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面对气候变迁和环境恶化，西方生态人士喜欢回溯古老的思想资源和传统。西方生态研究者有挖祖坟的寻根派，他们在《圣经》里发现，上帝早就命令初民，要他们征服自然，支配海里的鱼，驾驭天上飞的鸟以及陆地上所有活蹦乱跳的万物万类。这种人类中心论（anthropocentrism）在西方传统中根深蒂固、源远流长。为了批评人类中心霸权，提高公众环境意识，就要别求新声于异邦。这大概是西方向往东方，特别是神往道家天人合一思想的原因之一。华媛媛、李家銮的这部书，讨论西方作家和学者从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起，如何吸收道家生态思想、智慧和对策，如何将东方古老智慧用于诊断、剖析现代西方科学技术文明、精神颓废、工具理性，如何批判资本牟利、剥夺自然酿成的环境恶化和气候变迁。

这是一本让人耳目一新的书。尽管我在美国从事比较文学研究和教学近三十年，但书中讨论的西方作家，有些并不太熟悉。个别名字，如尤金·奥尼尔，虽有涉猎，但没想到这位美国剧作家跟道家生态观还有诸多缘分。厄休拉·勒古恩（Ursual Le Quin）这位著名科幻及生态作家，也是华媛媛介绍给我的。把一系列作家和学者放进比较文学、生态学的脉络中来讨论，仅此一端，就是一大贡献，对我个人来说则是开了眼界，开拓了研究领域。华媛媛2017—2018年在斯坦福访学期间，积极参加生态研究课程和讨论，发表了不少新锐见解。课余她还到湾区硅谷社区了解通俗文化中存留的道家遗产，到外州采访有关学者，所得所感的收获也写进了书中。这部书还有诸多学术贡献：它介绍了融合东西文化生态思想的代表性学者和作家，讨论他们的生态故事和思考；它开拓了新的交叉学科领域和视角——最耐人寻味的是将西方生态女性的“雌雄同体”与道家“阴阳和合”“知雄守雌”进行对话；此书还扩充、加深了比较文学的研究范围，解读经典文本如何嫁接到全球的人类的生态思考中，赋予古老道家思想以新的生命。

我读过一些西方学者发掘中国思想传统讨论生态的论著，但总觉得空谈理论的多，亲近、细读文本的少，与经典的微言大义有隔阂，不太深入古典文本的潜在意义和精微。华媛媛虽是外语专业，但此书的分析和论据，显示了厚实的古典文学素养。她的论述潜入生动的戏剧和叙述，探讨诗中形象和隐喻，深入浅出，发人深省，让哲学理论的骨架生长出血肉和神经，有极大的可读性。学者写书，不仅是为了学术，更有益的是为社会公众提供文化思想。这部引人入胜的书，可期待成为大学的教材。

王斑
2020年8月于美国斯坦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