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观念史的角度看,作为道教信仰基础之一的宇宙图景十分繁杂:从道藏中所见的天界与地狱观,直至以神圣地理为中心的洞天福地体系,都有相当复杂的内涵和纠葛不清的转变历程。神秘化的宇宙图景是道教信仰神秘特质的基石。层次丰富且内容多元的宇宙图景,对于道教信仰而言,是一个相当完备的诠释系统。在宇宙图景中,时间与空间、人、神、启示、修炼、道德与灾难都得到了安置和诠释。从这个意义上说,道教信仰的合理性 133 只有在宇宙图景之中才能得到确证。道教的宇宙图景是植根于古代中国的时空和宇宙观中的,与此同时,也体现了道教的神秘主义色彩,以及与道教信仰实践的密切关联。对于道教来说,神灵的安置以及生命境遇的诠释是将信仰导向虔诚且有效验的实践的基石。在中国古代既有的天地和时空观念体系中,道教需要通过一系列神秘化改造才能将人神之间“若即若离”的关联以及生死祸福之间“相因相循”的观念建构起来。超自然力量的缘起和神灵在宇宙中的存在是道教宇宙图景的主题。由此,道教的宇宙图景在主题和内容上就显得更加复杂一些,从天地时空直至洞天福地,包括神圣地理在内的观念最终都指向了人神之间的神秘关系,以及由这种神秘关系所决定的信仰实践及其效用。
道教宇宙图景的分析需要首先回溯中国古代宇宙图景的观念体系及具体内容。道教宇宙图景的具体内容十分丰富,学界前贤对于每一个具体问题都有细致而微的精彩论述。 134 延续上文中一直强调的神秘主义旨趣,我们尝试在观念史视角中梳理中古时期道教的宇宙图景对古代中国宇宙观念的承继和改造。应该说,古代中国,特别是两汉时期的宇宙观念及图景也有一种独特的神秘主义色彩:在宇宙图景的支撑下,天人关系成为政治神学和个体生命的诠释框架,天的意志承担了诠释源头的神秘角色,其中包含复杂的道德与政治观念,以及对于生命起源的理解。道教的宇宙图景正是在这一基础上逐步发展起来的:在天人关系的基本框架中,道教宇宙图景很大程度上承继了天人相关的思维方式;与此同时,道教用更复杂和具体的神灵观念及时空框架改造了天人相关的宇宙图景,进而指向具体的信仰实践和修炼技术。
对于道教的实践者而言,两汉时期宇宙图景中具有神秘色彩的天作为超越性的存在是不够具体的。这个抽象的神秘角色一方面不足以诠释复杂多变的生命体验及生活境遇,另一方面不能满足在道教实践中不时出现的人神相遇的主题,更为重要的是,道教信仰体系中以生命炼养和生活福祸为目标的技术体系不能简单地建基于抽象的天之上。当然,我们并不是要强调,道教的宇宙图景一定不是道教信仰的实践者为了展开信仰实践和修炼技术而编造出来的,而是要指出,从两汉时期的道教信仰和实践出发,对当时神秘主义宇宙图景的改造是必需的。道教信仰的宇宙图景与信仰实践之间是内在一贯的,二者之间并不存在孰因孰果的层级关联,而是同一个主题的两种诠释和建构方式:这一主题就是对生命的关切。在这个意义上,道教的宇宙图景与两汉时期以政治神学为中心的神秘主义形成了明确的区隔。
由此,从两汉时期的宇宙图景转向中古道教的宇宙图景,是两种神秘主义之间的转换,我们需要从这种转换中理解道教的神秘主义特色结合此前章节,对比不同时期的宇宙观念可以让我们在神秘主义的主题下理解道教信仰与其观念环境之间的张力和互动。道教宇宙图景的分析需要从两汉时期的宇宙观念入手。
当然,我们面临的另一个困难是术语意义的含混。在古代中国,天地与宇宙的内涵都十分明确,在此基础上理解天人关系以及基于天人关系的诠释框架也就顺理成章。一旦介入现代学术语汇,我们就不得不面对一个复杂的语义环境。宇宙图景(cosmic view)、宇宙论(cosmology)等语汇虽是译介自西方的,但与中国传统语境中的相关语汇内涵交错。因此,在进入具体的分析之前,我们需要首先从语汇的含义分析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