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学科让西方人开始理解到,只要在地球表面上还有一个种族或一个人群将被他作为研究对象来看待,他就不可能理解他自己的时候,它达到了成熟。只是到那时,人类学才得以肯定自己是一项使文艺复兴更趋完满并为之做出补偿的事业,从而使人道主义扩展为人性的标准。
——克罗德·列维斯特劳斯
克罗德·列维斯特劳斯(Claude Lévi-Strauss,1908—2009),法国结构人类学大师,20世纪人类学的集大成者。他主张从人群之间的交流来透视社会,为此他对亲属制度、神话、宗教展开广泛的探讨,为比较人类学提供了最精彩的范例。他著有《亲属制度的基本结构》《结构人类学》和《神话学》等名著。
阅读现代人类学的经典之作,令人对这门学科产生一个印象:致力于人类学研究的学者都十分关心“别人的世界”。“别人的世界”可以指石器时代的世界,但更多地指人类学家研究具体的人群时面对的不同于自己的文化,它在人类学中常被形容为大写的“他者”(Other)。在研究不同民族的社会与文化时,人类学家还十分强调“主位”(emic)和“客位”(etic)观察方法的区分。主位法和客位法来自于语言学,原本分别指操某种语言的人对于自己语言中细微的语音区分,与外在于这种语言的人可能做的区分之间的差异。在人类学方法中,主位的观点被延伸来代指被研究者(局内人)对自身文化的看法,客位的观点被延伸来代指这个文化的局外人的解释。主位的观点于是延伸来指一种研究的态度:人类学家强调要从被研究者的观点出发来理解他们的文化,而且拒绝用我们自己的范畴将被研究的文化切割成零星的碎片。
关怀其他民族、其他文化,不单是因猎奇心态使然,多数人类学家同时关注自己的社会、自己的文化,他们观察别人的社会时,总怀着理解包括自身在内的全人类的希望。所以,人们经常将人类学洞察的特征总结为“文化的互为主体性”(cultural inter-subjectivity)。“文化的互为主体性”指的是一种被人类学家视为天职的追求,这种追求要求人类学家通过亲身研究“非我族类”来反观自身,“推人及己”而不是“推己及人”地对人的素质形成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理解。“文化的互为主体性”听起来很容易理解,好像是我们一般人都知道的常识——我们的老祖宗早就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但这样一种“常识”成为一门学科的基础观念,却来之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