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怎么样来理解这个“世界观”呢?怎样把“世界观”同“观世界”区别开来呢?我提出的第二个小问题是“自在世界”与“世界图景”的关系。
这个问题就更重要了。为什么原来大家对于哲学的理解总是陷入传统的那种理解方式当中跳不出来呢?你怎么来分析“世界观”?你必须诉诸具体化了的范畴,因此我给大家提供下一对范畴,就是“自在世界”与“世界图景”。
几十年来,在哲学的教学、学习、研究当中,特别是对哲学的理解中,我觉得,一个突出的问题是没有提出“自在世界”与“世界图景”这对范畴。我们原来把“世界观”混同于“观世界”,认为“世界观”就是以“整个世界”为对象而“观”之,只有“观”的不同,而被“观”的“世界”只有一个,所以我们没有提出“自在世界”同“世界图景”的区分。现代科学和现代哲学,回答和解决了的一个最根本的问题,就是“观察渗透理论”!观察渗透理论,观察负载理论,观察总是被理论“污染”的,没有中性的观察。没有中性的观察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人,他不是一个自然的存在物,人是一个社会的存在物,他是一种历史文化的产物。人作为历史文化的产物,是以他所具有的理论背景来观察这个世界的。他对世界任何一种事物的观察的结果,无不打上了他的理论背景的烙印。你对世界的任何一种理解都是这样。“世界”与被我们理解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比如,如果我们是学文科的,包括我个人在内,我们具有的是文史哲或政经法的理论背景,那么,把我们带到了化学实验室去了,物理实验室去了,生命科学实验室去了,我们怎么样?里边的物理现象、化学现象、生命现象对于我们来说是什么?不就是黑格尔所说的“有之非有”、“存在着的无”吗?什么叫“有之非有”、“存在着的无”?就是说,作为被观察的对象的的确确是“存在着”,是真实的“有”,但是,如果观察者没有相应的背景知识,这个被观察的对象,就无法被观察者把握到,所以是“有之非有”,“存在着的无”。我们没有相应的医学知识,虽然眼睁睁地看心电图,但我们能看出什么呢?这不就是“有之非有”、“存在着的无”吗?想想这个道理呀,这才进入哲学思考了。
现代西方哲学发生了我们称之为“语言转向”的哲学革命。在这场哲学变革中,有一个听起来十分荒谬的说法:“世界在我们的语言当中。”琢磨琢磨,“世界在我们的语言当中”,为什么会这样说呢?世界在我们的意识之外,但世界在我们的语言当中,因为,语言既是我们的世界的消极的界限,也是我们的世界的积极的界限。什么意思呢?世界当然在我们的意识之外了,说这个粉笔、这个茶杯、这个摄像机,不在我意识之外吗?这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的最基本的立场,世界在我的意识之外。但是你想一下,世界却在我们的语言当中,离开了我们的语言能够表述的世界,那个世界对于我们的意识来说,是怎样的存在?我们用语言不能够表达出来的那个世界,对我们的意识来说是什么?“有之非有”,“存在着的无”!这才叫哲学思考。
“世界”,它对于我们来说,它不是那个自在的世界。自在的世界存在着,而且是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地存在着,这是对的,是唯物主义的根本观点。然而我们进一步地追问一下,那个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世界”怎么能够构成我们所知道的“世界”呢?爱因斯坦曾经说过,承认客观世界在我们的意识之外存在着,这是任何科学研究的第一个最基本的前提。但我们要反思的是,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我们的世界就是我们的世界图景,就是我们用“语言”(概念)把握到的这个世界,就是我们关于这个世界的“世界图景”。
所谓“世界图景”,是指人在自己的表象和思想中所构成的关于经验世界的整体图景。这表明了“世界图景”的不可或缺的两个方面:其一,世界图景是关于经验世界的图景,而不是某种幻想的或玄想的图景,这是理解“世界图景”的唯物主义前提;其二,关于经验世界的图景,不是自在的世界,而是人在自己的表象和思想中所构成的世界图景,因而人的世界图景离不开构建它的概念框架。在对“世界图景”的理解上,长期以来存在的突出问题,是把人的“世界图景”混同于“自在的世界”,因而也就没有从人的概念框架方面去理解人的世界图景。由此便“忽视”了形成人的“世界图景”的“概念框架”,并因而也“忽视”了人们用以构成“世界图景”的“概念框架”的不同层次和不同性质。
由此,我在这里提出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引入第三个范畴,就是人类是以自己的把握世界的“基本方式”来构成人自己的世界。这是最重要的,这是最根本的。我们过去在对“世界”的理解中,最重要的问题,就在于离开了人类把握世界的基本方式去思考人同世界的关系。我们经常说,辩证唯物主义的反映论,是一种“能动的”、“革命的”反映论。那么,它怎么“革命”了、“能动”了?我们原来就认为,外在有个“对象”,从而构成我们头脑当中一个“映象”,我们的映象是关于对象的映象,所以我们就能够认识这个世界了。但你看这里面缺什么呢?它缺少了一个最根本的东西,它缺少了一个“中介”。离开了人作为主体的存在,你怎么把对象变成映象呢?或者说,人关于对象的映象,它怎么就不是动物关于对象的映象呢?只有引入了主体这个“中介”,引入了人作为主体把握世界的基本方式,你才能理解人同世界的关系。所以,理解人与世界的关系,必须重新思考人是什么样的存在,人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同世界发生关系。马克思所说的人类把握世界的“基本方式”,就成为我们重新理解人与世界关系的最重要、最根本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