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随着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中国经济的飞速发展使得当代人的生活发生了本质的变化。在全球化的进程中，中国成了最大的受益者之一，中国已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并逐步缩小与第一大经济体美国的差距。但是，我们也看到，中国经济的飞速发展在相当的程度上是以自然资源的耗竭和环境的破坏作为代价的。这一点早已被一些有识之士所洞察。尤其是那些作家和人文学者对之更是十分敏感。他们或者通过文学作品来表达对过去的那种美好的自然环境的眷念，或者直接在专著或论文中表达自己对生态环境遭到破坏的悲伤，呼吁人们在发展经济的同时也保护好我们所赖以生存的环境。文学的生态批评和生态环境研究正是在这样一种情势下在中国学界方兴未艾并逐步成为一门显学的。通过对西方生态批评理论的译介，我们的一些人文学者发现，人与自然这个话题早就存在于中国古代哲学和文学作品中，无论是儒家还是道家都清醒地认识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甚至浑然一体的重要性。本书的两位青年作者就是这方面研究的佼佼者。他们不仅潜心考察生态环境问题，而且还将自己的研究心得付诸文字，以便向国人讲述生态环保的故事。这部题为《生态之道》的专著一方面向国人阐述了中国古代道家哲学中的生态思想，另一方面也通过细读美国的自然文学旨在告诉人们，中国古代的这些丰富的生态哲学思想早已为西方作家和批评家所接受并成为全人类共有的精神财富。本书所提及的奥尼尔、施奈德、勒古恩等美国现当代作家不仅有意识地接受了道家的思想，还在自己的作品中加以阐发。他们的文学实践有效地助推了中国文化在西方世界的传播和接受。因此就这一点而言，我认为，探讨中国文学和人文思想在国外的传播和接受，应该成为今后比较文学研究的一个重要课题。此外，在当代中国的现代化建设中暴露出来的种种问题也使我们感到，生态文明建设应该是我们的当务之急，也即我们不仅要金山银山，更要绿水青山。没有后者，前者也无法持续下去。这应该是本书向我们提供的一个启示。

我们都清醒地认识到，在中国的现代化建设中提倡生态文明建设，就要切实从其基础抓起，也即首先要反思人与自然之间的不平衡关系，从自然生态的角度来反拨人类中心主义的专断和排他意识，使人们重新树立尊重自然、爱护生态环境的理念。尽管我们在本书中已看到，人与自然的关系在古代哲人那里大多是一种和谐的关系，但由于人类在过去的数百年里不断地利用各种自然资源，而没有善待自然，使得我们所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遭到了相当程度的破坏。因而毫不奇怪，自然也向人类发起了无情的报复。十多年前出现的全球范围内的非典疫情和2009年出现在部分国家的甲型H1N1流感就是这一报复开始的征兆，而近年来出现在全球的新型冠状病毒疫情更是这种报复发展到极端的一个致命的后果。尽管新冠病毒传播在中国已基本得到了有效的控制，但它在欧美国家仍然在蔓延。作为文学的生态批评者和人文学者，华媛媛已经在书中间接地对之作出了回应。这部专著通过揭示中国古代道家哲学在美国文学中的接受，来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为建立新型的人与自然的关系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今天的自然生态研究者和生态批评家在讨论自然生态这个话题时总免不了要提及美国19世纪超验主义文学的先驱梭罗的散文作品《瓦尔登湖》。确实，梭罗作为著名的浪漫主义作家和现代环境保护主义的鼻祖，认为人除了必需的物品外，即使其他一无所有也能在大自然中愉快地生活。他的这种近似乌托邦式的理想主义境界也许是今天的人们很难做到的，但梭罗的这种尊重自然甚至对其顶礼膜拜的精神至少对今天的人们有着启迪作用。中国的一些人文知识分子也效法梭罗，远离都市的喧嚣，隐居在荒山野岭，静心地思考和写作。还有人出于保护生命的动机成了素食主义者。这些在我看来都是试图建设生态文明的初步尝试。但是不管他们出于何种动机，在一个具有各种后工业和后现代特征的消费社会，提倡梭罗式的素朴生活，至少是对奢侈喧闹的都市生活的一种反拨。本书所讨论的诗人施奈德应该算是梭罗在当代的一个传人。

作为中国的生态文学和环境研究者，我们更应该重视中国古代哲学，尤其是道家哲学，应该从中发掘更丰富的生态学思想，通过与西方生态批评的比较研究，实现与国际学界在这一层次上的对话，从而真正改变中国长期以来的一个“理论消费”大国的形象。从本书的讨论中我们不难见出，中国古代哲学中有着丰富的生态学资源，并对西方的生态哲学和生态文学批评有着重要的启迪和影响。但长期以来由于翻译的缺席，这些思想仅为少数汉学家或关注中国的生态环境研究者所知，远没有发挥其应有的作用。因此我也希望，两位专事外国语言文学教学和研究的青年学者也能将书中的一些精彩章节用英文改写发表在国际刊物上。最后，我想再次重申我一惯的看法：中国是一个政治经济和文化大国，中国应当对全球经济做出重要的贡献，中国更应当对世界文化和生态文明的建设做出自己的贡献。在这方面，我期待着有更多的著述问世。是为序。

王宁
2020年10月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