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南北朝骈文和散文

骈文是与散文相对而言的。它有三个特点：第一是讲究对偶，又多用四六句。因为两句两句地对偶，好像并驾的两匹马，所以叫骈文。第二是语音方面讲究平仄。第三是多用典故和华丽的辞藻。可以说骈文是一种诗化的散文。

东汉散文在辞赋的影响下，已开始注意对偶。魏晋时期散文骈化的趋势更加明显，并初步形成了骈文。南北朝由于文坛掌握在帝王贵族手中，这种注重形式美的骈文，也就得到更大的发展，连应用文也采取了骈文的形式。

南朝骈文中有一些内容比较充实、深刻的作品。鲍照的《芜城赋》是凭吊广陵（今江苏扬州）之作。鲍照借用西汉曾在广陵建都的吴王刘濞叛乱失败的故事，讽刺宋大明年间竟陵王刘诞的割据叛乱。齐孔稚圭的《北山移文》，借山神的口吻尖锐地讽刺了假隐士周颙的丑态。文章写周颙当隐士时的清高、骄傲，连巢父、许由都不放在眼里，而一旦皇帝请他做官时，则“形驰魄散，志变神动”，眉飞色舞，得意扬扬，做了一名县令，给钟山带来耻辱，如今又要经过北山，连山上的草木都群起挡驾。最后一段写得最精彩：

于是南岳献嘲，北陇腾笑，列壑争讥，攒峰竦诮，慨游子之我欺，悲无人以赴吊。故其林惭无尽，涧愧不歇，秋桂遣风，春萝罢月。骋西山之逸议，驰东皋之素谒。今又促装下邑，浪枻上京，虽情投于魏阙，或假步于山扃。岂可使芳杜厚颜，薛荔无耻，碧岭再辱，丹崖重滓，尘游躅于蕙路，污渌池以洗耳。宜扃岫幌，掩云关，敛轻雾，藏鸣湍，截来辕于谷口，杜妄辔于郊端。于是丛条瞋胆，叠颖怒魄，或飞柯以折轮，乍低枝而扫迹。请回俗士驾，为君谢逋客。

梁江淹的《恨赋》《别赋》，是两篇名作。《恨赋》写历史上著名的帝王将相、英雄烈士“饮恨吞声”的死，取材和汉魏以来的咏史诗非常接近。同样是恨，但由于各人的身份、境遇不同，写法也就不同。如《恨赋》写秦始皇的死，着重写他生前煊赫的功业和雄图，以突出他“一旦魂断，宫车晚出”的无穷遗恨。写嵇康的死，则着重描写他临刑前那种从容坚定的气度，叹息一代高士竟遭沉沦：

及夫中散下狱，神气激扬。浊醪夕饮，素琴晨张。秋日萧索，浮云无光。郁青霞之奇意，入修夜之不旸。

《别赋》写从军边塞的壮士，感恩报主的剑客，服食求仙的道士，桑中陌上的情人等不同身份的人们“黯然销魂”的离别，或刻画临别的衔涕伤神，或描写别后的四季相思，或慷慨悲歌，或缠绵往复，也同样写得丰富多彩、富丽高华。其中熔铸《诗经》《楚辞》、乐府、古诗的词语句法，能做到不露痕迹。例如：

下有芍药之诗，佳人之歌。桑中卫女，上宫陈娥。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珪。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

这一段写情人离别的文字，极其自然而又含蓄，有一种渊涵不尽的情致。

梁代陶弘景（456—536）、吴均（469—520）的几篇短札也是历来传诵的骈文名作。陶弘景《答谢中书书》：

山川之美，古来共谈。高峰入云，清流见底。两岸石壁，五色交辉；青林翠竹，四时俱备。晓雾将歇，猿鸟乱鸣；夕日欲颓，沉鳞竞跃。实是欲界之仙都。自康乐以来，未复有能与其奇者。

吴均《与宋元思书》：

风烟俱静，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急湍甚箭，猛浪若奔。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蝉则千转不穷，猿则百叫无绝。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返。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

这些书札虽用骈体，但风格隽秀清新，没有那种繁冗堆砌、浮华艳丽的毛病。此外，梁简文帝的《与萧临川书》、刘峻的《追答刘秣陵沼书》，也是书札中的名篇。

庾信是南北朝时期骈赋、骈文成就最高的作家。《哀江南赋》是代表他成就的名作。这篇赋是他晚年在北周怀念故国、自悲身世的作品。内容与他的《拟咏怀》诗互为表里。赋的序文说：

信年始二毛，即逢丧乱。藐是流离，至于暮齿。燕歌远别，悲不自胜；楚老相逢，泣将何及。畏南山之雨，忽践秦庭；让东海之滨，遂餐周粟。下亭漂泊，高桥羁旅。楚歌非取乐之方，鲁酒无忘忧之用。追为此赋，聊以记言。不无危苦之辞，惟以悲哀为主。

这篇赋追叙了他的家世和他前半生的经历。详述了侯景之乱，梁元帝偏安江陵为西魏所灭，以及梁敬帝被陈霸先篡位等一系列史实。其中描写江陵沦陷、百姓被俘的景象，最富有感情：

水毒秦泾，山高赵陉，十里五里，长亭短亭。饥随蜇燕，暗逐流萤。秦中水黑，关上泥青。于时瓦解冰泮，风飞电散，浑然千里，淄渑一乱。雪暗如沙，冰横似岸。逢赴洛之陆机，见离家之王粲。莫不闻陇水而掩泣，向关山而长叹。

赋中对梁朝君臣的昏庸、苟安、猜忌、内讧，也做了无情的揭露和指责。至于怀念故国的感情，更是时时流露。他的《小园赋》，突出地表现了自己在异国愿为隐士而不得的痛苦心情。“鸟多闲暇，花随四时”，“一寸二寸之鱼，三竿两竿之竹”，是其中的名句。

南北朝的散文不发达，只在史传、地理等学术著作中有些优秀的作品，但也不同程度地受到骈文的影响。成就较高的是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它虽是为魏晋时无名氏《水经》一书所作的注释，但有很高的文学价值，唐柳宗元的山水散文便受其影响。《江水注》中“巫峡”一节最著名：

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至于夏水襄陵，沿溯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春冬之时，则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巘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荣峻茂，良多趣味。每至睛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自三峡七百里中”至“不见曦月”，写山而不及水。“至于夏水襄陵”至“不以疾也”，写水而不及山。“春冬之时”至“良多趣味”则把山水结合起来写，写水中山的倒影，写山上瀑布的飞漱。然后写行人的感受，林则寒，涧则肃，猿声则凄异、哀转。最后以渔人之歌结尾，尤有余味。

北魏杨衒之《洛阳伽蓝记》记载洛阳佛寺建筑的盛况，也记载了当时社会生活的状况，对统治者的荒淫奢侈颇多揭露，文学意味也很浓。例如《法云寺》记河间王元琛的豪富，章武王元融见到以后大为嫉妒，生了三天病，又写章武王元融贪取太后赏赐的绢匹，“负绢过任，蹶倒伤踝”，都是颇有暴露性的。《法云寺》记刘白堕酿酒，文笔十分生动：

市西有延酤、治觞二里。里内之人多酝酒为业。河东人刘白堕善能酿酒。季夏六月，时暑赫晞，以罂贮酒，暴于日中，经一旬，其酒味不动，饮之香美，醉而经月不醒。京师朝贵多出郡登藩，远相饷馈，逾于千里。以其远至，号曰“鹤觞”，亦名“骑驴酒”。永熙年中，南青州刺史毛鸿宾赍酒之蕃，逢路贼盗，饮之即醉，皆被擒获，因此复名“擒奸酒”。游侠语曰：“不畏张弓拔刀，唯畏白堕春醪。” lXykKXOtWw9Q2rqeP2Bc4zfHuF5JZbpZdtH9jw0SfeGTXaOEpexDI65ZeiDbcj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