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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续补《潜虚》之人及其所续之内容

朱子于宋淳熙三年所作之《书张氏所刻〈潜虚图〉后》一文 [38] ,已通过《解》辞之不韵判定全本《潜虚》为后人续补所成,此结论盖颠扑不破。 [39] 而全本究竟为何人所续,则是一桩待解的公案。考于朱子之文,断定“近得泉州季思侍郎(司马伋,司马光之曾孙)所刻”为赝本后,又云“今复得乡人张氏印本,乃泉本之所自出” [40] ,按“乡人”即故乡人之意,朱子祖籍婺源,而张敦实亦婺源人,故“乡人张氏”即指张敦实无疑。张敦实之印本为司马伋泉州刻本所自出,的确有极大的作伪嫌疑。且自淳熙九年陈应行刊刻《潜虚》始,《潜虚》之全本多附有张氏之《发微论》,更加重了这种嫌疑。一些学者由此推定张敦实即是补全完本之人。 [41]

但是,若仔细考察张敦实自述其访得《潜虚》全本之原委,便会发现张氏作伪之结论实不宜轻下。张氏《发微论》篇首《总论》云:“敦实自幼得《潜虚》稿本于其裔孙伋,首尾多阙”,这表明张敦实幼年即与司马伋相识,而从司马伋处所得当为其家传之阙本。数年后张氏自谓“始得全文”并“即其图各为总论”而著成《潜虚发微论》 [42] ,至淳熙三年(朱子作《书〈潜虚图〉后》时)之前司马伋复因张氏得此全本刻印,大概也是出于对张敦实这位早年旧友的信任。既然张敦实与司马伋为故交,则张敦实若真的造作伪书,即是悍然冒用其故交曾祖之名义,岂非过于胆大妄为?且张敦实之兄敦颐与朱子之父朱松为莫逆之交,曾为朱松赎田,卒后附祀朱文公家庙 [43] ,可见张氏门风颇为正派,敦实当不至于做此欺世盗名之事。故以人之常情推断,张敦实不大可能作伪,续作《潜虚》者恐另有其人。

实际上,朱子在《书〈潜虚图〉后》一文中并未明确提及作伪者之姓名,而是在他处别有说法。《朱子语类》中便可找到这样一条记载:

《潜虚》后截是张行成续,不押韵,见得。 [44]

此条语录中朱子直指作伪者为张行成。按张行成为邵雍后学、南宋象数易学大家,《宋元学案·张祝诸儒学案》中记载其生平事迹云:

张行成,字文饶,临邛人。乾道间,由成都府路钤辖司干办公事,丐祠归。梓材案:下文云“乾道二年,表进其书”,中间著述十年,则其丐祠当在绍兴间。杜门十年,著成《述衍》十八卷,以明三圣之《易》;《翼玄》十二卷,以明杨氏之《易》;《元包数义》三卷,以明卫氏之《易》;《潜虚衍义》十六卷,以明司马氏之《易》;《皇极经世索隐》二卷,《观物外篇衍义》九卷,以明邵氏之《易》。先生之学,归宿在康节,故又别著《周易通变》四十卷,取自陈希夷至邵氏所传《先天卦数》等四十图,敷演解释,以通诸《易》之变,始若殊涂,终归一致,共七种,凡七十九卷。……乾道二年六月,表进其书。诏奖之,除直徽猷阁。 [45]

从此段记述来看,张行成于绍兴至乾道十年间闭门所著书包括注释《潜虚》的《潜虚衍义》,则他的确亦有赝续《潜虚》的可能。《潜虚衍义》今虽不传,但张行成所作同名为“衍义”的《观物外篇衍义》尚可见,其书录有邵雍《观物外篇》全文并作逐条详注,由此推断,《潜虚衍义》应当也是对《潜虚》之图式文字的详细注释,其卷数达到十六卷之多,便很可能包含了《潜虚》全本之文,而此全本自当是他人或张行成自己补成的。另外,观其所著《易》书之目,既有解读《周易》之《述衍》,又有推演《太玄》之《翼玄》,表明其不仅明《易》,而且通《玄》。而温公《潜虚》正是拟照扬雄《太玄》而作,其文字风格亦刻意模仿《太玄》,故能续补《潜虚》者必对《太玄》极为精通。这样,通晓《太玄》著有演《玄》之书的张行成,相较于除《潜虚发微论》以外别无任何《易》《玄》注本见于史录的张敦实,显然更具备续补《潜虚》的资格和能力。

从上述分析可见,朱子主张的张行成补《潜虚》之说当有所本。而与朱子同时代的南宋人楼钥文集中的一篇跋文,又为这一说法提供了极有力的支持。楼氏《攻媿集》卷七十二《跋张深德〈辨虚〉》云:

余少时尝得仪真所刊司马氏《潜虚》,中多阙文,不能遽解。隆兴改元,先光禄官奏邸,检详新安张公为僚,同寓直舍,时在侍旁,日从之游。自言家有《潜虚》全书,亟借而传之。……检详又云:“《虚》之书未成而已传,温公晚始以全书授范太史淳夫,遂传于蜀。”后以问蜀士,曰:“非也。观物先生张公兵部行成所补,托为此言耳。”观物穷象数之学,著《述衍》、《翼玄》、《元包总义》、《潜虚演义》、《经世索隠》、《外篇衍义》、《通变》等七书近百卷,世号精博。尝取《演义》读之,为卷十六,《潜虚》之书,章分句析,尤为详尽。……果如蜀士之言,非此人亦不能补此书。 [46]

余嘉锡先生在《四库提要辨证》卷十三《子部·术数类·潜虚》中,引楼氏此文详加考证,指出文中所说“检详新安张公”即为张敦实。 [47] 这样,按照楼钥的记述,自己少时所见温公《潜虚》皆为阙本,唯在孝宗隆兴初年,其先父与张敦实为同僚时,从张氏处得到过《潜虚》全本。当时张氏的说法是,“《虚》之书未成而已传”,即温公创作《潜虚》未完成时已经流传开了,所以有阙本面世;而自己的全本则是“温公晚始以全书授范太史淳夫,遂传于蜀”,即温公晚年完成全书后授给范淳夫,后来又流传到蜀地。也就是说,张敦实自述其全本是得自蜀地的。楼钥为验证张氏之说,找来蜀地之人(“蜀士”)询问,却得知原来全本《潜虚》是“观物先生张公兵部行成所补,托为此言耳”。“观物先生”就是张行成之号,也就是说,其实是张行成擅自补全《潜虚》阙本为完本,又编造了一套温公晚年传授全书的托词。张行成本为四川临邛人,故编造说《潜虚》全本最终流传到了蜀地。楼氏后面又分析说,张行成“穷象数之学”,其易学方面的著述有七部近百卷之众,因而感叹“果如蜀士之言,非此人亦不能补此书”,可见他也完全认同张行成具有续补《潜虚》完书的高超实力。这也表明,楼氏从“蜀士”处得到的张行成续补《潜虚》之说是极为可信的,可谓坐实了张行成作伪的嫌疑。

不过,楼氏之说尚有一令人疑惑之处。按照其说,张敦实早在孝宗隆兴之初就得到了《潜虚》的全本,相比张行成入朝献书的乾道二年早了至少三年。那么在行成尚未将其包含《潜虚》完本的《潜虚衍义》 [48] 公诸于世之前,张敦实是如何得见全本的呢?对此,余嘉锡先生作了一个合理的推测,指出:“盖行成先取《潜虚》不全本补缀之,使其书单行,而后徐出其《演义》以掩作伪之迹。” [49] 也就是说,张行成很可能是先放出了补全的《潜虚》单行本,又编造出温公晚年授书的传言,然后才慢慢拿出其自己研究《潜虚》的著作,这样就让人觉得全本《潜虚》似乎在《衍义》出现很久前就已经在流传了,而他也是访得《潜虚》完书方作《衍义》,以便达到掩盖造假痕迹的目的。而张敦实则显然是上了张行成的当,得续补之本信以为真,当成了温公的原作,据此创作了《潜虚发微论》 [50] 并出版《潜虚》全本之印本,名之为《潜虚图》。后在淳熙三年之前司马伋从敦实处访得全本再度刻印出版 [51] ,至淳熙九年泉州教授陈应行将《潜虚》全本与《发微论》合刻,方成后世所见《潜虚》之面貌。而朱子断定“《潜虚》后截是张行成续”,很可能也是从楼钥处获知了关于《潜虚》全本行成造伪、敦实传伪之事的本末曲折才做出的判断。总之,全本《潜虚》的真正续补者并非张敦实而是蜀人张行成这一点,基本是无可怀疑的事实了。

以上我们通过较强的文献证据确证了续补《玄虚》之人,下面来讨论所续补之内容的问题。依照朱子《书〈潜虚图〉后》一文的说法,朱子阅读司马伋刻本“至《刚行》”方出现“《行》《变》尚协,而《解》独不韵”的现象,从而辨出全本之伪 [52] ,这就表明,全本自《行图·刚行》以前诸图及文字皆与阙本相同,续补之处集中在《刚》以后之《行》《变》《解》辞中。《语类》所谓“《潜虚》后截”盖亦指此。泉州教授陈应行刊刻《潜虚》全本之跋语中也提到邵武所刻阙本“繇辞多缺”,全本则“繇辞悉备”,所谓“繇辞”即是分别对应《易》之《彖》《爻》《象》辞及《太玄》《首》《赞》《测》辞的《潜虚》《行》《变》《解》辞。这样看来,阙本所缺与全本所补者,皆为《行》《变》《解》之文句。

不过此问题仍存在几方面的争议。首先存在争议的是《潜虚》篇章结构。今本《潜虚》全本以图象为单位划分为八部分,即《气》《体》《性》《名》《行》《变》《解》《命》八图。其中《行》《变》《解》三图连缀为一,故亦有数为六图者。 [53] 但是最早收录《潜虚》一书的晁公武《郡斋读书志》中却说此书“首有《气》《体》《性》《名》《行》《变》《解》七图” [54] ,未言有《命图》。四库馆臣据此推定“《命图》为后人所补” [55] 。然而朱子在《书〈潜虚图〉后》一文中记录其以阙本校正全本之结果,明言“补《命图》九,凡例、记占之阙大小七十有四字” [56] 。盖阙本《命图》后“别有凡例二十六字,尤为《命图》之关纽;而记占四十二字、注六字,又足以见占法之变焉” [57] ,反为全本所无,这证明朱子所见阙本必有《命图》。而后来访得阙本之林希逸、吴师道,亦未见其有阙本无《命图》之论。至于晁氏为何未见《潜虚》之《命图》,恐怕是因为《读书志》采录之本为“手写藁草一通”,仅为温公创作《潜虚》的部分手稿,尚非阙本之全者,其遗漏《命图》亦属自然。总之,已有的文献材料皆不足以证实《潜虚》之《命图》部分亦全为后人补作,四库馆臣之论恐非是。

其次,《潜虚》仿拟《周易》六十四卦、《太玄》八十一首创作的卦象符号数目亦有争议。今本《潜虚》《行图》之数皆为五十五。而四库馆臣因晁氏《读书志》“光拟《太玄》撰此书,以五行为本,五五相乘为二十五,两之得五十”之说,推测《潜虚》原本仅有五十《行》,今本多出之“五《行》亦后人所补,不止增其文句已也”。 [58] 但是,《潜虚》之《体》《性》《名》《行》诸图卦象数目皆一致,若续补之人在《行图》中增添五数,则之前的《体》《性》《名》图皆要更易,全本中此诸图必与温公原作阙本不同。若果真如此,则朱子当在读至《体图》之时便已察觉全本、阙本之异,何至于读至《刚行》方释然辨其伪,其校勘《潜虚》之记录亦全然不涉《体》《性》诸图呢?可见《潜虚》仅有五十行之说绝无可能成立。至于晁氏之说,或实与《潜虚》卦象数目无关,而是在讲《潜虚》筮法所用之策数。今本《潜虚·命图》后所记占法云:“五行相乘得二十五,又以三才乘之得七十五以为策” [59] ,晁氏之说与此相类,不过《潜虚》本以二十五数三之为七十五策,晁氏云两之得五十,恐是误记。

综合上述讨论,我们基本可以确定,《潜虚》全本相对阙本所增补者仅为《行》《变》《解》三图之部分文句。而所续补三图文句之数目,亦可通过朱子的校勘记录获知。朱子云:

今复得乡人张氏印本,乃泉本之所自出,于是始出旧书,授学者使以相参。凡非温公之旧者,悉朱识以别之。凡《行》之全者七,补者二十有六,《变》百八十有八,《解》二百一十有二。 [60]

值得注意的是,朱子并没有明言其罗列的《变》《解》条目究竟是记数阙本原有者还是全本检出的增补者。观其数目特征似不当为阙本之数,因为其中《解》辞有二百一十二,多于《变》辞之一百八十八。《解》辞实为解释《变》辞者,温公著书是必定先写《变》辞后写《解》辞,出现《变》辞写成后未及配以《解》辞的情况是比较正常的,《解》反多于《变》则不合常理,可知这两个数字当是张氏全本中检出“非温公之旧者,悉朱识以别之”的条数。故知经朱子的校勘,《行》辞中有七条全为温公原作(“全者七”),二十六条是在温公既有文句基础上补续的(“补者二十有六”),可推得五十五《行》辞中尚余二十二条纯为他人伪作。《变》辞、《解》辞中增补之数则分别为一百八十八、二百一十二。按《潜虚》之体例《元》《余》《齐》三《行》无变,余五十二《行》每《行》七《变》,每《变》配一《解》,共计《变》《解》之辞各有三百六十四条,排除全本增补之数,可推知《潜虚》阙本之《变》当有一百七十六,《解》当有一百五十二,《解》少于《变》,可见确有《变》辞未配《解》辞者。而林希逸《潜虚精语》所记阙本《变》辞之目,“有七变皆有词者,有七变皆无辞者,有一行一变者,二变者,三、四变者,总而计之,共一百七十六” [61] ,与朱子统计之数正合。这些数目皆可为我们分判今本《潜虚》文字真伪提供重要的参照。 p25uzBNJENg7mav6hBZYE/GeJ8bLI2q7x1mr3wjbD70ixDr13KXPJIwq8sa4g43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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