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一段一段的旅程,我们马不停蹄地从一个目的地赶到下一个目的地,这期间,会有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地方上车、下车,陪我们走完一段又一段旅程。在这个派出所工作的第五个年头,我怀孕了,生子之后,考虑到现实情况,我向组织申请调到海淀分局一个离家较近的派出所。
在一个深秋的下午,我将佩戴了八年的旧警号从胸前摘下,上交给分局,万千感慨涌上心头,我从一个懵懵懂懂的新手学警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派出所老民警,其间经历多少辛酸苦辣,真是一言难尽。我曾因连续出警、上警卫超过十几个小时劳累过度,从警车下来时腿发软一下子跪倒在地,新警裤磨破了两个洞;我曾因深夜救助不明身份的醉酒姑娘,却被酩酊大醉的她打了一巴掌,自己在宿舍咽下委屈的眼泪入睡;我曾因被蛮横无理的报警人投诉而在大晚上被督察叫到分局做笔录,被自己人像讯问嫌疑人一样盘问每个环节、每个细节;我曾因在国庆六十周年安保工作中不眠不休、连续在制高点大楼的楼顶上守了四十八个小时,下楼时眼前一黑晕倒在地;我曾因在和同事处置突发性事件时被失去理性的群众殴打谩骂,发誓下辈子再也不当警察了……
警察这份工作,有着常人难以忍受的艰辛,也常常要面临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危险,还常常要承受许多常人不必承受的误解和非难。然而,这份工作让我感到自己每一天都在奔跑,让我看到许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人间万象,更让我帮助了许许多多的人,温暖照亮了许多陌生的灵魂,这才是实实在在地活着。泰戈尔说,我们唯有献出生命,才能得到生命。生命的意义正在于永不停歇的奋斗。我不怕偶尔会难过,因为我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不怕偶尔想过放弃,因为我很清楚那只是自己一时的无力。
我们跋山涉水、穿越红尘,抵达的不是远方,而是内心最初出发的地方。饱经的风霜,历练的人事,都是对生命最温柔的灌溉。从西城到海淀,饱受历练的我已没有从机关初到派出所时的紧张忐忑,也不再戴着玫瑰色的眼镜看警察,或是幻想《重案六组》里那样精彩、刺激的警营生活。我明白了现实和梦想的差距,更加成熟务实,越来越从容地迎接人生风雨的洗礼和沉淀。
2014年11月15日,星期六,派出所非常安静。这座建于20世纪70年代末的四层老式办公楼虽然古旧,却庄严肃穆、干净整洁。
也许是周末的缘故,这天警情不多。22:30,值班警长波波坐在治安接待大厅的电脑前,专心地整理着白天的案卷。这时,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子推开值班大厅的门,低着头走了进来。“警官您好,我要报案。”女子说着,在波波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您好,您怎么称呼?怎么回事儿?”波波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事主,二十六七岁的样子,披肩长卷发,化了淡妆,身穿浅咖啡色羊毛大衣,脚蹬黑色高跟长靴,衣着光鲜,时尚靓丽。
“我,我……”报案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您放心,有什么事儿,尽管说,我们警察会依法办案,也会为报案人保密。”波波看出了报案人的顾虑。
有时,报案人为了顾全面子,会选择性地隐瞒一些细节,而这些被有意无意隐瞒的细节,往往藏着破案的重要线索。波波这个从警二十年的老警察,干过巡逻警、刑警、治安警,战斗经验非常丰富,胆大心细,从警生涯中破过不少漂亮的案子,被我们戏称为“老狐狸”,波波也很喜欢我们送的这个外号。来派出所久了,我发现大家对治安警最高的评价就一个字:坏!比如,我们提起谁,一说那小子真坏,那家伙坏着呢,我们的意思其实是,他对付嫌疑人很有一套,聪明机智。波波老是教训我:“小牛,你心眼儿太少,太老实了,干咱们这行,太老实了还怎么跟坏蛋做斗争?”
“我叫王怡,是这样的,我被人敲诈勒索了。”报案人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然后一口气说了下去,“今天中午,我正在单位上班,微信上收到一名男子的好友验证信息,写着‘再给你一次机会,不然我下午就让你父母看到你的照片。’我就添加了对方。我从头像和微信名称看出,对方是我今年6月在一个交友网站上认识的一个男的,我们交往过两个月,他叫李建。在微信聊天过程中,他说他手上有我们以前视频聊天的不雅内容截图照片,让我陪他一个月,我如果不听他的话,他就要把我的不雅照片发到网络上。我就说不可能,问他有没有别的方法要回照片。他说那就1万块1张,让我出钱买。我问他有多少张,他说有28张。我告诉他28万不是小数目,我手里没有那么多钱,他让我先付1万块定金。后来,我求了他半天,说定今天晚上先通过支付宝转给他2000块。”
王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长舒了口气,停了下来,仿佛卸下了一个大包袱似的。波波起身从饮水机上接了杯温水递给她,问道:“你们两人以前有没有经济纠纷?”
“没有,他没有给我买过东西,我也没有跟他借过钱。但是,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威胁我了,呜呜呜……”报案人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等她稍稍平静了一些,波波说道:“您先冷静冷静,慢慢说,我们警察会帮您的。”
“嗯。今年8月,他就以有我的不雅照片为由,威胁我和他发生性关系,不然就把照片发到网上,我当时害怕,就答应了他。事后我要看他说的不雅照片并让他删除,他说没有照片这回事,都是编出来吓唬我的。可这回他又以照片来威胁我,我实在受不了了……”
随着讯问的一步步深入,波波的心里也渐渐有了谱,这个嫌疑人应该能抓着,但不能打草惊蛇,得先把他稳住。“王怡,你冷静冷静,听我说。”波波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你先想办法把这个李建给拖住,他主要的目的是要钱,千万不要把他给激怒了,他一定还会跟你联系,到时候你就跟他讨价还价,说正在筹钱,然后立即来派出所找我。”
两天后,11月17日,王怡果然再次来到派出所,找到波波:“警官,我今天又接到李建的微信消息,让我把之前说定的1万块定金剩余的8000块打到他卡里,还让我把剩下的27万抓紧凑好给他。”
“你先把8000块打给他,以免他起疑。跟他说剩下的钱正在借,约他过几天到附近的一个酒店见面,一手交钱一手交照片。”想了想,波波又补充道,“你就说不见到照片,你不放心。”
引蛇出洞,波波的计划正在一步步实施。“波波哥,要是这个李建不上钩,那这8000块你可得小心女事主找你赔哦!到时候,你可别赔了夫人又折兵啊!”小飞揶揄波波。
11月19日下午,女事主王怡又在派出所的治安接待大厅出现了。“警官,我又接到李建的微信了,照您说的,我已经跟他约好今晚7点在R快捷酒店见面,一手交钱一手交照片。”
“大鱼要上钩了!”波波像猎人一样,心头涌上一种胜利在望的窃喜。波波陪王怡到银行取了10万块,装进了一个手提箱里。取钱的时候,波波让王怡拍了照片给李建发过去,给李建吃了定心丸。随后,我陪着王怡到R快捷酒店开好了房间,而波波、小飞带了两名保安早早地在隔壁房间等着大鱼上钩。
晚上7:15,在R快捷酒店621房间,狐狸落入了猎人的手掌。
犯罪嫌疑人李建涉嫌敲诈勒索罪被刑事拘留。12月5日,王怡在男友的陪伴下,拿着锦旗来到派出所,锦旗上绣着“破案神速,为民解忧”八个金灿灿的大字。她悬了几个月的心终于落到了肚子里。
波波笑眯眯地看着锦旗,一双“狡猾”的小眼睛眯成了一道缝,这个老警察最开心的时刻就是将坏蛋绳之以法的时刻,成就感来得实实在在,所有的辛苦都遁入九霄。这成就感也是派出所民警的价值感所在,虽然派出所办的案子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要案,却都与老百姓的切身利益密切相关。
荏苒光阴来时路,风风雨雨总关情。警察的价值正是在与老百姓的深度链接中才得以体现和升华,这才是警察的意义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