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二年(一四〇四)甲申科,廷對之士四百七十二人。狀元曾棨,榜眼周述,探花周孟簡。
曾棨(一三七二—一四三二),字子棨,號西墅。江西吉安府永豐縣(今屬吉安市)人。永樂元年,中江西鄉試,翌年會試,名列第八。及廷對,洋洋萬言,不屬草。朱棣奇其才,御批:「貫通經史,識達天人,有講習之學,有忠愛之誠。擢冠天下,昭我文明,尚資啓沃,惟良顯哉。」擢第一,授翰林院修撰。纂《永樂大典》,爲副總裁。永樂十六年,陞侍讀學士。仁宗初,陞左春坊大學士。宣德六年(一四三一),陞詹事府少詹事,入直文淵閣。與修成祖、仁宗兩朝實録。宣德七年正月,卒于北京官舍,年六十一,贈嘉議大夫、禮部左侍郎,謚「襄敏」。著有《西墅集》《巢睫集》。《明史》有傳。曾棨廷試策見《西墅集》及《皇明歷科狀元全策》。
永樂二年三月壬寅朔,上御奉天殿,試禮部選中舉人楊相等四百七十二人。制策曰:朕聞聖人之治天下,明於天之經,察於地之義,周於萬物之務,其道貫古今而不易也。是故黄帝堯舜,統承先聖,垂衣而治 ,神化宜民,朕惟欲探其精微之藴。暦象《禹貢》《洪範》載於《書》,大衍《河圖》《洛書》著於《易》,古今異説,朕惟欲致其合一之歸。興學有法,立賢無方,而古今異制,朕惟欲通其所以教育,參其所以明揚。古者禮樂皆有書,今《儀禮》《曲禮》《周禮》僅存,而樂書闕焉。朕惟欲考三禮之文,補樂書之闕,定黄鍾之律,極制作之盛,皆聖人治道所當論也。咨爾多士,承朕皇考聖神文武欽明啓運俊德成功統天大孝高皇帝,作新餘四十年,必知務明體適用之學,敷納於編,朕親考焉。
(底本:《明太宗實録》卷二九。參校本:《皇明進士登科考》卷三;《皇明貢舉考》卷二;《皇明歷科狀元全策》卷二;《刻曾西墅先生集》卷一,《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影印石家莊圖書館藏萬曆十九年吴期炤刻本)
臣對:臣聞之《中庸》之書曰:「大哉,聖人之道︕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于天。優優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待其人而後行。」至哉言乎︕斯道之全體大用,寔有待於聖人乎?臣嘗稽之於古,揆之於今,自黄帝堯舜以來,未有不由斯道者也。
洪惟皇上,受天明命,居聖人之位,得聖人之時,進臣愚於廷,與論聖人之治,是真有志於聖人之學也。故既統言聖人所以明於天之道,察於地之義,周於萬物之務,而又析而言之。始之欲探夫聖學精微之藴,中之欲會夫《易》《書》同異之説,參夫明揚教育之方,終之欲極夫禮樂制作之盛,且以明體適用之學,望於臣等。臣愚知皇上此心,即黄帝堯舜之心也。先黄帝堯舜而聖者,此心也;後黄帝堯舜而聖者,亦此心也。太祖聖神文武欽明啓運俊德成功統天大孝高皇帝,實同此心也。皇上所以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也。斯世斯民,何其幸歟︕然皇上既以明體適用之學,望於臣愚矣,聖人全體大用之學,臣恶敢不以爲皇上勸哉?夫黄帝堯舜統承庖犧神農,垂裳而治,得聖人之時者也。皇上統承太祖之鴻業,以大有爲之資,當大有爲之日,豈非得聖人之時者乎?是故,時乘六龍以御天也,雲行雨施天下平也。黄帝堯舜之通變神化,在皇上此心一轉移之間耳,中庸之道,又豈有甚高難行之事乎?臣請得以悉陳之。
自伏羲神農黄帝堯舜,繼天立極,而道統之傳,有自來矣。《易》所謂「窮理盡性,以至於命」也,「剛健中正,純粹精」也,「聰明睿智,神武而不殺」也。《書》之所謂「安汝止,惟幾惟康」也,「敕天之命,惟時惟幾」也,「惟精惟一,允執厥中」也,《中庸》所謂「尊德性而道問學」也,「致中和,天地位,萬物育也」,豈非所謂聖道精微之藴乎?皇上勿求之茫昧,勿求之泛雜,勿求之艱深,既探而得之,顧服膺而守之也。三辰迭運而有常,所以爲天之經;五土分利而有宜,所以爲地之義。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亦曰求之於心而已矣。
《書》曰:「欽若昊天,曆象日月星辰,敬受人時。」曆所以紀數之書,象所以觀天之器,曰欽曰敬,此曆象之統宗也。是故,曆法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天左旋於地,一晝夜,其行一周而又過一度。日月皆右行於天,一晝夜則日行一度,月行十三度十九分度之七。故日一歲一周天。月二十九日有奇而一周天,又逐及於日而與之會。歲十二會。方會則月光都盡而爲晦,已會則月光復蘇而爲朔。晦後朔前,各十五日,日月相對,則月光正滿而爲望。晦朔及望而日月之合對,同度同道,則爲交蝕。朱子嘗取其説,以傳《詩》之《十月之交》矣。至蔡沈本其父季通之説,以爲日行少遲於天,一日亦繞地一周,而比天爲不及一度,積三百六十五日九百四十分日之二百三十五而與天一會。月行尤遲,一日常不及天十三度十九分度之七,積二十九日九百四十分日之五百九十二,而與日一會。天歲與日一會,而多五日九百四十分日之二百三十五者爲氣盈;月歲與日十二會,而少五日九百四十分日之五百九十二者爲朔虚。合氣盈朔虚之數,而置七閏於十有九歲之間,則氣朔分齊。是爲一章。朱子又嘗與門弟子講《書》,而稱此説分明矣。是固若有不同者。
然臣嘗考之,天無體,以二十八宿爲體;天無度,自其行過處爲度,歲有十二月,月有三十日,日有十二時,時刻皆八,而子、午、卯、酉加二焉。天度所歷,則所謂至角至婁,至井至奎,某舍某度也;地面所經,則所謂出卯入酉,出寅入戌,某時某刻也。以九百四十分爲一日,而復爲四分之日以周天,分十二次,次三十度,而復爲四分之度。所以算也,氣盈者,歲二十四氣之日有餘;朔虚者,歲六小盡之月,日之不足也。一歲率多十日有奇,二歲多二十一日有奇,三歲多三十二日有奇,四歲多四十三日有奇,五歲多五十四日有奇,是五歲再閏,而猶不足以備兩月,必十有九歲七閏,而七閏之數均焉。餘分之積,亦終不得而齊也。其説何嘗有不同哉?但日者陽之精,豈有遲於月之理?蓋順而數之,則見其進而與天俱左旋;逆而數之則見其退而若右轉。曆家以進數闊遠爲難度也,故以其退數而紀之,則去度近而易耳。是故,自地面而觀其運行,則皆左旋;自天度而考其次舍,則日月五星以漸而東。其行不及天,而次舍日以退也。然次舍雖退,其行未嘗不進也。退雖逆而進未嘗不順也。左旋右轉之説,其實何以異哉?至其論交蝕,則皆曰「王者修德行政,用賢去奸,使陽盛足以制陰,則日常當蝕而不蝕。若國無政,不用善,小人陵君子,陽微不足以制陰,則日當蝕而必蝕」。是亦未嘗不同也。
世之言天體者三家,一曰周髀,二曰宣夜,三曰渾天。宣夜以爲天無形,望之蒼然,蓋積氣也;日月星辰,舉無根繫,荒忽闊遠。近於異端,先儒嘗謂其不可考矣。周髀之術,以爲天似覆釜。蓋以斗極爲中,中高而四邊下,日月旁行,統之日近而見之爲晝,日遠而不見爲夜。即所謂天如倚蓋,而世傳以爲蓋天家者。蔡邕謂其考驗天象,多所違失矣。獨渾天之説,以爲天半覆地上,半在地下。其天居地上,見者一百八十二度半强,地下亦然。北極出地上三十六度,南極入地下亦三十六度,而嵩高正當天之中極南五十五度。當嵩高之上,又其南十二度,爲夏至之日道。又其南二十四度,爲春秋分之日道。又其南二十四度,爲冬至之日道。又南下去地三十一度而已。是夏至日北去極六十七度,春、秋分去極九十一度,冬至去極一百一十五度。其南、北極特其兩端,其天與日月星宿斜而回轉。此必古有其法,遭秦而滅。至漢武帝時,落下閎始於地中爲渾象以定時節,而作《太初》之曆。東漢延熹中,張衡又爲銅儀於密室,具内外規而以漏水轉之。吴王藩制儀立諭,宋錢樂因之。後魏造鐵儀。唐李淳風作渾儀,七年而成,表裏三重,曰六合,曰三辰,曰四游。太宗稱善,置之凝暉閤。至開元時,一行改治新曆,而太史無黄道儀,梁令瓚以木爲之。一行是之,而更鑄以銅鐵。以木櫃爲地平,上置木偶,各施輪軸鈎鍵關鎖,機變若神。至宋太平興國初,張思訓亦爲銅儀三重,比唐制加密,以木代水 ,寒暑不忒。大中祥符中,有韓顯符;元祐中,有蘇頌,元初有許衡、王恂、郭守敬、劉秉忠,簡儀渾儀之作,極人事之巧,璿璣玉衡之法,其庶幾矣。然臣愚所取者,南考中星,北察斗建,宅四方四隅以定候;審二分二至以測景,隨時修改以與天合。聖人復起,必不拘拘於有迹之粗,以爲無形之妙。其所以察之齊之,在於聖人心術之微,必不專倚於器數之末也。臣謂皇上及今,必求如古之名儒,而後可與論曆象之説。欽若昊天,固非區區市廛卜肆、星術之流所能辨也。
昔者,鯀堙洪水,汩陳五行,禹乃嗣興,順其性而治之,濬鑿之功,則由下以及上。故始於冀、兖,以治河濟之下流,次及青、揚以治江淮之下流。下流既殺,漸治其上。故次荆,次豫,次梁,而雍地最高,水患最少,施功獨後。此濬鑿之序也。其疏導之功,則自上以達下。故《禹貢》言:「導山者四,導水者九。」皆自西北極於東南,順其就下之勢,自源徂流而無雍遏之患,此疏導之序也。於是,因山川之形便以别州域,因土地之生殖以定貢賦,詳於治内,略於治外。規模素定,經緯有條。以至禽獸夷狄,遐方異類,皆得其所行,其所無事,仁之至而義之盡也。然自平成以來,今數千載,兖、豫之間,水多潰决。昔之九河碣石,今已淪於海。昔之河趨伾降,今乃南合,清淮縈波,已難指實,而濟漯亦非其故道。江、沱、汝、漢,出非一所。九江彙澤,名寔異同。或以台朕爲堯舜,或以錫圭爲錫禹,雜出之説,或以爲歲有豐凶,或以爲户有增减,或以爲地力有年分之不同。臣愚的然以九江爲洞庭,以彙澤爲彭蠡,以台朕錫圭皆指禹言之。蓋古者君臣一體,非若後世之有嫌疑形迹於其間也。雜出諸説,皆當以蔡沈爲當焉。
《洪範》者,治天下之大法,其類有九。「初一曰五行」而不言用,蓋無適而非用也。「五曰建用皇極」而不言數,非可以數明也。五事曰敬,所以誠身,參之五行天人之合也。八政曰農,所以厚生,以見人之所以因乎天。五紀曰協,所以合天,而見天之所以示乎人。三德曰乂,所以治民,撫世酬物之權也。稽疑曰明,所以辨惑,以人而聽於天也。庶徵曰驗,所以省驗,推天而徵之人也。五福曰嚮,所以勸。六極曰威,所以懲,其重則在於皇極也。前四者,極之所以建;後四者,極之所以行。大禹叙之,箕子陳之,武王受之,孔子删而存之。此即周之大訓也。
至於《河圖》之文,亦載於《書》,著於《易》。前此諸儒,皆以《河圖》受羲,《洛書》錫禹,朱子、蔡氏亦各因之。然《洪範》即彝倫也。彝倫斁,則《洪範》不畀;彝倫叙,則《洪範》乃錫。其斁其錫,豈天與帝真有物象予之而奪之哉?《易大傳》言「河出圖,(未)[洛]出書 ,聖人則之」者,即所謂「仰觀天文,俯察地理,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作易之事耳。豈有所謂龍馬,有所謂神龜也哉?後世封禪之説,天書之事,未必不由此啓之也。臣愚嘗爲之三歎於斯焉。伏羲之畫卦也,見陰陽有奇偶之象,畫一奇以象陽,畫一偶以象陰,而數肇於此矣。是雖有取於《河圖》,未必盡出於《河圖》也。至謂《洪範》本於《洛書》,則《洪範》篇中無《洛書》之義 ,不知先儒何自而過信之,以起後世之惑。
大衍之數,《大傳》亦明言:「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即陰陽奇耦之數耳。奇耦生成,理之自然。故又曰:「天數五,地數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數二十有五,地數三十。凡天地之數五十有五。」「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爲二以象兩,掛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時,歸奇於扐以象閏。五歲再閏,故再扐而後(卦[掛] 。」「參五以變,錯綜其數。通其變,遂成天地之文;極其數,遂定天下之象」,此言數象之原。而陰陽五行之往來消長,對待之定體,流行之妙用,揆之萬物萬事百家衆説之流,兼統貫通,無適而不遇。其合横斜曲直,無往而不通。同此數則同此理,故非但曰「天以一生水,而地以六成之;地以二生火,而天以七成之;天以三生木,而地以八成之;地以四生金,而天以九成之;天以五生土,而地以十成之」。生出之次,始東,次南,次中,次西,次北。左旋一周而又始於東。生數則陽下左而陰上右,成數則陰下左而陽上右。《洛書》陽數,首北,次東,次中,次西,次南;陰數,首西南,次東南,次西北次東北。合而言之,首北而究於南,其運行,則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右旋一周而土復克水者,與《大傳》所言脗合而無間。不知後之作此圖者,因《易》書有《河圖》《洛書》之名,《大傳》有對待流行之義,遂依倣而爲之。故雖支干甲子,參同運行之説,亦無不脗合者。一陰陽之理,天下之變也。所謂圖者,經未嘗言有馬負之;所謂書者,經亦未嘗言有龜戴之。自歐陽永叔、司馬君實,皆力詆其怪誕者,良以此也。臣愚謂《易》書之文,古今異説,欲致其合一之歸,但求之於聖經而明辨其理,揆之於聖人而遠宗其道,則涣然而冰釋,怡然而理順。知衆説有異,而至道則同,又何致疑於其間哉?
古者,學校所以教育人才之法,舜之命后夔者至矣。《王制》春秋冬夏之異教;《文王世子》之篇,謂春誦夏弦之類,燕義授之車甲之文。臣恐其未皆盡然,漢儒之所附會也。《周禮》師氏三德,保氏六儀,大司樂成均之法。樂司之小舞 ,大司徒之教象,以鄉三物賓興之。大胥掌士之版,合射以攷其藝。旅師、黨正、州長、鄉大夫書之,論秀而升之,論定而後官之,任官而後爵之。其教之若是其備,進之若是其難,而學校無不修矣。而明揚詢訪,未嘗缺焉。四岳之所舉,非熊之所兆。審象而旁求者,亦皆非學校之所養也。况乎後世學校之政不修,明揚之法不立。閒暇無事之時,不思所以養士,緩急有爲之際,則常患於乏才,曷不參之古之人乎?《棫樸》之人才,至於濟濟之多;《卷阿》之吉士,而有藹藹之盛,皆本於人君克知灼見,迪知忱恂,非一日也。周宣之中興,則有張仲導之於左右,山甫垂式於百辟,有申甫爲南國之式也,有召虎致四方之平也。漢高顛倒駕馭而得三傑,孝武崇儒重道而得仲舒,孝宣招選茂異而得丙、魏之倫,光武推心任人而得寇、鄧之佐。蜀魏及吴,亦各有人才。魏之荀賈,算無遺策;吴之周魯,腹心爪牙;蜀有孔明,王佐之才。西晉之世無聞。東晉僅有王謝,寥寥已久。至唐而後,太宗大召名儒,得房、杜、王、魏之流,以成貞觀之盛。開元以來,科舉取士,得張九齡、裴休、裴度、韓愈之徒。宋興,太宗尤篤意儒學,始有韓、范、富、歐陽,以至周、程、張、朱,黼黻大猷,闡明斯道,而皆僅見於明揚之一得,而皆並教育之所致。
蓋所養非所用,所用非所養,俗吏以文法繩下,恬退者(蒞)[耻]而不進 ,奔競者趨而不顧。升黜之(典)[異] ,視之一言一事之間,而决之立談之頃,烏在其爲明揚之法哉?學校不過徒設,多卑污闒茸之人;考課專事於虚文,進退不由於德否。充貢之人,而遣行役,固不知小學之方爲何説,亦不知大學之教爲何事,烏在其爲教育之道哉?規模節目,踈密詳略,既與古人不同,而躬行心得,精粗誠僞,又與聖人迥異。臣愚以爲,明揚教育之法,惟三代以上可以參而通之。漢唐以下,明揚之法或有所得,而教育之效,概乎未之聞者,臣不欲爲皇上陳之也。皇上但求聖人之心,不假於後世之法,而後可合於聖人之道耳。
皇上欲考三禮之文,則《經禮》《曲禮》《儀禮》。戰國諸侯,惡其害己而去其籍,孔子之時,已有「文獻不足徵」之歎。至秦大壞。漢興,高堂生得《古禮》十七篇,河間王所得五十六篇,亦文同而字異。後以其所叙皆禮之儀,因名之曰《儀禮》。略舉其首篇,而謂所傳皆士禮者,非也。謂今之《儀禮》非高堂生所傳,而篇數偶同,亦非也。今之《儀禮》,即古禮也。始士冠禮,士婚禮,士相見禮,鄉飲酒禮,鄉射禮,燕禮,大射禮,聘禮,公食大夫禮,覲禮,喪服禮,士喪禮,既夕禮,士虞禮,特牲饋食禮,少牢饋食禮,有司徹禮,而郊祀、明堂、廟制大典多闕,使後世如聚訟焉,承訛襲舛,可勝歎哉︕
於是,朱子晚而條理之。挈《儀禮》正經以提其綱,輯《周禮》《禮記》諸經,有及於禮者以補其闕,釐爲家、鄉、邦、國、王朝之目,自天子至於庶人之禮,謂之《儀禮經傳通解》。而亦未及精詳,乃以屬之門人黄幹,復爲《通解續》焉。至其晚年《祭禮》尚未脱藳,又以授之楊復。復始研精殫思,蒐經摭傳,積十餘年,以《特牲饋食》《少牢饋食》爲正經,而冠之《祭禮之首篇。蒐緝《周禮》《禮記》諸書,分爲經傳,以補其闕。綜之以通禮,首之以天神,次之以地示,次之以宗廟,次之以百神,次之以因祭,次之以祭物,次之以祭統。有變禮,有殺禮,有失禮,並見之篇終。郊祀、明堂、廟制,皆折衷論定,以類相從,各歸條貫。使畔散不屬者,悉入於倫理;龐雜不經者,咸歸於至當,而始得於全書,西山真德秀嘗稱爲千載不刊之典矣。後又因朱子之意,取《儀禮》十七篇,悉爲之圖,制度名物,粲然畢備。以圖考書,如指諸掌,庶幾集其大成者焉。
近世臨川吴澂,又取《小戴禮》而叙次之,取諸儒之説,輯爲《纂言》。既屢易稿,而自謂《月令》《檀弓》尤爲精密。其諸篇之中,科分櫛剔,以類相從,上下相承,文義聯屬。至其篇次第,則《大學》《中庸》既爲程朱所表章,與《論語》《孟子》並爲四書,固不容復次於禮篇。《投壺》《奔喪》,禮之正經,亦不容雜之於記。《冠婚》《鄉飲》《燕射》《聘義》,正釋《儀禮》,别輯爲傳以附於經。此外猶三十六篇,曰《通禮》者九,《曲禮》《内則》《少儀》《玉藻》,通記大小儀文,而《深衣》附焉;《月令》《王制》,專記國家制度,而《文王世子》《明堂位》附焉。曰《喪禮》十有一,則喪之義也。曰《祭禮》者四,則祭之義也。曰《通論》者十有二,《禮運》《禮器》《經解》爲一類;《哀公問》《仲尼燕居》《孔子閒居》爲一類,《坊記》《表記》《緇衣》爲一類;《儒行》自爲一類。《學記》《樂記》,其文雅馴,非諸篇之比,故以爲是書之終焉。自謂篇章文句,秩然有倫,先後始終,頗爲精審。考《禮記》之文,亦庶幾矣。
若夫《周禮》,朱子嘗謂其廣大精微,周家法度盡在此書。而蘇穎濱以爲秦漢諸儒以意損益之者衆矣,非周公之完書也。誠哉是言︕周之西都,今之關中,短長相補,不過千里,古今一也。而今《周禮》,王畿四方,相距千里,則其畿内遠近諸法,皆空言也。孟子曰:「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百里。」而今《周禮》諸公,地方五百里,諸侯四百里。鄭氏謂周公斥大九州,始皆益之,尤謬論也。(八)[公]邑必井 ,鄉遂必溝,是立法以强人也。五峰胡氏謂:「今《周禮》五官之外,更有治典,劉歆之妄也。」《天官》有「宰夫」考都鄙縣,失財者誅,長財者賞,此劉歆欲使上下交征也。《天官》「甸師」喪事代王受青,楚昭、宋景之所不爲也。「官正」比宫中之官府,去其奇衺之民,是簾陛不嚴矣。士庶子衛王官,示人不廣矣。「内宰」建國,左右立市,豈王后之職?后有好事於四方,則安用君矣?以隱宫刑餘近日月之側,内祝掌宫中禳禬之事,此亂亡之事。甚矣,歆之誣周公也。九嬪、世婦,内政女功,后夫人之職也,而王安石以爲統於冢宰,悖理莫甚焉。王者以天下爲家,乃有王之金玉良貨賄之藏,四方之獻,共王之好賜。是以桓、靈之事,罔成王而誣周公也。「司喪」有九官,「膳夫」有九官,「醫師」有五官,「皂隸」之作,亦置五官,皆執技以事上,役於人者,而以爲冢宰進退百官之屬,夫豈周公之制哉?蓋其爲書,一壞於歆,再壞於蘇綽,又再辱於安石之手,其間改易舊文者多矣。其所載之禮,皆當有所定正而後可也。幸而中經朱子、楊氏、吴氏之所考訂,今亦庶幾焉。他如杜佑之書,與唐《開元禮》《曲臺禮》,宋之《開寶通禮》,賈昌朝《太常新禮》,蘇洵《太常因革禮》《伊洛遺禮》,陳祥道《禮書》,朱子亦嘗喜其精博者,皆當取以輔翼二書,而立之學官,傳之天下,可以爲萬世之法矣。
若夫定黄鍾之律,尤本於皇上之一心。致中而天地自位,致和而萬物自育,所謂心正而天地之心亦正,氣順而天地之氣亦順。天地之和順應,而候氣之法可用,氣正而天度均,天度均而中聲得,始可以製黄鍾之律。而黄鍾之律,其長九寸,中分釐毫絲忽,皆以九爲度。故九寸八十一分七百二十九釐,六千五百六十一毫,五萬九千四十九絲,五十三萬一千四百四十一忽者,黄鍾一律之長也。又置一而三乘之,得十七萬七千一百四十七之全數。三分損益,以生十一律,而各得其管之長短。由是被之以五聲,爲六十調,又使其不相凌犯也。用正律正半律,變律變半律,亦三分損益以生徵商羽角,變宫變徵,均之爲八十四調,則清濁高下相濟,而庶幾八音克諧。此固制作之先務,尤在皇上以和致和也。若秦漢以來,尺度隳廢,中聲不定。或求之累黍而有圓橢之殊,或求之指尺而有短長之異,代變新樂,議論紛紜,皆徒事其末而不求其本,求之外而不求之内,安能定黄鍾之律,以極製作之盛哉?
若夫樂書之闕,則《樂記》一篇,可以爲樂經,而宋太常博士陳暘所撰《樂書》,亦可删繁蕪以附其後。若宋之《景祐太樂》《皇祐樂記》,蜀人房庶之《樂書補亡》,蔡元定之《律吕新書》,吴仁傑之《樂舞新書》,皆可考證補翼之。以續咸英韶濩於千載之上 ,以熙天地民物於泰和之中,以明聖賢道學於千萬世之下者,實在於皇上之一心也。且漢文帝有其質而謙讓未遑也,唐太宗有其才而功利害之也,宋太宗有其志而泥於言語文字之末,真宗溺於誇詐,仁宗偷於晏安,數千年之幾會,非有待於今日歟?
然皇上所以策臣者,皆禮樂之文也。禮樂之本,臣實深有望於皇上也。心中斯須不和不樂,而鄙詐之心入之矣;外貌斯須不莊不敬,而慢易之心入之矣。况人主一心,萬化之原,萬事之幹,萬物之休戚所關,萬幾之治忽所由係,千萬年聖人道統之所由繼,中兩間而立,爲三才之主宰,可不以聖人全體大用之道,在任於身而力行之歟?
請因聖問所及者,統而論之,則論黄帝堯舜之道,而探其精微之藴者,聖學之全體也;明於天之經,察於地之義,周於萬物之務者,聖學之大用也。非聖人之道,不足以爲學;非聖人之學,又何以明斯道也哉?又因聖問所及,析而言之,又各有體用焉。明於天之經,曰欽曰敬爲體,而器數之屬爲用焉;察於地之義,曰祗曰德爲體,而政治之事爲用焉。周於萬物之務,曰中曰極爲之體,而三德八政爲用焉。興學校,必以躬行必得爲體,而以教育之方爲用焉。作禮樂,必以和敬爲體,而儀文度數爲用焉。聖道之體用,固無不在矣。然必在知之至而行之篤,而後體之具而用之全;必其時與學俱進,德與位俱隆,而後先黄帝堯舜而聖者,質之此心而無愧,後黄帝堯舜而聖者,揆之此道而無異,推之四海而準,傳之萬世而信,窮天地,亘古今,四三皇,六五帝,而不失天下之顯名也。惟皇上其留意焉。
臣謹對。
(底本:《皇明歷科狀元全策》卷二。參校本:《刻曾西墅先生集》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