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时期,南朝诗人对五言诗体进行了一次次革新,虽然带有重形式而轻内容的倾向,但是使得诗体日益精密,为唐代的诗歌高峰在诗体方面打下基础。而与此同时,北朝诗歌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处于停滞不前的状况。虽然不乏以元魏宗室诸王以及河北世族为主体的文学群体,并且产生了被称为“北地三才”的温子昇、邢邵、魏收等比较知名的诗人,但是其创作往往以模拟为主,成就有限 ,在南北文学交流中,亦往往被南方文士所鄙薄 。这种情况,在南朝晚期,文士大量入北之后有所改观。
梁代时,江南文士有两次集中入北。一次是在侯景之乱后,相当数量的宗室和士人奔逃北齐;一次则是西魏攻破江陵后,梁元帝身边的文士大多被俘入长安。在这些南朝文士中,最为著名,文学成就最高的当属大诗人庾信。
庾信(513—581)是集南朝诗歌成就之大成的一个诗人。他字子山,出身贵族,早年是梁朝有名的宫体诗人。四十二岁出使西魏,恰逢西魏南侵,梁元帝投降,庾信便留在北方,并屈节做了西魏的官。北周代魏后,他的官位又有升迁,但心情却很痛苦。庾信的诗歌主要是抒写自己的身世遭遇、屈节仕敌的惭愧和怀念故国的感情。风格也变得苍凉萧瑟。
庾信今存诗二百五十余首,绝大部分是后期作品,《拟咏怀》二十七首是其代表作。其二十六:
萧条亭障远,凄惨风尘多。关门临白狄,城影入黄河。秋风别苏武,寒水送荆轲。谁言气盖世,晨起帐中歌。
前四句描写边关景物,后四句抒发自己的愁怀。写边关景物,他选择了亭障、风尘、关门、黄河这些典型的事物。“城影入黄河”一句悲壮阔大。写愁怀,连用了三个典故:“秋风别苏武”,以李陵自比,言羁留他乡;“寒水送荆轲”,以荆轲自比,言不得南归;“谁言气盖世,晨起帐中歌”,以项羽自刎,比喻梁灭亡,表达了欲回故国而不得归的心情。这正是贯穿庾信诗歌的中心内容。
这首诗的体裁是五古,但已接近五律。八句中间两联对偶,也注意到平仄。庾信长于对偶,“关门临白狄,城影入黄河”“秋风别苏武,寒水送荆轲”,都是工整而又自然的对句。这种对偶增加了诗歌的和谐匀称。庾信更善于用典,他的许多诗用典贴切,不露痕迹,能启发读者的联想。这首诗连用三典,却不显得堆砌。因此整首诗虽然声律、对偶、用典等技巧都很讲究,但仍给人以清新之感,无怪乎杜甫称之为“清新庾开府”了。沈德潜说他“造事能新,使事无迹”(《古诗源》卷一四),也是十分恰当的评论。
《拟咏怀》之外,庾信寄赠友人的几首五言小诗也很有名。如《寄王琳》:“玉关道路远,金陵信使疏。独下千行泪,开君万里书。”《重别周尚书》其一:“阳关万里道,不见一人归。惟有河边雁,秋来南向飞。”
庾信的诗初步融合了南北诗风,为唐诗的繁荣做了必要的准备。杜甫说:“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戏为六绝句》其一)又说:“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咏怀古迹五首》其一)可见唐人对他的重视。
除了庾信在西魏、北周的创作外,南朝文士入齐后,邺城的文学活动也不可轻视。与庾信的情况不同的是,庾信的创作主要是个人行为,而北齐中后期的文学活动,却呈现出南北士人共同创作,沟通交流的局面。而且在其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是河北世族出身的北齐文人,而不是入北南朝士人。北齐文人在学习并熟练掌握了南朝诗体的同时,又继承了汉魏以来以诗抒怀的传统,并且将二者融合于一体,有意识地达到一种“既有寒木,又发春华”(《颜氏家训·文章第九》)的面貌,试图达到内容与形式的融合。正因如此,入隋后诗名最盛的卢思道、薛道衡、李德林,他们的创作均是在北齐待诏文林馆时期定型的。他们对南北诗风的融合,以及唐诗的繁荣所起到的作用同样不可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