今日矣。乃進臣等于廷,策以戎祀二事,拳拳焉欲究夫制度沿革異同之説。臣愚有以知聖心之敬,蓋無頃刻而不存者矣,敢不精白一心,以對揚清問乎?

臣聞《周禮·大司樂》以圜鐘爲宫,冬至祭天於圓丘,夏至祭地于方丘。祀天必以冬至日者,以其陽氣來復于上,天之始也。故宫用夾鐘于震之宫,以其帝出乎震也。而謂之圜鐘者,取其形以象天也。祭地必以夏至日者,以其陰氣潛萌於下,地之始也。故宫用林鐘于坤之宫,以其萬物致養乎坤也。而謂之函鐘者,取其容以象地也。郊祭天,社祭地,非分祭之明驗乎?分祭既有具義,而合祭亦豈無其説哉?夫合祭天地于南郊者,祭之于南,就陽位也。漢末引夫婦同室之義而合祭之,先儒固雖有議,然禮以義起,而亦有所取焉。光武中興,采用元始故事,則漢之合祭可見。唐睿宗有事于南郊,玄宗亦于南郊以祀天地,則唐之合祭可知。至宋之世,將郊則首謁景靈宫,次太廟圓丘,皆合祭也。其有不合祭者,唯元豐六年一郊。元祐詔議北郊,蘇軾又主合祭之説,詔從其議。自時厥後,有事于圓丘,皆合祭也,則宋之祭亦又可考矣。

若夫禋於六宗者,理少牢於泰昭以祭時,相近于坎壇以祭寒暑,王宫祭日,夜明祭月,祭星於幽宗,祭水旱于雩宗,豈非《虞書》所謂「精意以享」者乎?既有六宗之祭,而祭法乃云七祀者,蓋周制王爲群姓立七祀,其一曰司命,其二曰中霤,三曰國門,四曰國行,五曰泰厲,六曰户,七曰竈是也。既有七祀,而《曲禮》又曰五祀者,即天子諸侯祭之歲徧,春祭户,夏祭灶,季夏祭中霤,秋祭門,冬祭行是也。

夫所謂禘祫者,宗廟之大祭也。謂之禘者,王者既立始祖之廟,又推始祖所自出之帝,祀之於始祖之廟,而始祖配之,故謂之禘。《喪服小記》所謂「不王不禘」是也。祫者,合也,以昭穆合食於太祖之廟也。時祭之祫,群主皆升,合食於太廟而毁,廟之主不與焉,《王制》所謂「祫禘、祫嘗、祫烝」是也。三年大祫,則毁廟未毁廟皆升而合食于太廟。《公》《穀》所謂「大祫」是也。然禘祫之外,復使所謂禴、祠、烝、嘗者,即《周官·大宗伯》「春享曰祠。祠者,告祠也。夏享曰禴。禴者,薄物也。秋享曰嘗。嘗者,薦新之義也。冬享曰烝。烝者,衆多之義也。」蓋春夏百物未成,而祠禴之禮簡,秋冬百物既成,故烝嘗之禮備,而《祭統》則曰「凡祭有四時,春祭曰礿,夏祭曰禘,秋祭曰嘗,冬祭曰烝。礿禘陽象也,嘗烝陰象也。」此四時享先王之祭,莫不各有其義焉。

至于儀物制度,「燔柴于泰壇,祭天也。瘞埋于太折,祭地也」。兆于南郊,就陽位也;制于北郊,即陰象也。掃地而祭于其質也,煎鹽之尚貴天産也。用陶匏以象天地之性,藉以藳鞂而陋筦簞之安。用犢貴誠也,用騂尚赤也。醴酒之用而玄酒之尚,割刀之用而鸞刀之貴。大圭不琢,太羹不和,大路越席,犧尊布鼎。黼黻文繡之美,而疏布之尚,反女工之始也。丹漆雕鏤之美,而龍車之乘,尊其樸也。祭之日,王被衮以象天,載冕璪十有二旒,則天數也。旂十有二旈。龍車而設日月,以象天也。天垂象,聖人則之,郊所以明天道焉。

宗廟之制,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而爲七,外一壇一墠,曰考廟,曰王考廟,曰皇考廟,曰顯考廟,曰祖考廟,皆月祭之。諸侯五廟,二昭二穆,與太祖之廟而爲五,外一壇一墠,曰考廟,曰王考廟,曰皇考廟,皆月祭之。其祭物也,牛曰一元大武,豕曰剛鬣,羊曰柔毛,豚曰腯肥,雞曰翰音,犬曰美獻,雉曰疏趾,兔曰明視,脯曰尹祭,槀魚曰商祭,鮮魚曰脡祭,水曰清滌,酒曰清酌,黍曰薌合,粱曰薌萁,稷曰明粢,稻曰嘉蔬,韭曰豐本,鹽曰醎醝,玉曰嘉玉,幣曰量幣。及其祭也,設其衣裳,衣其瀚帛,陳其犧牲,薦其毛血,腥其俎,熟其肴,實其簠簋籩豆鉶美,列其琴瑟管磬鐘鼓,玄酒在室,醴醆在户,粢醍在堂,澄酒在下。鬱合秬鬯,臭陰達于淵泉,求諸陰也;蕭合黍稷,臭陽達于牆屋,求諸陽也。作其祝號,循其祝辭。祝以孝告,嘏以慈告,是謂大祥,此禮之大成焉。夫郊社之禮,宗廟之祭,著于經者如此。

然禦侮安民,又莫重之于兵焉。且兵昉于何時乎?自黄帝有蚩尤涿鹿之戰,而兵肇於此。厥後,周人立司馬之官,設六軍之衆,萬二千五百人爲軍。天子六軍,大國三軍,次國二軍,小國一軍。將皆命卿。二千五百人爲師,師帥皆中大夫。五百人爲旅,旅帥皆下大夫。百人爲卒,卒長皆上士。三十五人爲兩,兩司馬皆中士。五人爲伍,伍皆有長。其設施措置之宜,用兵立法之善,皆因井田而制,此軍賦也。夫地一里爲井,井十里爲通,通十里爲成,成方十里。成十爲終,終十爲同,同方百里。同十爲封,封十爲畿,畿方千里。有税以足食,賦以足兵。故四井爲邑,四邑爲丘。丘十六井也,有戎馬一疋、牛三頭。四丘爲甸,甸六十四井也,有戎馬四疋、兵車一乘、牛十二頭、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干戈備具,是謂乘馬之法。且一同百里,提封萬井,除城池、園林、邑居等所,三千六百井,定出賦六千四百井,戎馬四百疋、兵車百乘。此卿大夫采地之大者也,是謂百乘之家。一封三百一十六里,提封十萬井,定出賦六萬四千井,戎馬四千疋,兵車千乘。此諸侯之大者也,是謂千乘之國。古者以田賦出兵者以此。其立法之善者,任地利以令貢賦,因暇日以講武事。故其平居也,則出入相友;其戰陣也,則死生相救。此成周之制,有非後世所能及也。

自夫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作内政以寓軍令,有軌、里、連、鄉之説。故五家爲軌,軌長率之。四里爲連,故二百人爲卒,連長率之。十連爲鄉,故二千人爲族,鄉良人率之。五鄉一師,故萬人爲軍,五鄉之帥率之。其内政以寓軍令者以此。而其立法之未善者,以國中之士爲兵,鄙野之民爲農,兵不識耒耜之勤,農不識干戈之事,先王寓兵于農之意,于斯亡矣,豈能合於成周之制哉︕

漢興,承秦之制,賦兵以丁而不以田。自其二十二爲正卒,五十六爲退卒。一歲爲衛士,一歲爲材官。材官置于郡國,而京師有南、北軍之屯。南軍則主守衛王宫,而衛宫衛尉主之;北軍則主巡綽京城,而護京中尉主之。南軍則有郎衛兵衛之别,如三署諸郎、羽林、期門,則皆郎衛也;如衛士令丞諸屯衛使,則皆兵衛也。是衛也,非南軍守宫之衛矣?北軍則有調兵、募兵之分,如三輔兵卒,則是調兵而衛;如八校、胡騎、越騎,則是募兵而衛。是衛也,非北軍護京之衛乎?終高祖之世,南北二軍不出,而民兵散郡國,有事則以羽檄召材官,騎士以備軍旅,事已乃罷。武帝時,南北軍皆郡國、番土無定在之兵。其後,兵革數動,調用不足。于是七科謫,而郡國之兵制壞矣。昭宣以來,其弊日甚。東漢來後兵制蕩然。

唐有天下三百年,而兵制凡三變。其初立府兵之法,一寓于農,教養動息,皆有節目。雖未能盡合古制,而頗得其遺意焉。凡天下十道,置府六百三十四,皆名號在關中者二百六十有一,皆以穎諸衛。凡府三等,兵千二百人爲上,千人爲中,八百人爲下。能騎而射者爲越騎,其餘爲步兵。其甲胄戎具藏於府庫,征行則視其數給之,命將統之。而出事已則班師,兵散於府,將歸於朝矣。故士卒無聚食之費,將帥無握兵之柄矣;三時務農,一時講武,無坐食也;籍藏將府,伍散田畝,無列屯也;此故有便于國。其後,張説募彍騎以爲長從宿衛之兵,李林甫又募長徵兵以息山東之役,遂至折衝諸府,無兵可調,而武備遂弛。所謂一變而爲彍騎,再變而爲方鎮,而府兵之法壞矣。尚何敢望前人立制之善哉?

宋懲五代之弊,而明養兵之法,審安危之機,而榷内外之勢。置精兵二十萬,屯十萬於京師以制外變,屯十萬於外郡以制内患。其後,召募强悍之徒,使之守禦攻戰,奮發勇鋭强力之氣,足以犯堅冒刃。爲兵者雖征伐勞苦,然衣食給足,得以終其身;爲民者雖供給繁重,然室家胥慶,得以保妻子,此養兵之法也。若夫州縣精兵,萃之京師,而其餘者布于州郡,以備戰衛,此之謂禁軍。凡役使營繕,不調于民,皆兵役之,此之謂厢軍。熙寧中,取厢軍之壯者而教之,留之在城,免其難役,此之謂禁厢軍。皆隸于殿前、馬步二司,處則衛鎮,出則更戍。其制度雖善,論者謂不若唐府兵之制矣。

夫三代漢唐宋之兵制,著于史者於此。然論其用兵之道,則假仁義尚詐力者譎也,應天命順人心者正也。潛圖不軌,陰致禍亂者,非逆乎?奉辭伐罪,折衝禦侮者,非順乎?是則載之簡册,而其譎正逆順有可得而考見矣。

至於用兵之善,莫若孫子。故其言曰:「兵者,國之大事,必經之以五事。五事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夫道者,令民與上下同意,故可以與之死生而不畏危也。天者,陰陽、寒暑之時也。地者,遠近、險易、廣狹也。將者,智、信、勇、嚴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知之者勝敵,不知者不勝也。」又曰:「治兵不知九變之術,雖知五利,不能得人之用。九變者,一曰圮地無舍,二曰衢地交合,三曰絶地無留,四曰圍地則謀,五曰死地則戰,六曰途有所由,七曰軍有所不擊,八曰城有所不攻,九曰地有所不争是也。」五利者,即九變中所謂「途有所不由,軍有所不擊,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與夫君命有所不受」者是也。苟知五利而不知九變之術,又安能得人以爲之用哉?

夫祭祀、兵戎之制,臣既略陳其概矣。然惟陛下克盡其道焉。蓋陛下自即位以來,夙夜惟寅,誠一無間,所以致敬於郊廟也;嚴恭寅畏,罔不祇肅,所以致謹于百神也,此非帝舜「精意以享」之謂乎?至于兵政,則内有五軍,外設諸衛,統兵有定制也。講武有時,屯田有所,訓兵有定法也。以至凶殘之必取,天討之必加也。此非湯、武仁義之師乎?是皆陛下行之有素而得其效矣。然而,聖問猶惓惓及於此者,豈非治已極而猶恐其未至,德已盛而猶以爲未足?臣愚不敢以他言進,願陛下始終以是敬存心。若四時之運行,元氣之流通,無一時之不在,無一事之不謹,如帝堯之欽明文思也,帝舜之温恭允塞也,成湯之聖敬日躋也,文王之緝熙敬止也。則天人和同,宗廟尊安,以開萬世之太平,以行萬年之福慶者,誠在于此。故曰敬者,聖學之所以成始而成終者也。

臣譾陋荒踈,學不足以通古今,才不足以資世用,謹效涓埃,陳其萬一,伏願陛下察臣愚衷,少垂採擇焉。干冒天威,不勝戰栗之至。臣謹對。

(底本:《皇明歷科狀元全策》卷三) s0xUDE2tXGvY3x5V56yiSVNSejHx9aeDbZkoFtQACbqLqGuj7wD33M/Sc40EsNj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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