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美术以一种独特的气质影响了整个人类,它是西方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优雅精绝的古希腊雕塑,雍容典雅的古典绘画,百变奇绚的现代美术,见证了西方历代艺术家伟大的创造力,是一部人类心灵自我展现的独特历史。那么,几个世纪以来,这些令人叹绝的艺术作品为什么一直占据着我们的心灵?它们何以如此伟大和奇妙?其背后又有着怎样动人的故事?
西方美术是西方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西方美术见证了西方艺术家伟大的创造力。当我们面对那些伟大艺术家作品的时候,实际上是在跟一些非常特殊的心灵在对话,一种极为美妙的心灵与心灵的互动。那些能够感动我们内心的艺术作品并非一般的作品,而是艺术家们呕心沥血的结果,是他们能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杰作,比如我们熟知的达·芬奇最伟大的一件作品——《蒙娜·丽莎》。
当然,还不仅仅是一种心灵的对话。通过英国批评家约翰·罗斯金的一段话,我们可以更为明确地意识到,接触西方美术名作其实有着颇为深刻的意义。他是这么说的:一个伟大的民族是以这样三种方式撰写其自传书稿的——功绩卷、语词卷和艺术卷。我们要理解其中的一卷,就非得读过其他两卷才行;但是,在这三卷中,唯有最后一卷才是相当可信的……按照罗斯金的意思,我们要了解一个伟大的民族,就需要阅读三种书,也就是从三个方面来接近一个伟大民族的自传。其中第一部分的功绩卷,大概描绘帝王,以及那些改变历史、缔造历史的重要人物的事迹;第二部分是语词卷,是以文学的形式,如通过小说,表现出来的民族心灵的部分;第三部分系艺术卷,也就包括我们今天谈的诉诸人的视觉的美术作品。
图1-1 罗斯金肖像
罗斯金之所以特别提到最后一卷——艺术卷,完全是因为诉诸视觉的东西是具体的,具象的,鲜明的甚至是动人的,是能够进入我们的心灵深处的。
世界上最著名的博物馆之一——巴黎的卢浮宫博物馆,对所有的人都几乎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而这种奇异的吸引力又和达·芬奇最重要的艺术作品《蒙娜·丽莎》有关。
列奥纳多·达·芬奇是人类智慧的一种象征。他怀有一种神灵般的理想,力图解释世界的奥秘,创造了令世界惊艳的美。那么,神秘微笑的《蒙娜·丽莎》创造了怎样神奇的文化奇迹呢?
图1-2 人来人往的卢浮宫博物馆
当真正接近这件作品的时候,很多人会产生一种来自内心的期盼和激动。在我们走向这幅画的时候,那种朝圣般的场面不禁让我们觉得非同寻常,此时,很多人已经对周围其他的作品视而不见了!所有的眼睛,所有的相机镜头都朝着一个方向,那就是《蒙娜·丽莎》这幅画。
《蒙娜·丽莎》有很多方面可以说明其非凡的魅力与吸引力。但是,今天我在这里想说的只是两件事情。先说第一件。
20世纪60年代的时候,这幅画曾经离开卢浮宫,去完成一个非常特别的使命。这要从20世纪60年代法国和美国的外交关系说起。当时的法国撇开了北约组织,自己再建立一个防护体系。与此同时,还发生过一起令人痛心的空难事件。在那次空难事件中丧生的都是美国人,而这些美国人就是坐飞机来看《蒙娜·丽莎》的。因此,这两个事情放在一起,法国跟美国的关系就显得微妙起来,甚至陷入了一种僵局。
图1-3 卢浮宫内达·芬奇的名画《蒙娜·丽莎》前的观众
当时,法国的文化部部长安德列·马尔罗是一个作家,对艺术也有很高的鉴赏力。这个时候,他想到了一个特殊的外交办法,即派《蒙娜·丽莎》到美国去!这件事情一提出来,当时卢浮宫的很多专家、工作人员都表示抗议,法国最大的一家报纸《费加罗报》也谴责政府的这一举动,说让有几百年历史的一幅最重要的西方绘画名作远赴美国,风险何其大矣。卢浮宫的有些人甚至以辞职作为抗议。但是,这幅画还是登上了专机,最终抵达了美国的首都华盛顿特区。在美国国家美术馆举行的开幕式上,时任美国总统的肯尼迪出席剪彩仪式。当时有一千多人参加了此开幕式,可谓盛况空前。
图1-4 达·芬奇《蒙娜·丽莎》(约1503—1505),板上油画,77×53.5厘米,巴黎卢浮宫博物馆
据说,当时法方卢浮宫博物馆随行保护《蒙娜·丽莎》这幅画的一位女士在现场就有点忐忑,担心拍摄电视时的用光过于强烈而对画作本身有损害,就一步跨过警戒线,以检查画玻璃罩下面的温度-湿度计。边上守卫的海军陆战队士兵不知道这位女士想要干什么,就下意识地举起了上了刺刀的枪,以阻止她的越轨动作,结果刀刃挑破了这位工作人员的衣服。幸亏一个特工人员上前一步把她拉了回来……
图1-5《蒙娜·丽莎》1962年12月借展到华盛顿特区所受到的礼遇
可以看出,《蒙娜·丽莎》受到的是包括总统剪彩、海军陆战队士兵二十四小时昼夜守卫等如此重大的礼遇。那么,代表西方最高绘画成就的《蒙娜·丽莎》这幅画,从法国卢浮宫出来,到美国展出,显然意味着法方的一种非常慷慨的态度,而这种文化的慷慨也引来了数以百万计的观众来观摩这幅画,而且,深深地被这幅画所打动。可以预料,正是这一幅画改变了美国和法国的关系,使之进入了一个对话非常顺畅的阶段,什么事情都可以谈了。这个新的起点,这种转折点,是由一幅名画来完成的!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
看到这里,我们不禁会产生疑问:一幅肖像画为何竟有如此巨大的魅力或震慑力?难道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寓含其中?
其次,还有一个很特殊的事情值得一提,就是这幅画曾经被人偷出了卢浮宫。有一个意大利的油漆匠,他想,为什么一个意大利画家的画要放在法国的博物馆里?于是,他就趁一个机会把《蒙娜·丽莎》偷走了。这幅画被偷走了之后,法国出现了一个特别奇妙的景象,许多没有看过《蒙娜·丽莎》这幅画的法国人,在卢浮宫外面排起了长队,要去看一看一个没有了《蒙娜·丽莎》的博物馆,它的墙上会是什么样子。而当这幅画终于曲折地回到了卢浮宫的时候,当时法国所有的商店都打折,表示庆祝。可以看出,这幅名画在法国人心中的重要位置。
图1-6《蒙娜·丽莎》被窃后的情景
现在,我们看的是一幅风景非常典雅的画——《收集佛西翁骨灰的风景》。画里的风景非常典型地体现了西方理想风景画的一些基本元素,比如说,非常古典的建筑,多变的云彩,还有许多绿色的植物等。显然,这幅画的前景有一些人物在非常休闲地活动着。假如我们看到的仅仅是这么一片风景,这么一个场面的话,可能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实际上,在这个宁静的风景前面,有着一段令人非常紧张的故事。画中有两位女性,一位显然是向身后紧张地观望。在她的边上,还有一个年纪稍稍大一点的女性,弯下腰,正在做什么事情。这两个人物的活动跟整个画的风景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
图1-7 普桑《收集佛西翁骨灰的风景》(1648),布上油画,116.5×178.5厘米,利物浦沃克美术馆
我们从历史的角度了解到,这幅画跟一个古希腊的将领佛西翁有关。他是一个大将领,建立过赫赫战功,也许是因为他的战功太显赫了,遭人妒忌。因此,有人就想很多办法来陷害他,其中最损的一个办法是诬告他,说他有叛国罪。无疑,叛国罪是一个非常大的罪名。他所受到的惩罚就是被处以极刑,烧成灰烬,然后再把骨灰撒掉……换句话说,就是把你这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痕迹都消灭得一干二净!但是,有一个人是不相信的,那就是佛西翁的妻子。她不相信她的丈夫真的有罪,因此,冒险在刑场收集了丈夫的骨灰。她拿了这骨灰干什么呢?就如在画中所看到的那样,她把手中的骨灰跟前面淌过的流水和在一起,然后再喝到自己的身体里面。这件事情意味着什么呢?她要让她的丈夫,一个无辜的人,得到生命应有的尊重,让他获得世界上最独特的坟墓,那就是,她活着的肌体。她用她的身体让他获得灵魂安息的地方。所以,当我们了解到,在这幅画里还有这么一段动人的故事的时候,背景上祥和宁静的风景就会另有意味了,好像是戏剧里非常强烈的故事的一个反衬。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当我们逐步深入地了解了艺术家的创造意图和表达的意义的时候,这幅画就会真的打动我们的内心了。
图1-8 普桑《收集佛西翁骨灰的风景》(局部)
另外,还有一些画是看似简单。比如,我现在给大家看的是一个女性的坐像,非常优雅的坐姿,背景上几乎没有任何东西。但是,这位画家——大卫——实际上是新古典主义的代表画家,在他的画面里,应该出现的东西在这儿好像都消失了。所谓新古典主义,顾名思义,就是以古代希腊罗马的东西作为榜样,把古典的东西融汇到自己的画面里。可是,在这幅画里没有任何古典的痕迹,比如说一件文物,一个古代的用具,什么都没有。问题是,把这一幅画仅仅看作一般的肖像画,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在大卫生活的那个时期,颜色的特殊含义至关重要。比如在同时代的司汤达的《红与黑》这部小说里,红与黑两种颜色就有特殊的含义。黑色与所谓的第三等级有关,而画中其他三种颜色则跟后来的法兰西国旗有关。在三色旗没有成为国旗之前,它是革命的标志。现在,我们可以看到黑色,以及白色、蓝色和红色,后者组成了三色旗的颜色。这四种各有含义的颜色在画面中一应齐全。而且,没有别的其他颜色,渲染得最厉害的就是这四种颜色。如果我们对这样的色彩所具有的特殊含义有大致的概念,那么,当我们看到这么一幅特殊时期的肖像画的时候,就会意识到,这是一个特殊等级的人物在一个特殊的时代留下来的一幅肖像画,我们对画面理解的丰富程度也就会大大增加了。
图1-9 雅克-路易·大卫《夏尔-路易·特鲁戴纳夫人肖像》(1791—1792),布上油画,130×98厘米,巴黎卢浮宫博物馆
同样,还有一些画,在我们初看的时候,描绘的只是风景本身。但是,我们也许很有点奇怪,为什么这一幅画叫作《宽恕之树》呢?
为什么这幅画叫《宽恕之树》?它的背后有怎样的一段爱情故事?这段爱情故事会给我们心灵带来怎么的感动?
这里,确实有着一段非常动人的故事。了解了这个故事的内容,再回过头来看这幅画,也许我们就会怦然心动,有所感动了。
据说,在特洛伊战争结束之后,有一个男孩经过一个地方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女孩,然后,两个人一见钟情,产生了感情。之后,就到了他们两个人要分手的时候,因为特洛伊战争打了十年,那个男孩子回家心切。但是,他对她有个约定,说我回去之后一定尽快赶回来。然后,这个男孩子就走了。这个女孩子就在那儿等待,一直都没有等到她的恋人回到她的身旁,因此,就渐渐地绝望了,绝望到了最后,是痛不欲生。她央求神把她变成一棵树!然后,她真的就变成了一颗杏仁树,对爱情从此没有想法。有一天,这个男孩子终于回来了,但是,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他心中的恋人,而是一棵树,他抱住那棵树,非常痛苦和悔恨。可能是他的真诚所至,感动了神,结果,神又把他心中的恋人从一棵树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所以,我们在画面里就看到一位女性从树干里裂变出来,兴奋地抱住自己心爱的恋人。此时此刻,他们身后的这棵杏仁树杏仁花怒放。这是他们相遇时惊喜尤加的美好时刻。如果知道这么一段故事的话,看到这么一幅画面,我们就知道,这是多么抒情的瞬间,是恋人相见百感交集的时刻。所以,西方的美术作品在很大程度上需要我们有一种心灵的体会,而这心灵的体会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就是要了解这些画面背后的故事。这里边还有一些细节值得一提,比如说,这幅画的最下方还写了一段话,是古罗马诗人奥维德的名言:“告诉我,除了不明智的爱情之外,我还做了什么。”意思是说,爱情是至上的,爱情是最为重要的一件事情,除了这个以外,我们别无所求。这是一个感慨,而这个感慨跟画家本人有着一种非常微妙的联系,因为,在这幅画中的女性模特正是他曾经的恋人玛丽亚。我们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神话故事的演绎,其次还能察觉艺术家内心深处诗意的流露、真情实感的流露。这样,我们面对这样的作品,获得的是由衷的感动,是一种心灵的感应。
图1-10 爱德华·伯恩-琼斯《宽恕之树》(1881—1882),布上油画,190.5×106.7厘米,利物浦雷佛夫人美术馆
再比如,很多朋友可能会熟悉《夏洛特小姐》。这幅画的复制品非常多,在咖啡馆、街头的橱窗或者学校里,我们都会看到。也许,我们会把这幅画理解成:在一个风景非常特别的地方,一个美丽的少女坐在船头沉思着。不过,如果我们仔细地观赏这一幅画,会发现一些问题。
当我们走进这样一幅作品,观赏这幅画的同时,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为什么一个美若天仙却犹如幻影般的女子坐在船头?画中为什么白天还点着蜡烛?这幅画给我们讲述的是一个怎样的动人故事?
为什么这个女孩子在春光明媚的时候,脸色显得有些忧郁,为什么在她的船头有一根蜡烛,为什么白天还要点燃蜡烛,为什么在她的船上铺满了美丽的刺绣,为什么她的手拿着那条系住船的铁链子,有点恋恋不舍?
图1-11 沃特豪斯《夏洛特小姐》(1888),布上油画,153×200厘米,伦敦退特美术馆
所有这些画面上的动作,画面上布置的东西,其实来自于一个文学典故。这就是英国著名诗人丁尼生写的长诗《夏洛特小姐》。诗里描绘的夏洛特小姐是一个先天不足的少女,她必须生活在阴影当中,她不可以走到阳光底下,而且,她在镜子里看她自己住处的窗外的东西,永远是影子,是幻影,是虚幻的东西,而在她边上有一台永远不会断线的纺机,她不断地在绣自己案前的刺绣,永远重复做这些东西。有一天,她忽然在镜子里看见一个非常俊美的男子——亚瑟王的骑士兰斯诺特。兰斯诺特英俊的影子在她镜子里一晃而过,让她的心灵产生了巨大的波澜。她突然之间萌发了一种想追随这个自己心仪的男性的愿望,想要跟出去,去看一看。不过,她又非常清楚,如果她走到阳光底下跟随骑士而去的话,她的生命就会终结。但是,她在所不惜,她真的扯断了纺线,走到了阳光下,去追随兰斯诺特。当那条船漂出去的时候,蜡烛渐渐燃尽。这时,她非常明白地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很快就要终结,但是,她的内心却得到了巨大的满足,因为这是她生命当中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完全按照自己内心的意愿去做的事。因此,当死亡降临的时候,她的脸上浮现出来的是一种非常幸福的表情。
这是诗里描绘的一个非常动人的故事。阅读了丁尼生的诗歌,再来看这样一幅画,我们就会很感动,感慨这样一个弱女子具有如此的勇气和对自己追求的一种坚定和执着。绘画中的很多细节,当它们跟人文历史、文学典故等联系在一块的时候,画面就变得绚烂起来,变得生动起来。原因就在于,它能更加深入地进入我们的内心世界。
还有不少其他的画家也画过《夏洛特小姐》,比如她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刺绣的情景;她终于毅然决然地扯断永远不会断的纺线,要走到一个新的生命阶段的情景。
不少画作读解起来是需要了解画中和画外的东西的。比如说,现在我们看到的梵·高的名作《农鞋》。这幅画看起来好像不需要太深入和复杂的了解过程,其实未必。尤其是对伟大的艺术家来说,一双鞋也许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个人物件。有一位德国的哲学家非常受青年朋友的喜欢,他叫海德格尔。海德格尔写过一本书《林中路》。在林中不是说他真的在树林中。因为,在德国有一种哲人在林中思考的传统,林中的路就是思维之路,你可以在林中漫步的时候产生哲学的思想。所谓在林中,就是说在哲学的思考当中。书中有一个章节,写的是艺术作品的起源,里边有一段非常优美的散文般的语言描述。它大概的意思是说:冬天,在非常刺骨的寒风的吹拂下,在泥泞的田埂上,走着一个农妇,她的脚上穿的是已经非常旧的一双鞋……也许,这是哲学家个人的一种理解和表达,可是,有一个非常著名的美术史家,他是曾经被誉为具有苏格拉底式学问的美术史家——梅耶·夏皮罗,当年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终身教授,前几年才过世。他当时读到哲学家的这段优美文字的时候,就产生了一个疑问:他怎么就知道这是一个农妇的鞋呢?而据他所知,梵·高的鞋其实有非常特殊的含义,因为,梵·高在年轻的时候,到过荷兰一个非常贫困的矿区做牧师,矿工的贫困生活给他的心灵带来了巨大的撞击。为了记住自己这一段非常特殊的岁月,在他的行囊当中永远会有一双非常破旧的、曾经走在矿区泥泞道路上的鞋。他把这双鞋作为个人经历的一个见证。所以,这位美术史家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纠正意见,说哲学家也许不对,这双鞋根本不是农妇的鞋,而是艺术家自己的鞋。
图1-12 梵·高《农鞋》(1885),布上油画,37.5×45厘米,阿姆斯特丹文森特·梵·高博物馆
图1-13 梵·高《农鞋》(1888),布上油画,44×53厘米,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这样的争论已经够复杂了。一双鞋要讨论到这个地步,包括从哲学到个人的遭遇。但是,事情还没有完。法国有一位著名的哲学家、解构主义大师雅克·德里达。他曾经访问过北京,在北京大学演讲过。他对这幅画里画的到底是谁的鞋,有自己的想法,说你们其实不必争了,这难道是一双鞋吗?如果说它是一双鞋的话,它应该是大小一样的,可是为什么在这幅画里,他的鞋都是左撇的呢,为什么这双鞋一个大,一个小呢?它大概根本就不是一双鞋!所以,你们就不要争了,为什么还要争呢?
两只鞋子如同兄弟一般,紧紧地靠在一起,它们是那样的破烂,仿佛尝尽了人世旅途的艰辛与无奈。一大一小,是谁的鞋子还重要吗?它暗示着梵·高什么样的心灵世界?
但是,德里达说这个话的时候,他忘记了,艺术家笔下的世界不是摄影所营造的一个真实的世界,它更是一个主观的世界,而且,在梵·高这样激情澎湃的画家的笔下,很多东西可能是你难以琢磨的东西。你看看,这幅画里的鞋带仿佛是圆圈样的,你能知道这是什么吗?也许很难断定。而且,艺术家难道就没有一种自由,把他自己的一双鞋画得一个大,一个小?
各位可能会认为我这样的问法有一点强词夺理,是没有道理的。但是,我恰恰有根据,因为,你看梵·高画的很多的鞋,真的很难找到一模一样大小的!换句话说,他就有这个习惯,他就要把画里的鞋画得一个大一个小,而且,相差极其明显。
这不是一个孤证。还有别的例子,比如说,梵·高曾经临摹过法国画家米勒的画。他非常喜欢米勒,然后悉心临摹。但是,临摹的结果变成了一种创造,因为画面当中最后呈现出来的完全是梵·高似的语言,梵·高似的那种情调——这个画面就变成了他自己的东西了。
在这幅画里,恰好我们又看到了一双鞋。在烈日当头,最热的时候,田野边有一个在休息的农夫,他的鞋就搁在他的旁边。我们仔细观察这双鞋,又是一大一小,根本不是尺寸完全一样的鞋,如果把它放大,会显得更加明显。这就让我们想到一个蛮有趣的问题:绘画其实是来自于作者内心主观世界的一种创造,它不完全是现实的真实写照,而是艺术家的一种创造。那份与众不同的创造才是弥足珍贵的。
我还想提到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作品。在纽约的现代艺术博物馆里,我们会看到布朗库西的一件作品,题目叫作《飞翔》。当年有一个美国的收藏家从法国买了这件作品,经过美国海关的时候,却遇到了很大的麻烦。那个海关人员问他,你在国外消费,请申报交税。你说一说你买的是什么。收藏家说,我买的是艺术品。海关人员问,这个艺术品的题目是什么。收藏家回答说《飞翔》啊。那官员就说《飞翔》?是小鸟吗?如果是小鸟的话,它的头在哪里,它的翅膀在哪里?结果,《飞翔》被归类为厨房用具,并处以罚款。对此,这个美国收藏家非常气愤,把这一海关人员告上了法庭。最后,官司打赢了,这件作品后来也成为非常经典的现代主义的作品。这里一个非常基本的问题是,当我们面对艺术的时候,我们是否有一种艺术的心情和审美的想象——这才是我们能否从艺术中获得感动的最终的、决定性的原因所在。
图1-14 梵·高《午睡,仿米勒》(1889),布上油画,73×91厘米,巴黎奥赛博物馆
图1-15 梵·高《午睡,仿米勒》(局部)
图1-16 布朗库西《飞翔》(1928),青铜,137.2×21.6×16.5厘米,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最后要提的是美国的一位雕塑家,叫巴罗夫斯基。巴罗夫斯基童年的时候,父亲告诉他,在你遇到任何艰难险阻和挫折的时候,你应该想到你的一个忠实的朋友,一个大朋友,他住天上。当你走向他的时候,所有的困难和艰难险阻都会迎刃而解的。成年之后的艺术家,在回想父亲当年讲述的故事的时候,就想把这种感受变成雕塑。于是,他就做了一个超大的雕塑。这件雕塑就是在钢柱上让一批人走向天空,走向那个最了不起的大朋友居住的地方。
在这个钢柱上有人走向天空的时候,底下有很多的观众在看。而且,大家多少能够感觉到,这是一个父亲和一个儿子的形象。他们看到的是,不同性别、职业、肤色和年龄的人走在钢柱上,朝着一个目标而去。我们在仰望他们的时候,雕像的整个背景就是周围高大的建筑物甚至蔚蓝的天空了。这是一个令人产生无限遐想的空间,从低走到了高,从有限走向了无限。
此时,艺术带给我们的不正是一个博大的心灵世界吗?
图1-17 乔纳森·巴罗夫斯基《走向天空》(2004),不锈钢柱30.5米高,与地面倾斜角度大约75度,7个真人大小彩塑人物,纽约洛克菲勒广场
图1-18 乔纳森·巴罗夫斯基《走向天空》(局部)
图1-19 在摩天楼群中的《走向天空》
图1-20 以蓝天为背景的《走向天空》
当我们面对西方伟大艺术家的作品时,感受到的是一种心灵与心灵的对话,它的美,滋润着我们的心灵,丰富了我们的生活。但是,在这众多艺术作品中,我们该如何欣赏古希腊雕塑特殊的美?为什么说它是人类很难超越的艺术的高峰?这些神秘莫测的古希腊雕塑会带给我们怎样的遐想空间?其中还会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今天,我们讲的是“美到极致的古希腊雕塑”。为什么说美到极致呢?是因为古希腊艺术当中的一些精品确实是我们学习的最高范本,而且是我们很难超越的艺术高峰。所以,我就把它叫作美到极致的古希腊雕塑。大家都非常熟悉的巴黎卢浮宫博物馆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博物馆之一,它的藏品大概有40万件,其中有三件是镇馆之宝。所谓镇馆之宝,就是该馆最精彩、最重要的展品。
著名的巴黎卢浮宫博物馆里珍藏着世界上最神奇的三件镇馆之宝,《蒙娜·丽莎》肯定是永远的明星之一。那么,其他两件宝物又是什么呢?
在这三件镇馆之宝当中,第一个当然是列奥纳多·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她是卢浮宫里的大明星,永远观者如潮;第二件是古希腊雕塑《萨摩色雷斯的胜利女神》;第三件就是《米洛岛的维纳斯》。
图2-1 围满观众的《萨摩色雷斯的胜利女神》
图2-2 围满观众的《米洛岛的维纳斯》
在众多的古希腊雕塑中,最具盛名的就是这尊《米洛岛的维纳斯》了。她庄重而又优美的姿态,宁静而又肃穆的表情,给人以矜持和智慧的感觉。她已然的残缺之美是不是比完美更能引起我们无限的遐想和审美兴趣呢?
在40万件海量的藏品当中,三件镇馆之宝中有两件是古希腊雕塑,可以想象古希腊雕塑在卢浮宫里的至尊地位,乃至于在整个西方美术史上的地位。所以,古希腊的雕塑确实是令人赞叹不已的美术品,曾经有许多人把希腊人的这种创造称之为“奇迹”。法国的丹纳在《艺术哲学》这本书里非常感慨地说,没有一个民族像希腊人这样天赋优厚,仿佛一切条件都集中在一处,启发他们的智力,刺激他们的才能……换句话说,其他地方大概不会有这么好的条件,这么好的综合因素,可是希腊人却具备了,他们创造了无以超越的艺术作品。
在众多的艺术作品当中,古希腊的雕塑往往焕发出一种特殊的美,我把它概括为“极致的美与亲和的美”,就是说,一种美到你觉得无法用语言去表达的至美,可是,它与你的距离并不远,反而会让人觉得有一种亲切的东西。此时,你就会感觉到一种非常奇妙的平衡:一方面是一种非常高的美,一种非常典雅的美,另一方面它居然又让你觉得可亲可近,而且,甚至在你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你就会喜欢它。这正是非常迷人的古希腊雕塑的一个重要特征。
美国加州有一个盖蒂美术博物馆,是一个石油大王死后捐赠的巨款建起来的。馆内曾收藏了一件艺术作品,到现在为止,我们都不知道她是哪位女神,因为从雕像基本的状态来看,好像是一个古希腊的女神,可是,人们并不知道她是阿芙洛狄忒,还是得墨忒尔(丰收女神)。但是,虽然我们不知道她的具体身份,当我们看着这件有点残破的雕像的时候,我们的内心却依然会洋溢起一种激动,这一唯美的形象立刻会进入我们的心田。也许,你在看她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这件雕塑,接受了她典雅的美。这样典雅的美让你有非常亲切的感觉。
图2-3《女神像》(公元前425—前400),石灰石和大理石,高237厘米,原藏马利布盖蒂博物馆,后归还意大利
跟古希腊同样历史久远的一些艺术作品,我们也许会觉得它们非常珍贵,非常特别,但是,有时候却难以产生一种一见倾心般的喜爱。古希腊的雕塑却让人做到了这一点。我们可以展示非常多的例子。比如,我给大家看的这些作品,也许你是第一次在幻灯片里看到,以前从来没看到过。可就是这么一个残缺的大理石雕像,内中传达出来的一种情绪会很快地进入你的心灵,会很快让你喜欢这座雕像。同样,这座雕像本身的美是如此地高贵,同时又让你感觉到如此地亲切。再如,在座的各位都没有看到过这张幻灯,因为这件藏品是放在一个蛮特别的地方——伊斯坦布尔的考古博物馆。它也是一个残缺的古希腊雕像,可是你在看到它的时候,不得不赞叹它的美,它的线条的流畅,它的体态的完美无缺。我们看到一件古希腊头像的时候,我们也可能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是哪位神话人物,可是这件雕像仿佛在远处跟你说话,在倾诉着什么,你就会情不自禁地走到她的前面,去倾听她的诉说。这种无言的倾诉是非常美妙的时刻。这也是古希腊雕塑经常带给我们的奇妙享受。那么,我们也许会问,古希腊雕塑到底有过怎样辉煌的程度呢?
图2-4《女性头像》(约公元前320—前300),高约36.5厘米,波士顿美术博物馆
图2-5 古希腊雕像复制品,伊斯坦布尔考古博物馆
可以说,西方美术中崇尚的典范模式、庄重的艺术品格,大都是从古希腊开始的。那么,在整个西方美术传统中,古希腊的雕塑到底占有多么重要的地位?
我想,有一件作品是可以说明一些问题的。我们现在看到的是在希腊雅典卫城上的巴特农神殿。巴特农神殿里曾经有一尊雅典娜的巨型雕像,是非常著名的希腊雕塑家菲迪亚斯做的,此雕像曾经乃至今天都是最为昂贵的一件艺术品,因为它是用黄金和象牙做成的。我曾经到过菲迪亚斯在奥林匹亚的工作室,而他工作室的一些雕塑工具今天都陈列在希腊奥林匹亚博物馆。我非常惊讶地发现,这位伟大雕塑家所用的工具居然像牙科医生和钟表匠手上的工具一样精细和小巧。也就是说,他在做这么大的一座雕塑的时候完全是精雕细琢的。有多大呢,大家可以注意,在雕塑边上的人,就是人的实际高度,可以想见这一雕像的实际高度,而且,她手上托的胜利女神的雕像就有两米高。这么大的一个雕像,要用多少黄金和象牙才能够完成?从材料上看,非常昂贵。从技术上看,我刚才已经提到,他几乎是用一种牙科医生和钟表匠用的精细工具来雕琢这么巨大的一件作品。虽然今天我们已经看不到了,已经遗失了,可是,我们如果想到它的材料,它的作者,它的巨大造型,我们一定还会赞叹它曾经有过的辉煌。据文献记载,在雕像的前面有一个非常特殊的池子,池子里边放的是希腊人非常引以为豪的橄榄油,用象牙和黄金做成的金光闪闪的雕像倒映在这个橄榄油池子里,一定是交相辉映、极度辉煌。
图2-6 巴特农神殿内雅典娜神像复原效果图
古希腊的雕像,无论大小,都有非常特别的地方。尤其是希腊雕像里出现的一个非常特殊的形态,就是女性的裸体形象。今天,在罗马的梵蒂冈博物馆里,我们会看到一件非常特别的作品《尼多斯的阿芙洛狄忒》,当然我们看到的已经是一件罗马的复制品了。据说对这件希腊原作的复制稍稍有一点改变,所以,我们不能非常确定地说,这样的一件复制品完全体现了古希腊雕塑原作的全部风采。但是,仅仅是这件复制的雕塑已经让我们非常惊讶和赞叹。因为,在古希腊艺术家的手下,他的模特就是他心中的恋人,这个心中的恋人名字叫作弗丽娜。据说,弗丽娜是当时雅典最美的一位少女,但这个少女做了一件事情,闯了大祸。当时在泛雅典娜节时,有一个非常盛大的游行,大家沿着这条线路走,上雅典卫城围绕巴特农神殿游行。可是,这个女孩子,就是艺术家心中的恋人弗丽娜,在这一节日的气氛感染下,做了一件让别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游行完了不久,就去了在这个照片里可以看到的不远处的大海,在海边,她把自己的衣服全脱了,下到大海里裸泳。这件事引起了轩然大波,为什么呢?
图2-7 泛雅典娜节游行路线示意
图2-8 背靠地中海的巴特农神殿
在古希腊,有一种非常有差别的对待人体的态度,这个差别就在于性别。男性是可以裸体的,尤其是在奥林匹克运动会上,所有的男性涂上了橄榄油,以自己健美的身体来展示力量。同时,也有一个说法是,男性的健美是为了愉悦神的目光,神看到一个健美男性的身体时,是非常愉快的。可是,对待女性裸体的态度,却大有不同。比如说,女性是不可以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的。为什么呢?因为女性不可以裸体。据说,曾经有一个女性要看自己的儿子在奥林匹克运动会上取胜的经过,她就女扮男装,混在男性观众里。可是,当她的儿子取得胜利的一瞬间,她就无法控制自己,激动地跳了起来,结果就暴露了自己女性的身份。大家都很惊讶,你怎么可以在这里看比赛呢?后来,因为她儿子拿到了冠军,大家也就原谅了她。
可见,当时的人们对女性和男性的裸体,态度是不一样的。在希腊神话里,猎神在林中沐浴的时候,有一个牧羊人突然之间闯入了沐浴的地方,无意中看到了女神的裸体。之后,女神就非常不客气地让他自己的猎狗把牧羊人撕成了碎片,也就是说,是女神把他变成了猎物——一头鹿。这头鹿在逃的时候,他的猎狗不知道这就是自己的主人,就把他撕成了碎片。
换句话说,女性的裸体是不可以在公开场合展示的。这倒不是说,在古希腊艺术里没有女性裸体的形象,但是,相对来说,都是比较私密的。比如在希腊人的酒瓶里有时候会画上女性裸体的形象,当深色的酒倒上去的时候,你是看不见的,可是当酒喝完的时候,你会看到一个美丽的女性的裸体,但这只能是偷着看,偷着乐,是不可以展示在公众场合的。现在的问题是,这座雕像把女性的裸体展现出来了,那么,这个雕像是怎么来的呢?说起来还有一个神奇的故事。
我们知道,奥林匹克运动会来源于公元前884年古希腊的奥林匹亚村。参加比赛的运动员,大都赤身露体,一丝不挂,并成为一种特色和美的享受。但是,女性是不能参加运动会的,更不要说裸体了。为什么后来却出现了女性的裸体雕像?它的出现创造了一个怎样的奇迹?
有一个地方叫科斯岛,今天依然是希腊的旅游胜地,非常美丽的一个小岛。这个小岛曾是一个城邦。当时该城邦要求艺术家给其做一个女性的雕像,但并没有说明是否要一个裸体的女性雕像。结果,艺术家把裸体的女性雕像做出来的时候,科斯岛的人感觉难以接受。这一难以接受的结果,就让尼多斯,就是现在靠近小亚细亚土耳其的地方,把这座雕像要了过去。之后,就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情景:一个小小的尼多斯,一个从来没人问津的小地方,突然之间,因为西方美术史上第一件优美的女性裸体雕像的出现,变成了所谓的“阿芙洛狄忒城”,整个地中海区域的人都争相去看这座雕像,它的旅游业迅速发展。这件事情让原来定做这件艺术作品的科斯岛人非常嫉妒,他们想把这件雕像买回来,可是,尼多斯人说出了一句名言:“美是无价的。”没有办法,科斯岛的国王出面了,说我们跟你们做贸易的时候可以免税,你们欠我们的债务可以不要,只要把这座雕像还给我们就行。但是,雕像并没有被如愿要回来。
可是,这座雕像的模特本人,阿芙洛狄忒的原型,就是到海里游泳的那个女孩子弗丽娜,此时也遇到了巨大的麻烦,因为她的不被允许的裸泳行为,必须到法庭上受审。当她和她的男友,一位演说家到了法庭的时候,出现了一个非常大的变化。她的这个演说家男友本来可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为她辩护,但是,当他看到几十位穿着红衣服的陪审官非常严肃地注视着他们的时候,他感觉无言以辩。情急之下,他把他恋人身上穿着的衣服一下子拿掉,结果是让少女的她赤裸裸地站在所有陪审官面前。这时候,就出现了一个特别有戏剧性的时刻,所有的陪审官看到一个美丽的少女裸体站在他们的面前,他们的一个念头是什么呢?他们在想,美,按照我们的理解,永远是善的,美就是善的。美甚至就是天意。这么美丽的一个少女,我们为什么要判她有罪?如果我们判她有罪,我们自己不是有问题了吗?当然,这是一个古代的传说而已,它的真实性到底有多大,是另一回事。从这个事件,尤其从这个画面里,我们看到了古希腊人对美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观念,即美是可以超越一切的,甚至可以超越伦理的判断——美是一种最高的存在。
图2-9 梵蒂冈博物馆内的《尼多斯的阿芙洛狄忒》
图2-10 普拉克西特列斯《尼多斯的阿芙洛狄忒》(约公元前350),大理石复制品,高205厘米,罗马梵蒂冈博物馆
图2-11 热罗姆《站在最高法官面前的弗丽娜》(1861),布上油画,80×128厘米,汉堡美术馆
这样一个民族,有这样一种美的观念的民族,当它去创造美的艺术作品的时候,它怎会达不到一种美的极致状态呢?所以,当我们看到这尊阿芙洛狄忒的雕像的时候,尽管不是作品的原来面貌,但是,已经让我们感受到了,古希腊艺术家在美的塑造上对完美的追求,对最高的美的追求。
当然,现在博物馆展览该作品的位置其实已经不是一个真实的位置。真实的位置,如果我们复原的话,大概是个圆形的祭坛,那个雕像就放在中间,意味着你可以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观看这个雕像,而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应该是无可挑剔的美的角度——这就是古希腊艺术美到极致的一个标志。
非常有意思,这个遗址一直没有被发现。直到1969年,有一个女考古学家,名字就叫Love,就是爱情的意思,她要寻找爱神阿芙洛狄忒的雕像。她们的名字都碰巧吻合了。然后,她就做了极其成功同时也极其遗憾的一次发掘。为什么说是极其成功呢?因为,她真的在尼多斯的海岸旁边发掘到了这个雕像的基座部分,但是,非常遗憾的是,那个雕像她并未找到。所以,这是20世纪60年代非常成功又非常遗憾的一次发掘。如果能够发掘到雕像的话,我们真的能够亲睹原作的风采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希腊人在《荷马史诗》里有非常多的有关特洛伊战争的反映。那么,特洛伊战争到底是因为什么打起来的呢?原因其实很多。但是,按照史诗里的描绘,是因为一件事情,一件跟美有关的事:三位女神中哪一位最美?帕里斯王子判定是阿芙洛狄忒,因为阿芙洛狄忒曾经对他说,她可以把天下最美的女性(即后来的海伦)给他。结果,引发了一场战争。这场战争归根到底居然就是因为帕里斯王子的这一判断,而这个判断其实是一个美的判断:谁是天下最美的女性?可以看出,美在古希腊人的生活中,在他们的观念中,是多么地重要。
图2-12《尼多斯的阿芙洛狄忒》摆放位置复原图
很多艺术家,比如鲁本斯等,都画过所谓《帕里斯的判断》这样的画。另外,还有一些诗篇,可以帮助我们来认识,美到底在古希腊人的观念中占有多么重要的地位。
据说,有一个少年恩底弥翁,非常地俊美。他俊美的外貌被月亮女神塞勒涅注意上了,后者情不自禁地爱上了这个美少年。可是,这就遇到一个非常大的麻烦,因为恩底弥翁是个凡间的男子,凡间的男子跟神之间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凡间的男子总有一天会变老,会死亡,而神则有永远的青春和生命。那怎么办呢?塞勒涅就想出了一个办法,让自己心爱的这个凡间男子、恋人永远地沉浸在他的梦乡里,永远地睡在那里,永远不会醒来,期望这样的睡眠能延长她恋人的青春美貌。
这件事情做得有点离奇了,但你可以看出,在古希腊人的观念里,不但要求有一个最美的对象,而且希望这样一种美的对象可以持久乃至永恒,甚至可以为此采取非常极端手段来延续这样的美。
图2-13 鲁本斯《帕里斯的判断》(约1639),板上油画,199×379厘米,马德里普拉多博物馆
类似的例子非常多。比如,还有一位黎明女神,叫奥罗拉,她也爱上了一位凡间的男子——提托诺思。画面中是他们俩在一起时愉快的情景。可是,同样的问题又出现了,那个凡间男子会衰老,会死亡,怎么办呢?奥罗拉就去乞求宙斯给她一个承诺,让她的恋人不会死,永远地活下去。可是,麻烦来了,因为后来她发现,这个不会死亡的人其实还是会衰老的,而且到了300岁的时候,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所以,她实在不忍心看到自己的恋人最后会到这个程度,就干脆把他变成了一只小虫子,让它到田野里自由地去跳蹦。这么一个故事,虽然也有点离奇,但同样可以看出,让美持久而又永恒,是一种极其强烈的、希腊式的愿望。
另外,还有一种非常重要的精神,就是希腊人在美的塑造上体现出来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则——竞赛的精神。就是说,我做的,要比你做的更好,我创作的东西应该比你的更美。这就是他们孜孜以求的一个目标。我们知道,竞赛最充分地体现在了奥林匹克运动上。可是,事实上,古希腊还有非常多名目的艺术比赛:歌唱比赛、演说比赛、戏剧比赛、音乐比赛,当然还有美术比赛。
美术比赛颇有意思,可以帮助我们理解这种竞赛曾经激烈的程度。在古希腊的瓶画上,我们经常会看到一个蛮奇怪的形象:一个男子在吹一种传统的双管笛的时候,腮帮子会鼓得很高。这样,久而久之,就会很难看。怎么办呢?为了保持自己脸形的完美,不至于让腮帮子鼓得很高,古希腊人就用了一个绷带,把自己的脸部绷起来。实际上,这样的做法依然是有缺陷的,因为绷带还是不能完全地维护住脸的本来样子。所以,这支双管笛到了女神雅典娜手里的时候,她就非常地犹豫,后来,她就把它扔掉了。曾经有一件古代的雕塑就描述过这件事情:她把这支双管笛扔在地上,旁边有一个牧羊人看到了,就想去捡,捡的时候又有一点胆怯,所以,他的动作跟神的那种镇定和泰然自若是有区别的。在后世的复制品上,我们看到,地上有一支双管笛。据说这个牧羊人拿到那支双管笛之后能够吹奏出非常委婉动人的曲调,他就扬言说,我可以吹奏天下最美的音乐,谁也没法跟我比。这句话一下子惹恼了音乐之神——阿波罗。阿波罗掌管音乐,你怎么可以说一个凡人的音乐可以超过神的音乐呢?因此,两个人有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比赛。中间站着的是裁判。这是牧羊人在吹奏那支双管笛,边上的阿波罗在弹奏里拉琴,两个人在比赛音乐。据说,这个牧羊人胜了,可是中间的那个裁判是国王,他非常偏心,他判阿波罗胜出。接着,失败者就要承受非常残酷的惩罚,就是活活地被剥皮。这个故事是否真实,另当别论,但是,你从中可以发现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就是艺术竞争到最后,是让神也会嫉妒凡间的人,竞赛达到了如此激烈的程度。确实,古希腊艺术的追求实际上已经变成了一个没有终点的事业,永远有更好,永远有更美的东西。
图2-14 古希腊瓶画中的奥罗拉与提托诺思,波士顿艺术博物馆
图2-15 古希腊陶瓶残片上的双管笛演奏者,雅典国立考古博物馆
图2-16 根据米隆的《雅典娜与玛耳绪阿斯》复制的雕塑
图2-17 刻画阿波罗与玛耳绪阿斯比赛的大理石浮雕,98×137.5厘米,雅典国立考古博物馆
历史悠久的神话传说告诉我们:美是至高无上的存在,美可以超越一切。我们该如何理解和欣赏古希腊雕塑艺术?为什么希腊人创造的神都具有人的相貌和性格?
据说,有两位画家,一个叫宙克西斯,一个叫巴哈修斯,两个人比赛画画。宙克西斯能画非常逼真的葡萄,画的葡萄能让天上的小鸟都飞下来啄食。在比赛过程中,宙克西斯就说,让我们现在看看对手画的是什么吧,说完就用手去揭画面上蒙着的布,结果发现自己上当了,因为人家画的就是这块布。所以,他非常感慨地说,我只是欺骗了小鸟的眼睛,可是我的对手却欺骗了画家的眼睛。宙克西斯回家以后,依然非常不服气,觉得自己还是可以画得更好的。他又重新画了一幅画,画的是一个男青年提着一篮子葡萄。画完之后,他就拿到室外去印证这幅画是否画得真实。拿到室外的时候,小鸟果然飞了下来,来啄食画面上的葡萄。画家在边上看着看着就非常沮丧了,因为他觉得如果小鸟能飞下来,说明我葡萄画得挺好,可是,如果那个拎葡萄的男青年画得逼真的话,小鸟应该是怕人的,它们不应该直接就飞下来,应该飞下来又飞回去。最后他认输了。这是绘画领域里的一场竞赛。
图2-18 热罗姆《皮格马利翁和伽拉忒亚》(1890),布上油画,88.9×68.5厘米,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为什么希腊人能够在美的创造中不断地展现一个走向——极致的、超过他人的美?他们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做法,就是把美的东西加以综合和概括。比如说,在画一个少女的美的形象的时候,会让很多美的少女集中在一起,让不同少女身上最特别的美得以综合,变成一个最高的美。这就是古希腊艺术会不断地推出更美甚至是无以超越的美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图2-19 安娜-路易·吉洛德·德·卢西-特利欧松《皮格马利翁和伽拉忒亚》(1819),巴黎卢浮宫博物馆
当然,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是,我们看到所有无论是人还是神的雕塑的时候,会发现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他们皆为人的形象。神原来并非那么奇形怪状,神跟人的样子非常相像,人的样子就是神的样子,他们不是完全分离的。所以,我们会看到,最高的美回归在一个最真实的美的形象上了。
比如,塞浦路斯的一个王子,他觉得现实当中所有女性都不太符合他的审美要求,因此,他自己用双手来塑造一个女性。可是,当那个雕塑快要做完的时候,他非常难受,因为他发现这个雕塑是冷冰冰的,不真实的。于是,他就乞求爱神阿芙洛狄忒,说能不能赋予我的雕像以生命?他得到允诺之后,就跟雕像中走下来的那个真实的女性结为夫妻。换句话说,最高的美其实又是人性当中活生生的一种美。这大概是古希腊对美的渴望中一种非常真实的心态,有很多的画面表现这一点。英国美学家鲍桑葵曾经说,在希腊人的世界里,从来没有二元论的色彩,只有人跟神的一元化。
图2-20《尼多斯的得墨忒耳》(约公元前350),大理石,高约1.52米,伦敦大英博物馆
大英博物馆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丰收女神得墨忒尔的雕像。这个女神曾经遭遇过非常痛苦的事,她的女儿在春天鲜花盛开的时候,到田野去采撷鲜花,结果被宙斯的弟弟冥王劫掠到了地狱。因此,她非常哀伤。从这座雕塑中表现出来的是一个非常典雅、端庄的丰收女神的形象,同时,她的脸上又流露出一种母性的忧虑,一份失去女儿后的牵挂。
在雕像上把这么一种复杂的情绪表达出来是非常困难的,可是,古希腊人做到了。所以,这座雕像也成为大英博物馆里母与子或者母与女经常谈论的对象,它实在是太好地表达了母性,一种伟大的母爱。
图2-21 基尔伯恩《尼多斯的得墨忒耳》(约1880),纸上水彩,15.8×23.3厘米,伦敦大英博物馆
在希腊的雕塑里为什么会出现这么美的形象,而且是美到极致的形象,很多人在探求它的原因。黑格尔曾经在自己的美学著作里说,希腊人在追求美的时候,有一个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们所塑造的东西是他们心中所热爱的。因此,是一种真实情感的流露。英国画家约瑟夫·莱特把对这段话的理解画成了动人的画面。从这个画面里我们看到了一位科林斯少女正在为她即将远行的恋人勾勒轮廓线。她的恋人大概就要远征,会离开非常长的一段时间,为了记住他的音容笑貌,记住恋人的样子,少女趁他休息的时候,在墙上非常用心地勾勒他的轮廓。这件事感动了科林斯少女的父亲,她的父亲是一个陶工,烧陶的,我们在画面的右侧能够看到炉火在燃烧的一个局部。他就把这个轮廓做成了一个实体的东西,把它烧成了陶。由此,也就解释了绘画和雕塑的起源,即在古希腊美的作品都源自真挚的情愫,所以,才会变得如此具有人情味,具有一种感动人的力量。
希腊风格顶峰时期的《米洛岛的维纳斯》是卢浮宫里的镇馆三宝之一。我们看到的是一种无懈可击的美,是最高峰时期呈现出来的美。她是一个女神,但同时她还是一个完美的人的形象。她的自由放松和洋溢出来的灿烂心情在雕像的所有地方都发挥得淋漓尽致,让我们感到一种非常极致的美。这位卢浮宫里面的超级明星永远有很多人围着看。她也曾经完成过一些非常特殊的文化使命。1964年日本申办奥运会,成为亚洲第一个申办成功的城市,《米洛岛的维纳斯》就到日本东京展出,当时有许多人观看。看的时候,雕像前装上了移动的步道,人站在那过道上慢慢地过去,在那座雕像前匆匆一过的人有150万之多。那种大家争相一睹的盛况,就是为了这种极致的美而来的,并得到了无上的愉悦。
图2-22 约瑟夫·莱特《科林斯少女》(1782—1784),布上油画,106.3×130.8厘米,华盛顿特区国家美术馆
图2-23 约瑟夫·莱特《科林斯少女》(局部)
图2-24 传亚力山德罗斯《米洛岛的维纳斯》(约公元前100),大理石,高202厘米,巴黎卢浮宫博物馆
我就想,所谓极致的美,最高的美,其实就是在回应西方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的一句名言。这位古希腊的伟大哲学家,说过一句让我们今天依然可以时常回味的话:“优秀其实是一种习惯。”
古希腊雕塑以其典雅而又博大的美感,在西方美术传统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两千多年来,这种审美精髓滋润着西方美术生生不息。历史悠久的神话传说是古希腊雕塑艺术的源泉,它不仅给人类留下了《尼多斯的阿芙洛狄忒》《萨摩色雷斯的胜利女神》《米洛岛的维纳斯》等千古典范,同时也创造出了令现代希腊人骄傲不已的雅典卫城。那么,古希腊最典型、最辉煌的建筑是什么?为什么说柱式建筑风格是古希腊留给世界的最伟大的遗产之一?
今天,我们讲的是令人赞叹的古希腊建筑。
古希腊的宏伟建筑大多是献给神的建筑。由于是建造献给神的建筑,古希腊人有一种特别虔诚的态度,甚至一些细节的讲究让今天的人依然感到惊讶和激赏。
我们先从特尔斐建造的一座阿波罗神殿说起吧。特尔斐本身就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地方。据说,宙斯曾经在选择大地中心的时候,让两只鹰从大地的两端往中间飞,当两个鹰交汇在一起的时候,那个地方就是大地的中心。两只鹰会合的地方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特尔斐。
特尔斐的阿波罗神殿建成后,里面有一个女祭司佩提亚(Pythia),她是可以与神交流和对话的人。她可以预言未来。她的预言特别灵验,而且,她在预言的时候,往往会用一种诗歌般优美的语言,让人们在诗的语言里领略到未来的景象。为什么特尔斐的阿波罗神殿里的女祭司能如此灵验呢?
沉睡于希腊特尔斐山景中的阿波罗神殿,是阿波罗神昭晓其神谕的地方,是“世界之脐”。这座神庙与绝美的景致和谐地结合,成为古希腊世界最重要的信仰中心。它的预言和指示,深刻地影响了希腊世界的文化和历史。那么,如此传奇的神秘之地和地质现象有关吗?现代科学能否揭开这一神秘面纱呢?
这一直是一个让大家好奇和孜孜探求的话题。而且,这种探究直到今天还在持续。在特尔斐神殿里,曾经诞生过一些非常脍炙人口的神谕。比如,其中有一个就是,“认识你自己!”似乎古希腊人已经觉悟到,了解自己以及内心,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这句非常睿智的神谕就来自这阿波罗神殿。现在,这位女祭司正聆听阿波罗对她的教诲,然后要用诗歌般的语言预测未来。
图3-1 特尔斐遗址
她为什么能做到这一点?今天的科学家们也在研究。2002年的时候,有几位英国的科学家试图解答特尔斐神谕的奥秘。他们通过考察特尔斐发现,阿波罗神殿的选址显得非常特别:这个神殿恰好就建在大地的两条裂缝的交叉点上。裂缝从哪里来的呢?希腊是一个多地震的国家,裂缝是地震造成的。这两条裂缝交叉的那个点上会释放出一些特别的气味。这个气味有点像我们通常所熟悉的硫黄气体的味道。奇妙之处就在这里,人在呼吸了这些气体之后,说出的语言竟变得流畅,甚至充满了诗意。这种气体到底是什么,或可另当别论。古希腊人会这么准确地选择这个有如此特殊气味的地方,似乎可以跟它的一个非常古老的概念联系在一起。
图3-2 女祭司佩提亚正在聆听阿波罗的教诲
图3-3 约翰·科列尔《特尔斐女祭司》(1891),99.5×44.7厘米
在古希腊文明贡献给世人的概念里,有一个概念叫作灵感,灵感的原意就是呼吸,而且指的是呼吸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仙气。据说,人呼吸了这种仙气之后,就会有灵感,可以写出非常美的诗文,创造出美的视觉作品。巧合就在这里。古希腊人有灵感这么一个概念,而他们的神殿就建造在一个好像能让人呼吸地底下冒出来仙气的位置上。这真是一个令人情不自禁会惊讶和好奇的地方。
在约翰·科列尔的绘画里,我们会看到,女祭司就坐在一条裂缝的上方,她的手拿着橄榄枝,同时呼吸着地底下冒出来的那个我们不知道是什么气体的仙气。由此,她获得了一种灵感,说出诗歌一般的语言,而这种语言本身因为有诗歌般的成分,所以,增加了更多的理解可能性,让人觉得她的预言可以这么理解,也可以那么理解。正是因为有了更多的解释上的可能性,使大家产生了一个印象:她的预言是最准的和最灵验的。
这里,大家可以看一个很是常见的logo,此logo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一个标志,而这个标志实际上是从一座建筑物中抽象出来的一个图形。这座建筑物正是古希腊建筑里最重要的建筑物之一——雅典卫城中的巴特农神殿。
图3-4 参照巴特农神殿而设计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标志
巴特农神殿的主立面变成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的一个标志,意味着这个建筑本身十分重要,意味着这个建筑本身所具有的一种标志性的意义——它是西方文明的一个重要的符号。
图3-5 远眺雅典卫城
图3-6 鸟瞰雅典卫城
巴特农神殿,顾名思义,是献给处女的神殿。这个处女是谁呢?她就是智慧女神雅典娜。那么,雅典人为什么要把一座宏大的建筑献给雅典娜呢?
巴特农神殿在希腊语里意为“处女神殿”,位于雅典市中心的卫城。神殿四周为柱廊,用46根高30米、直径约2米的大理石柱支撑。石柱采用朴实而又浑厚的多利克柱式,呈现出庄严雄伟的气势。神殿墙上端石柱之间有92块大理石浮雕板,表现的是神话传说中的战争场景。据说,这一辉煌的神殿是专为供奉守护雅典的女神雅典娜而建的。那么,为什么雅典娜成了雅典的守护女神,这里面有着怎样的一个故事呢?
据说,在选择雅典的保护神的时候,有两位人选,一位是海神波塞冬,另外一位是雅典娜。波塞东是海神,是雅典人非常敬畏的神,因为他的能量非常大,比如海水变成海啸的话,会带来巨大的威胁,招致地震灾难等。所以,他是不能被轻慢的一个神。波塞东能够为雅典人带来什么样的礼物呢?也就是说,他会给需要保护的雅典城邦带来什么呢?是源源不断的水。他用他的三叉戟在地上一戳,地底下就冒出来很多的水。雅典这个地方确实非常需要水,因为雅典的阳光极其灿烂,也带来了一个问题,就是非常干燥和缺水。
图3-7 巴特农神殿(公元前447—前438),雅典卫城
图3-8 厄瑞克修姆神殿(公元前421—前405),雅典卫城
图3-9 厄瑞克修姆神殿旁边的神圣橄榄树
我曾经碰到过一位希腊的驻华大使。他在离任回国的告别酒会上,请了北大的一些老师。我们在跟大使先生闲聊的时候,就提到一个问题:大使先生,您在北京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对北京有什么感受呢?他的回答是:北京太潮。这个回答让我们很是惊讶。他接着说,在雅典洗一件衬衣,洗完后放到晾衣架上,还没有挂好,衬衣就差不多干了,可是,在北京要多少个小时才能干啊。我提到这件事,是想说明,雅典是一个非常干燥因而缺水的地方。所以,波塞冬能够把水带给这个地方的话,应该是莫大的福祉。但是,波塞冬毕竟是海神。他带来的水是海水,而海水是涩的、咸的,没有多大的用处。
雅典娜能给希腊人带来的却是橄榄树。橄榄树的果子可以做橄榄油,而且橄榄树本身也可以在比较贫瘠的土地上长得非常好。因此,雅典娜最后胜出,成为雅典的保护神。
于是,雅典人就把她的神像供奉在神殿里。雅典娜给的一棵橄榄树,由于是神树,所以曾经有过许多不凡的经历和奇特的故事。根据希罗多德所撰写的历史书的描述,当波斯人打到雅典的时候,他们知道橄榄树是雅典娜许诺的礼物,一把火就把它给烧了。第二天,有人非常惊讶地发现,这棵树上又长出了鲜嫩的枝条——这委实是一棵非常神圣的树。
图3-10 雅典卫城入口处的提示石碑
有关巴特农神殿本身的一些特殊之处,还可以提到一个重要的人物,就是伟大的哲学家苏格拉底。苏格拉底年轻的时候,曾经参加过建造这个神殿的劳动,搬过石块。所以,你如果有机会到雅典卫城参观的时候,你踩的那块石头,有可能正是苏格拉底搬上来的。
图3-11 巴特农神殿台阶的示意图
这是一座非常神圣的建筑,有很多地方值得我们敬仰和赞叹。进入卫城,我们会看到一块石碑。这个石碑告诉大家,不要随便去捡卫城地上的石块,因为这块圣地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文物。
一座献给自己城邦保护神的宏大建筑,一定有非常讲究的地方。我们看到的这一古代遗迹,似乎显得有点破旧和残缺,但是,如果我们仔细观察的话,它的很多细节依然会让今天的人感到非常惊讶的,甚至令当代的建筑师感到些许的惭愧。我举个例子。巴特农神殿建筑的正面有一长30多米的台阶,这个台阶,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是水平的。可是,希腊人在两千多年前建造这座建筑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视觉上的问题,就是当一个台阶非常长的时候,人的视觉会产生一种非常奇怪的错觉:本来水平的台阶就不是水平的了!如果大家去试验一下的话,可以在台阶的这一端放一个小东西(眼镜盒或者相机盒什么的),你再走到另外一端蹲下来,你的眼睛的视线顺着这个台阶看过去,这个时候你会发现,放在那个地方的东西不见了。这是什么道理呢?
希腊人早就知道,一个非常长的台阶,如果做得像几何形体一样笔直,其实在眼睛实际的观察中并非水平,而是好像有点向下凹陷的感觉。这样的台阶显然是不适合献给保护神的,神殿理应是无懈可击的。因此,他们就把台阶从中间开始微微往上拱一点点,这样做出的台阶就变得仿佛是水平的了。
我们在这里不禁要问,怎么在那么早的时候,希腊人就已经能够注意到建筑物上可能出现的视觉偏差?他们怎么还知道用一个非常精准的尺度来矫正这样的视觉误差,而且是在这么庞大的大理石建筑上来实现这种纠偏的?这真的令人惊讶不已。
讲究的地方不止于此,还有一些细节值得一提。在一般人的想象中,该建筑物正面的八根多利克式的柱子可能是完全一模一样的尺寸,但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因为在古希腊人看来,这一建筑中间的六根柱子,主要面向一个方向的光线,而边上两根柱子就不一样了。它们既要面向正面来的光线,同时还有两侧的光线,它们的受光面跟中间六根柱子的受光面是不一样的。这个时候,不一样的受光面,在视觉上就会形成不太匀称的感觉。为了纠正这种偏差,希腊人在做两边柱子的时候,就跟中间六根柱子做得略微有点不一样,两边的柱子做得略微粗一点,这样看起来才是非常整齐、非常均衡的柱子结构。
类似的讲究之处还有很多。既然台阶是微微有点拱起的,为了跟下面的这个部分有平行的感觉,建筑物上面的部分也要做相应的调整,调整之后让你的眼睛看过去是完全规整和水平的。这在工程上面是非常大的挑战,但希腊人做到了。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个成就。
我们今天所看到的这个神殿是一种如此精准计算的结果,是科学和艺术两者的完美结合。它不仅仅是工程方面一些尺度的调整和运用,而且,它还有大量非常重要的艺术作品。这些艺术作品主要出自一个非常伟大的雕塑家之手,他名字叫菲迪亚斯。菲迪亚斯是古希腊公认的最伟大的雕塑家,他的作品在这个神殿上构成艺术和工程最完美的结合的重要部分。
在雅典卫城上面还有一个国王的神殿,这个国王神殿也是一个艺术和工程完美结合的例子,尤其是建筑物上出现的一些非常特殊的柱子。这些柱子被称为女像柱。
古希腊雕塑艺术如果用一个人的名字来指称,那就是菲迪亚斯。他所主持和创作的巴特农神殿上的装饰雕塑,体现了古典雕塑盛期的最高成就。同时,雅典卫城还有一座非常重要的神殿厄瑞克修姆,它以其复杂生动的形体和精致完美的细部装饰闻名于世,尤其是女像柱。那么,智慧的古希腊艺术家又是怎么把这些优美的女神柱运用到建筑中去的呢?
图3-12 厄瑞克修姆神殿的女像柱,公元前421—前405
图3-13 女像柱近观
图3-14 女像柱侧面
用女性躯体形象做的柱子,被称为女像柱。这些柱子,我们远看过去,是美丽的女性形象,均处在一种放松的状态。她们都有一条腿是微微抬起的。这样的话,巨大体量的重量压在她们身上,好像是举重若轻,感觉她们并不是勉强在支撑着,而是轻松自如。另外,我们看到,希腊人在建造这个神庙时,为了解决功能和形式的关系,做了一些非常巧妙的处理。譬如说,人的脖子这部分是最细、最脆弱的部分,当有一种巨大体量的东西压在她们身上的时候,脖子这个地方就有可能会断掉。为了处理好这个问题,他们就在脖子后边加上少女披下来的秀发。顺便一提,少女的头发应该是披下来的,这也是古典雕像里一种惯例性的做法,意味着该少女不是女神或者已经婚嫁,因为女神或少妇的头发常常是束起来的。在这里,把脖子这一部分加厚,就解决了脖子部分的承重问题,而脖子如果直接加粗的话,就会变得很难看。可是,在这里,脖子后面用少女的长发来加固,就颇为巧妙而又自然地实现了雕像本身的完美造型,承重的效果也满足了工程上的要求。所以,希腊的建筑雕塑其实是工程和艺术的理想对接。
非常可惜的是,雅典卫城上最重要的建筑——巴特农神殿上的很多艺术品已经不再完好如初,而是被人为地破坏和分散了。比如,伦敦的大英博物馆就大概有80件巴特农神殿的雕塑构件。
这座建筑物本身及其四周的空间曾经是举行盛大的泛雅典娜节的一个重要场所。此节日是先在雅典的主要街道游行,游行到最后,就登上雅典卫城,围绕卫城上的神殿游行,举行各种各样的庆典活动。当然,神殿的内部只有那些非常特殊的人物才能进去,比如说,城邦的领袖、祭司等。这个神殿建筑曾经是色彩斑斓的,而且,外面还竖立有一个如今已经遗失了的、高大的雅典娜铜像。据说,远航归来的水手,在非常遥远的地方,就可以看到这一巨型铜雕,仿佛是他们的灯塔和路标。
巴特农神殿上流失的一些雕像落入英国人手中,希腊人一直要求英国人尽早归还。有一些研究证明,英国人这么做并非完全合法。有时候,他们用了一些非常的手段。今天的希腊人曾经计划在卫城下不远处建造一个三层楼的博物馆,专门陈列巴特农神殿上的雕塑原作,以及他们希望能从英国回归故里的雕塑。可是,在他们为这个博物馆挖地基时,却发现,一挖下去都是古代的文物,整个新卫城博物馆的工程就给耽误下来了。
依照原计划,据说是这样的:博物馆将在2004年奥运会之前建成一座三层楼高的现代化博物馆。整个博物馆几乎是透明的玻璃结构。这样,你在博物馆看展品的时候,同时可以看到远处的卫城建筑,想象雕塑原初的位置。希腊人计划在第三层摆放英国应该归还的那些文物。如果英国不还甚至也不借的话,那么,人们就会看到一个奇怪的博物馆,居然在一个非常现代的博物馆第三层,什么东西也没有。希腊人就想以此提醒所有参观的人,希腊是多么希望把这些文物要回来。至于能不能要回来,何时回来,那都是另外的问题了。希腊人表达的那种强烈要求卫城文物回归的愿望,得到了全世界很多知识分子的支持。人们的共识和道义支持也反映了希腊雕塑在建筑上的独特价值和重要性。
图3-15 正在维修中的巴特农神殿
下图展示的是从侧面看到的巴特农神殿有点残缺的样子。希腊人非常有意思,不断地在修这个神殿,我们可以看到建筑物里面的起重机。据说整个工程要持续三十年之久,而且整修出来的建筑不应该是崭新的,而应该好像是旧建筑一样,虽然有新加上去的东西。可以想象,希腊人对这座伟大建筑有极慎重的态度与无限的敬意。确实,当我们面对一个已经这么残缺的建筑的时候,我们仍然能够感受到,这个建筑本身所具有的精益求精的技术追求,以及和艺术之间的那种完美结合的程度。建筑本身所具有的很多细节,在我们一一回味的时候,体现出很多耐人寻味的地方。比如,刚才提到的台阶的处理,上面山形墙的处理,以及柱子本身粗细的处理等。如柱子,下边粗上面细的话,就不会形成一个非常呆板的、好像有点往外膨胀的感觉,而是一个非常规整、完美的比例。在大英博物馆里,我们可以看到巴特农神殿的部分雕塑,尽管保护得非常好,但是,它们是不应该放在这个地方的,而应该回归希腊。
雕塑要变成建筑上的一个构件,其实非常的困难。为什么呢?以山形墙为例,它的三角形构图,就势必会给雕塑带来很多问题,比如中间的人可以是站立的,可是角落边上的人就要符合三角形角落的空间要求。因此,在做的时候,就需要有非常特殊的才华,特别的构思。这是阿波罗驾驭战车的想象,他从远方向中间部分驶去,而刚刚露出来的马头部分,正好能够嵌在一个三角形的格局里面。做建筑上的雕塑,古希腊人有高度的智慧和非常美的表达。同样,在另外一个三角形构图里边也需要把人物处理成这个样子,这就是著名的命运三女神。她们一个坐得高一点,一个坐得低一点,最后一个则是半躺着的,正好这样不同的姿态,构成了一个三角形所需要的特殊结构。
图3-16 巴特农神殿东山形墙左侧的雕塑
图3-17 传菲迪亚斯《命运三女神》(公元前447—前438),大理石,最高135厘米,巴特农神殿东山形墙右侧,伦敦大英博物馆
《命运三女神》塑造的是希腊神话中的阿特罗波斯(Atropos)、克洛托(Clotho)和拉哲西斯(Lachésis)的雕塑,原来位于巴特农神殿的东山墙,虽然头部都已受损,但是仍然生动地展示了希腊古典时期雕刻艺术所达到的高超的艺术水准,令人叹为观止。遗憾的是,巴特农神殿上的许多雕塑如今不在其故乡希腊了,而在遥远的大英博物馆内。今天,我们在欧洲的街头很容易看到有古希腊艺术元素的建筑,但是,现代建筑在艺术性方面,却很少有超越两千多年前古希腊建筑的。为什么呢?
不少摄影师拍下了名人向巴特农神殿表达特殊敬意的画面。比如,著名舞蹈家尼科尔斯卡(Nikolska),她曾经以一种非常特殊的形式,在这块神殿所提供的空间里纵情舞蹈;著名作家毛姆参观巴特农神殿留影,他写过非常著名的小说《月亮与六便士》;艾森豪威尔1952年的时候,先是坐着直升飞机来看,但是当他看到这个伟大建筑的时候,他就发现,应该下来走到这座建筑物的跟前;还有著名戏剧作家萧伯纳、著名电影演员曼斯菲尔德(Mansfield)、专门演美国西部片里硬汉子形象的约翰·韦恩等都曾向巴特农种神殿表达敬意;此外,美国总统克林顿曾带着女儿登上雅典卫城,据说他非常感慨,当时陪同的希腊官员就趁这个机会希望克林顿呼吁国际社会,要求英国将当年拿走的文物归还希腊,克林顿当即表示,支持这个想法。
图3-18 舞蹈家尼科尔斯卡在巴特农神殿中纵情舞蹈
图3-19 作家萧伯纳(中)在雅典卫城上
古希腊雕塑精益求精的艺术和工程的完美结合,在欧洲很多地方留下了它们的影响和痕迹。走在欧洲的街头上,非常容易发现希腊建筑所具有的那些因素,但是完全超过希腊两千多年以前的建筑成就的却又非常之少。我们看到的是影响,但我们很少看到所谓的超越。在维也纳、布鲁塞尔,以及欧洲其他的很多城市,都会看到希腊式的建筑,但希腊式原本的宏伟与精益求精的东西反而十分鲜见。
随便举个例子,一座看起来像是古希腊的建筑,但是,所有的建材已经不一样了,不是大理石的材料,而可能是混凝土、钢筋水泥等。因此,我们学习希腊的东西,有时候就只是一种外表的形式,技术、美学乃至用料等都已经追赶不上了。
图3-20 维也纳金色大厅
在金色大厅——维也纳的一个著名音乐厅里,我们能够看到很多希腊的东西。但是,仔细比较的话,我们仍会发现,都多多少少要比原本的希腊建筑略微逊色一些。比如在金色大厅,我们会看到金碧辉煌的女像柱,但是,这里的女像柱却不如我们前面看到过的那些女像柱那么生动而又放松,其造型显得有点矜持,甚至有点僵硬。希腊的元素和影响到处可见,但是,要超过它,谈何容易!因而,古希腊的东西在许多地方已经伟大到了一种几乎让今天的人难以超越的高度。
在美国的田纳西州有一座模仿古希腊神殿的建筑,他们希望把巴特农神殿的雄姿原样地重现出来。人们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来建造这一神殿。不过,这样的一座建筑物其实是用水泥堆出来的,而不是全部用大理石建成。
由此,我们会非常容易地得出一个结论,即古希腊的建筑不是随便可以复原出来的,进一步说,古希腊的建筑是难以超越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古希腊的建筑是美的一个高峰,有时甚至是我们心中最高的范本。
图3-21 金色大厅中的女像柱
图3-22 美国田纳西州首府纳什维尔仿巴特农神殿(1921—19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