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四年(一四〇六)丙戌科,廷對之士二百一十九人。狀元林環,榜眼陳全,探花劉素。
林環(一三七六—一四一五),字崇璧,號絅齋。福建興化府莆田縣(今莆田市)人。授翰林院修撰。及第之明年,陞侍講。與修《永樂大典》,爲《書經》總裁。兩爲會試考官,聲名籍甚。永樂十三年,扈從巡幸,卒於北京,年四十。著有《絅齋集》二十二卷。
林環廷試策見《皇明歷科狀元全策》。
永樂四年三月辛卯朔。壬寅,上御奉天殿,試禮部選中舉人朱瑨等二百一十九人。制策曰:朕承皇考太祖高皇帝鴻業 ,輿圖之廣,生齒之繁,從古莫比。故窮髮之地,咸爲編户;雕題椎髻 ,悉化冠裳。來雖如歸,而治慮未浹,朕夙夜惟念,期在雍熙。然十室之邑,人人教之,且有弗及,矧天下之大,兆民之衆。夫存神過化 ,不見其迹,欲臻其極,諒必有要,不明諸心,曷由(遠)[達]効 ?唐虞三代之治,其來尚矣。而漢唐宋之治,猶可指而言之。自夔典樂教胄子,而學校興,而漢唐宋之學校有因革,其教化可得而聞?自大司徒以鄉三物教萬民而科目舉,而漢唐宋之科目有異同,其名實可得而議?自小司徒經土地而田制定,而漢唐宋之制田有屯營,其計畫可得而言?自校人掌王馬之政而馬政立,而漢唐宋之畜牧有耗息,其詳悉可得而致之。數者有宜於右而合於今,若何施而可以幾治。夫政不稽古,則不足以驗今 ,事不究迹則無以見寔,諸生博古以知今 ,明體以適用,陳其當否,以著于篇。毋從毋隱 ,朕將親覽焉。
(底本:《明太宗實録》卷五二。參校本:《皇明進士登科考》卷三;《皇明貢舉考》卷二;《皇明歷科狀元全策》卷二)
臣對:臣聞出治有本,在乎先明諸心;爲治有法,在乎遠稽諸古。蓋明諸心者其本也,而稽諸古者其迹也。聖人之治天下,未嘗不以稽古爲道,而亦曷嘗不本諸心以爲出治之本乎?
欽惟太祖聖神文武欽明啓運俊德成功統天大孝高皇帝,肇造洪基,撫有六合,垂統萬世,厥功罕儷。皇上嗣膺寶圖,思邁先烈,繼述之美,克開前光。于是戴髮含齒,率隸編籍,尺地寸天,舉入貢賦。以致雕題椎結,化而冠裳,則不惟有以囿生靈于覆幬之中,而且有以變左衽于禮義之習,弘功偉績,超越宇宙,宜莫尚矣。而皇上方且慮治化之未洽,思臻治之有要,進臣等于廷,降賜清問,欲遠法唐虞三代,而近稽之漢唐宋。詳舉其目,則學校之興,科目之舉,田制之定,馬政之立,皆欲追究其迹。而原其要,則首于「明諸心」之一言。噫︕「明諸心」一言,臣有以知皇上于出治之道知所本矣。然皇上訏謨遠猷,斷自宸衷,而猶拳拳舉以策臣等者,臣又以知皇上是心,其即詢于芻蕘之心也,臣安敢不拜手稽首,以對揚聖天子之休命乎?
臣聞以言語詔民者,則十室之邑,雖耳提面命而不足;以德化導民者,則天下之大,雖運以方寸而有餘。何則?天下雖大,不能大君人之一心耳。故存誠過化雖泯于無迹,而臻極至到,則原于一心。是以堯舜以之帝天下,而使黎民於變,比屋可封者,此心也;三代以之王天下,而使兆民允懷,人人有士夫君子之行者,亦此心也。以至漢唐宋之治,雖不逮古,然亦能超後世而獨盛者,何莫非此心乎?是則皇上將欲躋于唐虞三代,而薄漢唐宋於不居者,寧不自一心始乎?皇上知自心始,則所謂期于雍熙,臻其至極,皆在方寸一轉移之間耳。况夫學校之興也,科目之舉也,田制、馬政之定也、立也,又皆是心之用乎。臣請因聖策所及而條陳之。
夫人君之繼天立極,莫大于學校也。舜命夔典樂以教胄子,直而温,寬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此典樂之官所由設,乃學校所由始也。三代之學,夏曰東序、西序,商曰左學、右學,周曰東膠、虞庠,亦曰辟雍,無非以明人倫也。漢興,高帝以馬上得天下,未遑庠序之事。至文帝,頗登用文學之士。景帝不學儒學,故諸博士,具諸徒間,未有進者。當時惟文翁守蜀而修學舍于成都,由是大化比于齊魯,武帝乃令天下郡國皆立學校官。光武中興,始起太學。明帝臨雍拜老,正坐講道,冠帶縉紳之人,圜橋門而觀聽者,蓋億萬計。至于安帝薄于文藝,博士倚席不講,學舍盡爲蔬園。漢學校有可考矣。唐有國學,有太學,有四門學,有律學,有書學、算學。太宗又數行幸。貞觀之盛,增築學舍千二百間,生徒至三萬餘人。至代宗時,夷狄多虞,弦誦之地,寂寥無聲。此唐之學校有可考者矣。若宋之時,有國子監、太學,有武學,有書、算學。天下已平,儒者往往依山林以講授,當時如嵩陽、岳麓、睢陽、白鹿四書院爲尤著。厥後如胡安定教授蘇湖,立經義治事齋以教學者,此尤表表足稱。則宋之學校,其顛末亦有可稽者焉。
夫學校教化之本,唐虞三代之時,天子、公卿躬行于上,言行政事,皆可師法,故學校之立而教化爲特盛。若漢之治雜霸,唐之治雜夷,宋之治亦有未醇,躬行之實,已無其本,則學校雖立,而教化終有愧于古者,抑有由矣。
人君用人亮天之道,莫大于科目。成周之時,司徒以鄉三物教萬民,一曰「六德」:知、仁、聖、義、中、和。二曰「六行」:孝、友、睦、姻、任、恤。三曰「六藝」:禮、樂、射、御、書、數。鄉大夫三歲大比而賓興夫賢者能者,故命鄉論秀而升之司徒,曰「選士」;司徒論選士之秀,升之學,曰「俊士」;樂正順先王詩書禮樂以造士,大樂正論造士之秀,升之司馬曰「進士」。大司馬論辨官材以告于王,論定而後官之,任官而後爵之,以至太宰詔廢置而持其柄,内史贊予奪而貳于中。司士掌郡士之版,歲登記其損益之數。此科目所由舉也。若漢之時,則有孝廉、孝弟、力田、賢良、明經諸科。唐之時,則由學館進者曰「生徒」,由州縣進者曰「鄉貢」,而又有進士、開元禮、緣舉、襍録、制舉、孝廉、三禮、五傳、一史、三史、童子、明經、明法、明算諸科。宋之時,則有諸賢良,有宏詞,有童子學,漕試、推恩諸科。此漢唐宋科目之名,其異同固可稽矣。然成周之時,教養有法,且選任之際,循名責實。故所進之人,無非適用之士。
若漢唐而後,則養非所用,用非所養,故進用之際,不無賢否相半。是故漢之仲舒以賢良進,倪寬以明經舉,似矣。而徐淑之不逃冒年,陳湯之不奔父喪,乃與科選,果何歟?唐之制科,則有裴度、韓休,而皇甫鎛亦以是進。博學宏詞,則有陸贄、杜黄裳,而王涯、劉禹錫,亦以是進,又何歟?宋之富弼、蘇軾,以制科進,杜祁公、范文正、歐陽公由進士舉,是皆可取。然以丁謂之諛佞,且居要路,則又不能無可議者焉。此其名實不稱,視成周得人之盛,蓋不能無歉矣。
至若足民足國之良圖,莫要于定田制;備兵講武之先事,莫要于立馬政。周制,小司徒均土地而井牧其田野。步百爲畝,畝百爲夫。人三爲屋,屋三爲井。四井爲邑,四邑爲丘,四丘爲甸,四甸爲縣,四縣爲都,故成周無不受田之家。阡陌既開,井田法廢。自漢文帝募民耕塞下,始有屯田之制。趙充國擊先零,分兵久駐,於是有屯田之説。至唐之時,則有營田之制。至宋之興,或屯或營,蓋兼用也。大抵漢之屯田以兵,唐之營田以民,而宋之或兵或民,蓋不一焉。夫其屯田以兵,斯可以免軍旅坐食之費;營田以民,斯可以足國家儲備之資,此其計劃之善,亦有可取者矣。
至若(佼)[校]人掌王馬之政 ,此馬政所由立也。漢置僕牧帥諸苑,而衆庶街巷有馬,則不特養于官矣。暨大將軍驃騎屢出,而馬大耗。唐自張萬歲領群牧,馬至七十萬六千,王毛仲初監馬二十四萬,後至四十三萬。自群牧失職,國馬益耗。宋則牧馬有監,掌牧有職。又或畜之于官,或養之于民,或市之于邊。大抵市之于邊者不可常,莫若畜之于官爲有常也;專畜于官者爲限,莫若兼養於民者爲益廣也。若是息耗之由,亦可概見矣。
皇上既舉數者之目,詳列于前,而又以數者之政,宜於今者總詢于後。臣學不足以稽古,用不足以適今,曷足以上揆聖衷?愚昧之見,謂是數者,皆皇上酌古準今,已行之效,而拳拳以爲問,特皇上謙讓不自滿足之心耳。夫方今學校,内自京畿,外達郡國,莫不有學,此蓋太祖高皇帝參酌古制而用之者。今皇上遵而行之,邇者車駕臨幸太學,俎豆生輝,衣冠增氣,天下士子,知所嚮方,則教人之法,固可比隆唐虞三代,而陋漢唐宋于下風矣。方今進于學校者有科貢,選于鄉里者有人材,是亦太祖高皇帝錯綜古典而行之者。今皇上嗣而守之,兹者臨軒策問,茅茹彙征,衣冠雲集,萬邦黎獻,共惟帝臣,則用人之道,亦可媲美唐虞三代,而薄漢唐宋于下流矣。至若田制之立,雖非盡成周之舊,馬政之立,亦參用校人之政。然其屯營之必備,畜牧之必專,是亦酌古而宜于今者耳。是二者亦太祖高皇帝已試之法,今皇上率而由之者。况于屯田則勸督之必嚴,于畜牧則孳息之益衆,殆恐古昔盛際,亦不過是,而漢唐宋又烏可以同日而語哉?
然臣于終篇,願有獻焉。夫是數者,特治之法也,其本則係之皇上之心。蓋以是心而興學校,則朱熹所謂「本之躬行心得之餘」是也;以是心而興賢才,則大禹所謂「光天之下」是也;以是心而定田制,則《大學》所謂「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財」是也;以是心而立馬政,則《詩》所謂「秉心塞淵」與「思無邪」者是也。合而論之,則程子所謂:「有《關雎》《麟趾》之意,而後可以行《周官》之法度。」臣願皇上終始此心,斯可以終始此治矣。
臣于博古通今,明體適用,烏足以當。特以上之問,適有以發臣愚忠,故敢冒昧陳獻。伏冀萬幾之暇,少垂聖覽,生民幸甚,天下幸甚︕
臣不勝惓惓。臣謹對。
(底本:《皇明歷科狀元全策》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