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主要讲希腊。讲古希腊文化,需要结合上一次讲的。上一次讲的是希腊文明的源泉。希腊文明的根基一个是它本土的远古的传说、神话;地理和人文方面的希腊和古希腊文明还有一个来源,就是两河流域。从两河流域到尼罗河这一带,给了远古希腊文明以很大的资源。那个时候也是一个大迁徙时期,人员流动非常频繁:希腊人向各个地方流动经商,这些地方的人也向希腊流动,进而产生文化上的融合。现在要是看古希腊的艺术雕刻,再看看古埃及的雕刻,有很多是相似的,从中能看出它们之间的渊源,就是这个原因。文字语言也是从两河流域传过去的,就是从腓尼基字母过去的,希腊文字实际上也是欧洲文字的祖先。宗教、希伯来语也是从两河流域一带过去的,因此古希腊文化有相当深厚的小亚细亚、北非成分,同时希腊也在向这些地方移民经商,这在早期时就叫作希腊化殖民。希腊人陆陆续续地出走,希腊人不可能不出去,因为希腊都是一些小岛构成的,它有经商的传统。希腊有许许多多的城邦,也就是“城市”,当然这些城市跟我们现在的城市是不一样的,就是这么小的一块地方,有它自己的一套管理办法。
所谓“城邦政治”“城邦民主”,也就是大家共同选举首席执行官,选举首长,还有他们的元老院、参议会。为什么讲欧洲的近代民主、近代文化是源于希腊呢,恐怕这是一个原因。希腊当时的地理历史条件具备了实行“城邦民主”的条件,许多城邦甚至不实行民主不行。当然,他们这个政治制度的表现是各不一样的,亚里士多德在写他的《政治学》的时候,考察了150个城邦的政治体制,而后写成了《政治学》。城邦制度是古希腊的一个特点,城邦的政治、城邦的历史也就是古希腊的历史,这是一以贯之的。从一开始也就是说自从有了希腊、希腊本土的文化以来,也就是大约从公元前1000年以来,就有了城邦的形态,这是希腊文明的一个极大的特点。统治城邦的有时候是僭主,僭主就是自封的主,实行他的个人统治。还有叫作执行官,或者叫作国王的,但是这个头总是选举出来的,现在我们说是奴隶主选举出来的。如果我们用阶级观点来讲,在奴隶制度、地主制度之下,城邦的头能不是奴隶主选举出来的吗?他们确确实实只是奴隶主的民主,但它是民主的一个起源。
希望同学们认真看一本书,就是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作者是希腊著名的,也可以说是第二著名的历史学家——第一位是希罗多德——他在这本书里转述了公元前约500—前400年一位执政官伯里克利的讲演词。他是我们研究希腊时不能不提的一个人,这本书中全文引述了他在第一年的战争中,也就是雅典同斯巴达的战争中,为了吊唁雅典牺牲的战士所作的一篇悼词——这篇悼词我希望同学们好好看看,有中文本子,而且翻译得很好——他这篇悼词讲的是和斯巴达会战的第一年雅典取得了胜利,这场战争横尸遍野,据说死了成千上万的人,那个时候死成千上万可不简单,用的是那样原始的武器。在这一年年末的时候,照例根据雅典的风俗习惯,要推举一个人出来向死者作一篇悼词。这一年举行了一个“国葬”仪式,因为雅典打败了比它强悍的斯巴达,一个部落一口大棺材,里面装上尸体,一共是四十几个部落,然后要推举一个人来作悼词,大家就推举伯里克利。这篇悼词相当长,给我的印象,就好像是现在的国家总统或者是主席所发表的咨文。他把雅典的“民主制度”“法律”归纳出来,他讲到雅典的“民主制度”不是从别人那里模仿出来的,是自己生活方式的一部分,只能供别人仿效,而不是雅典仿效别人。悼词里边还讲到了“雅典精神”——“冒险”,我体会这个“冒险”就是“进取”的意思,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的精神、勇敢的精神、探险的精神、不怕牺牲的精神。他在这篇悼词里还提到了“国家荣誉”,当时雅典是希腊各城邦中最大的一个,而且是模范。雅典和斯巴达的联盟打败了那么大的一个波斯,当时的波斯也很了不起啊,是一个霸权国家。雅典和斯巴达暂时联合起来,打了好几场战争,即希波战争,在打败了波斯的基础之上,雅典发达了起来。斯巴达因为它的文明比较落后,只知道蛮干,文化比较落后,没有民主制度。因此,在伯里克利的这篇悼词里面,没有点名地指出了,雅典是“民主制度”,而另外一个国家,即斯巴达是专制。毛主席有过一句话,“不要言必称希腊”。毛主席是批评那些复古主义者,可是我们现在在研究欧洲问题,探讨欧洲的文明,包括欧洲文明当中民主成分的时候,就不能不提到希腊。黑格尔有一句话,只要我们提到希腊,我们欧洲人就有了一种“家园之感”。怎么体会他的这句话,伯里克利的这篇悼词很值得参考,在那个时候,公元前5世纪,能够说出那样的,现在看起来那么具有现实感的话,不能不说是古希腊人的智慧。他在这篇悼词里还提到,希腊人是爱美的,但是绝不娇柔;希腊人是勇敢的,但是绝不蛮干。真是大气磅礴、文辞美妙的一篇悼词。最后他用了很长的篇幅,来慰问死者的父母、死者的家人,向死者致敬,号召雅典人团结起来,进行新的战斗。伯里克利执政时期有很多这样的悼词,都是比较短的,这篇是最有代表性的,也是西方文论当中的模范,从中可以了解古希腊的精神是什么。黑格尔一再强调希腊的精神是自由,是雄伟的、美丽的,这篇东西可以帮助大家理解这句话。当然希腊的文化也不只是伯里克利讲的这些,伯里克利对它进行了集中的表述。
图4 雅典巴特农神殿(公元前447—前438),长70米,宽31米,无论从建筑的复杂性和雕塑艺术的特点来看,都具有无可替代的魅力。
对于希腊的古文化约定俗成地可以划分成三个时期:第一个时期是公元前1000年到公元前700年,这段时期希腊开始有了自己的文明,这之前的历史大体上是以传说为主,还有就是我之前说的大迁徙时代,与在两河流域的希伯来文明的联系等。到公元前1000年,希腊文明有规模了。这一段时期形成了两个最大的城邦,一个是雅典,一个是斯巴达。其他还有很多小城邦,我们现在主要看到的是雅典和斯巴达,一个实行民主,一个实行专制。
第二个时期是公元前700年到公元前400年,这段时期是希腊文明的辉煌时期,希腊文明走向成熟,出了很多像伯里克利这样杰出的人,哲学家如柏拉图,这一个时期最重要的是哲学的发展。在伯里克利之后,雅典的文明进一步地发展、繁荣。在思想界出现了“诡辩派”,有些老先生不太同意这样的译法,因为诡辩这个词给人的印象就是没理搅三分,所以他们主张把它翻译成“智术之士”。后人为什么把它叫作诡辩派呢?我想这是后人总结的,后人觉得这帮人称不上是哲学家,他们只满足于口头上的舌辩之辞。其实他们也应该算是自然哲学家,希腊文化首先关注的是自然,关注自然是怎样产生的。远古哲学家泰勒斯等人关注世界是如何产生的,提出元素论,也就是由元素产生的。诡辩派也是从这里出发的,去研究自然,探讨自然界的问题。那个时候雅典确实已经到了非常自由的时期,思想是自由的,街谈巷议,组织各种讨论会,很随便。逐步地,这些辩者有的就变成了无理搅三分,把真理抛在了一边,专门为了辩论而辩论,所以后来人们就叫他们诡辩者。在这些“智术之士”里面,就出现了我们的第一位大哲学家苏格拉底。苏格拉底同智术之士最不同的一点就是他追求真理,不是为辩论而辩论。当然,在第二个时期,雅典所盛行的这种辩论的风气对于雅典的民主和自由是有很大的推动作用的,正是在这种辩论过程当中产生了哲学。在古希腊,哲学和科学是不分的,哲学就是追求知识、寻求智慧的学问,和科学在当时是不可分的。古希腊出现了各种文学和艺术、诗歌、戏剧,戏剧也是在辩论过程中产生的。你们都知道有几大喜剧几大悲剧,都是这个时期产生的。当然最重要的代表人物还是在哲学方面。和苏格拉底同时期的在中国的人物就是孔子。我觉得苏格拉底和孔子有相通的地方,比如他说你不要把你不知道的东西说成是知道的,用孔子的话来说就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可见这些先哲们在探讨一些问题时,是有共同的取向的。什么叫正当的辩论,什么叫无理搅三分,是有一个共同的标准、共同的心理的。苏格拉底没有留下任何著作,他留下来的一些话都是他的学生柏拉图记录下来的。在第二个时期里,在哲学界有两大人物——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在这个时期里,也有很复杂的现象,比如说雅典民主已经在希腊本土成为一种典范,但是这种民主还是很粗糙的,甚至可以说是很原始的,它是一种“直接民主”。我觉得它是一种没有经过修饰的民主,带有相当大的本能性:群众说了算。五百人的公民大会可以决定苏格拉底的生死,而不顾他的意见是不是正确的。到这个时候,雅典的民主已经有点异化了。但就是雅典式的民主,希腊式的民主,给欧洲文明播种了一颗很好的种子,只是它在希腊时期不可能长成一个非常完美的事物。苏格拉底的死是一个悲剧,死于雅典的民主,而民主制度是欧洲文明的源泉之一,这是矛盾的,也是辩证的。
图5《苏格拉底之死》(1787),这幅著名的布上油画描绘了苏格拉底被投票判处有罪而服毒自杀的场景。
现在我们要了解苏格拉底的思想,只能通过他的学生柏拉图的记录。柏拉图写了很多的“对话集”,就是以苏格拉底为主,他和周围的学生、朋友一起谈话,有的是学生提问,苏格拉底回答,有的是苏格拉底请一位学生开讲,然后他加以可长可短的评论。我在读这些书的时候确实觉得这体现了一种很自由的气度,学生要是不同意苏格拉底的话,就说他不同意,他就讲他的道理。柏拉图有一篇东西叫《蒂麦欧》,说的是有一次苏格拉底问蒂麦欧正在想什么,他说他在想两件事情,一件是“梭伦改革”,梭伦是更早的时候,可以说是希腊文明刚刚兴盛的时候,雅典的一位首席执政官。他说梭伦的改革,他是听他祖父的一个朋友讲的,接着他转述他祖父的朋友追述梭伦改革的往事。“梭伦改革”实在是了不起,用两句话来概括就是“对内民主,对外进攻”。用自己的话来讲,梭伦认为首先应该把我们自己的事情管好,主张解除奴隶的负担。“梭伦改革”发生在公元前640年到公元前558年,内容包括以下这些:发布了一个“解负令”,消除当时奴隶欠奴隶主的债(非常繁重,还不起,当时已经快要暴动了)。当时奴隶欠奴隶主的钱,在他们的家门口都立一个牌子,写上欠了多少钱,叫作“记债牌”。梭伦的第一项改革就是将这些“记债牌”拔掉,还有就是禁止人身奴役、买卖奴隶,废除与土地无关的工商业债务,禁止输出谷物,等等,这是为了发展本国的农业,同时又搞好外贸。外邦人可以获得雅典的公民权。我觉得这在那个时候还是相当有眼力的,在希腊真正的希腊人说不上有多少,很多都是外来人口,从小亚细亚来的。再有一条就是保护奴隶人身安全,杀人要偿命,把治安的问题提上日程。再有就是废除贵族政治上的世袭特权,而代之以按照财产来分配权力。另外就是设立元老院和400人议事会,400人议事会里提出的东西交给元老院去处理,人们把这两项叫作“梭伦船上的两支锚”,从中可以看出后来代议制的一些雏形。最后一条十分重要,首创了“陪审法庭”,邀请有公民资格的人陪审。到公元前4世纪左右的这一段时间,政治、法律、文学、艺术都日渐发达,所以说这一时期是古希腊文化最为繁荣的时期。
第三个时期从公元前400年到公元纪元,也就是到罗马占领希腊,把希腊变为罗马的一个行省,希腊就等于是亡国了。这个时期有两件大事。一件大事是亚历山大东征,亚历山大东征是很了不起的。亚历山大是希腊北部的一个比较落后的城邦——马其顿的国王,那里人民很强悍,在文化文明方面都远远比不上雅典。但是亚历山大凭借他的武力,不但把希腊本土征服了,而且还扩张武力,向东向西扩张,东边打到小亚细亚、波斯,打到现在的北非,往南一直打到印度。我们发现公元前4世纪的时候,希腊人已经知道中国人了,但是我们查不到很多的记载,最古老的记载是公元前4世纪,在古文献里提到了“seres”这个字,这个词的词根是“丝”的意思,蚕丝、丝之国,这可能是希腊古文献里第一次提到中国。因为打到印度了,个把人跑到中国是可能的,当然主要是很多稀奇古怪的传说了,说看到“丝之国”里面的羊毛是长在树上的!还有的说“丝之国”的人做买卖非常狡猾。亚历山大有一个非常高明的老师,他就是亚里士多德。亚历山大大帝武功最盛的时候,也是他的文治非常发达的时候,他继承了古希腊的各种制度,特别是亚里士多德在文化教育方面规划了很多东西。本来希腊的教育是自然而然这样下来的,到了亚里士多德的那个时候,教育制度就有一点眉目了,把希腊的一种精神继承下来了。亚里士多德说你或者可以做农夫,或者做官,或者去做买卖,但是教育是最需要看重的。也是在亚里士多德的手上,教育的分科逐渐有了眉目,比如说文法课、逻辑课、动物学、数学、几何学、气象学等。所以第三个时期的前半部分,公元前三百多年亚历山大东征这段时期及其以后的一段,还是非常繁荣的,雅典的发展势头还是很可观的。亚历山大从印度打完仗回来,走到巴比伦突然得病死亡,年仅33岁。后来亚里士多德就继续做他的学问,做他的教育事业去了,成为了继苏格拉底以来的哲学的集大成者。这个时候希腊的国运已经不太行了,我想这里有一个原因就是雅典的民主制度不是全境的,不是整个希腊都这样。再有就是它的民主制度都是短命的,经常是贵族的民主制度与独裁专制的国王——也就是僭主轮换,一个时期出来一个僭主,变成独裁政体。这个僭主搞不下去了,群众造反,贵族又把他推翻,变成“民主制度”,它不是一个一贯的东西。早在公元前5世纪的时候,罗马已经起来了,到了公元纪元之前不久,越来越强,后来罗马帝国吞并了希腊,把希腊变成了一个行省,古希腊的历史也就结束了。我这样说是非常粗线条地讲这个古希腊的历史,现在人们对希腊又开始注意起来了,比如说有写希腊哲学史的,有写希腊思想史的,实际上思想史和哲学史也不大分得开。但是现在还没有人写一个比较全的、整体的、一看就明白的“希腊史”,因为实在是太难写了,从什么时候开头很难找到。一想到那个远古的时候,比如说荷马史诗,大家都知道,但是是不是真有荷马这个人呢?还是众说纷纭的。
前面我主要把古希腊从公元前5000年到公元前6世纪末这一段历史的轮廓讲了一下。下面要讲三次战争和四次改革(讲战争并不是要讲战争的过程,那个可以在书上找到),这几次战争对于古希腊的命运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第一次战争是希波战争,就是希腊—波斯战争。希腊—波斯战争实际上不是一次,里边有好多好多战役,所以在英文里边希波战争叫Persian Wars。这些战争的意义在于雅典联合了斯巴达,联合了其他的城邦,把一个非常分散的希腊团结在一起,同一个比希腊要强大得多的波斯进行战争,最后把它打败了。
关于希波战争,同学们主要去看希罗多德的《历史》,这部书非常好看,翻译得也很好,上下两册。这部书的前一册就是讲波斯的情况,讲埃及的情况,讲两河流域的情况,并没有讲到战争本身,而是为战争作了铺垫。这本书告诉我们,在那个时候波斯帝国就是当时的超级大国,就是一个霸主。它最厉害的时候东到小亚细亚,西到埃及、意大利沿岸、地中海西岸,而且占了不少希腊的领土,气势汹汹,是一个不可一世的国家。
希腊如果不把波斯打掉的话,希腊就没有出路,希腊的各个城邦都要受到威胁,所以就发生了希波战争。希罗多德这本书可以使我们了解到古希腊文明成形之前波斯、埃及等国家和地区的情况。
波斯当时的情形是什么呢?上一讲讲过,波斯当时有一个国王叫作居鲁士,这个名字在《圣经》的《新约》里面都有。他那个时候统治着波斯,成为波斯的一代霸主。他有一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他手下一位大将的儿子闯进了他的宫殿,突然发现这个年轻人肩膀上长出来两个大翅膀,一个覆盖了亚细亚,一个覆盖了欧罗巴(这是“欧罗巴”这三个字在史籍里边最早出现的记录),他当时就感到这个梦不妙,这说明有人要篡夺他的王位,要向他夺取权力了。这个人是谁呢?这个人就是后来非常有名的波斯国王大流士,也就是他后来领导波斯同希腊进行战争的。
这次战争里边有很多故事,比如说马拉松,就是出在希波战争中。马拉松是一个海湾,距离雅典40多公里,在这个地方雅典人和波斯人会战,战争打得很惨。在胜负初决的时候,有一个雅典士兵从马拉松海滩跑回雅典去报告前方的军情。他跑得非常快,40多公里一口气从马拉松海湾一直跑到雅典城下,大声喊:“胜利了!”现在的马拉松赛跑就从这儿来的,就是长跑。这次战争的情况是非常惨烈的,在马拉松海滩上堆积起双方的很多尸体,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一座古坟。这个古坟据说很大,就把它保存下来了。后来有人说是真的也有人说是假的,在19世纪的后期有一个考古学家对这个古坟做了考证,结果他认为这是真的。这样马拉松海湾就成了世界上著名的古战场一景了。但是重要的还不是在这个地方,重要的在于希波战争以后,雅典兴盛起来了,就是在伯里克利执政的时候。但是在希波战争快将要结束的时候,雅典与它的同盟斯巴达之间已经开始冲突了。
接下来就是“伯罗奔尼撒战争”,也是雅典的极盛时期。所以雅典的极盛时期是和战争联系在一起的。我要介绍的第二本书,就是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也是有中译本的,商务印书馆有翻译,非常好读,它的附录很厚,但很好看,可以帮助了解这个时期希腊的民俗、社会状况、思想状况,特别是人民的精神状况。
修昔底德这个史学家,关于他个人生平的资料几乎没有,可能是遗失了,挺可惜的。不像希罗多德大家都知道,材料里边都有。希罗多德被称为“历史之父”,他的著作应该说是西方第一本完整的历史书。而修昔底德,因为他在写《伯罗奔尼撒战纪》的时候,对希腊的政治情况、文化社会情况都有所议论和评论,因此西方人把修昔底德看做是历史批评家中的第一位。
第三次战争就是亚历山大东征,过程可以看历史书《亚历山大东征记》,那个就是一本战记。
主要是前两本,建议大家看一看,也不一定当作教科书似的,从第一篇看到最后一篇,你大概地翻一翻,浏览浏览,有意思的东西可以留心一下,多看几遍。比如说我讲的那个伯里克利的悼词,那就多看看,甚至像你们念古文那么念,真是可以朗朗上口。这是我讲的三次战争。另外就是几次改革。
这几次改革应该说是雅典的民主制度从公元前1000年以来的经验的积累。这些改革的重点用两句话概括:一句叫主权在民;一句叫轮番为治。这些改革重要的有四次:
第一次是公元前600年,叫作“德拉孔立法”。德拉孔,不知道他的详细情况,可能也是一个执政官。他立了一条法,动摇了寡头政治,使得公共事务不能几个人说了算,违反这个法律的或者犯了罪的就采用极刑。后来“德拉孔”这个字就变成了“严酷”的意思。这是第一次改革。
第二次就是“梭伦改革”,在这些改革里边“梭伦改革”影响最大,虽然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僭主政治,但是梭伦改革的思想,包括里边的一些内容,凡是改革派都是接受的。直到现在,西方的民主制度还是受他的影响的,提到民主传统时总要提到梭伦。他改革些什么东西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也就是那么一些吧。
第三次重要的改革就是伯里克利改革。伯里克利改革发生在希波战争和伯罗奔尼撒战争之间,他改革的特点可以概括成这么几条:一、在民主政治中,贫困不能阻碍一个公民参与城邦公共事务;二、对政府工作人员实行工资津贴的制度;三、政府的工作人员从人民当中抽签产生,任期一年,一年以后再抽签(梭伦的改革到了伯里克利的时候有了直接民主的形式,同后来的代议制有所不同);四、元老院和公民会议作为决定城邦政治事务的机构,公民会议凡是18岁以上的男子都可以参加,人员由各部落推选产生,但奴隶和妇女除外,所以这个民主还是有限度的。在公民会议里边实行表决制度,参加公民会议的是推选产生的500人和所有公职人员,大家一起讨论城邦的事务。希腊民主制度或者说雅典的民主制度,到了伯里克利时是比较成熟的。
大概在公元前570年左右,还有一次小的改革,叫“克利斯提尼改革”。他的改革有两个具体的内容:一个是实行村社自治(部落下面的各个村社,村民自治);另一个是“陶片放逐法”,有点像现在的公民投票,民意测验,就是谁对哪个公职人员有意见要揭发他,就写在一个陶片上,然后交上去,哪个人该放逐就根据这个。
这些改革不能说都完整地实行了,在那个时候也不太可能。我们现在提到希腊的宫殿如何如何,那个宫殿建筑还是很粗糙的,而留下来的一些宗教的神庙,现在都是古迹了。当时的生活状况、生活水平、人民的思想状况跟现在都不一样,我们不可能用今天的眼光去看那个时候的民主,但是它有一个精神在,有一个立下的传统在。黑格尔所说的,“想到希腊就有家园之感”,就是在这个意义上说的。实际上,古希腊那个时期是战乱不断的,城邦之间的战争非常多。而且打仗的手段非常原始,或者是非常野蛮。真正有战争样子的,也就是我刚才说的那几次战争。现在讲希腊精神是把它抽象出来说的,不能用近代、现代的眼光去看希腊,只能是看它的精神,比如说去看勇敢,奥林匹克精神;提倡求知,它的哲学的根本就是求知,求智慧;爱美,大家都知道维纳斯的雕塑,那是美的标准的象征;绘画的艺术,诗歌的艺术,戏剧的艺术都是从希腊来的,几大喜剧家,几大悲剧家,几大哲学家都是从希腊过来的,这讲的都是希腊的精神,希腊的传统。希腊这个问题真要是详细地讲起来,我觉得整个是一个学科,不是我们几堂课这么讲讲就能使大家很了解,这里面只勾画了一个轮廓。这个轮廓就是三个时期,几次改革,几次战争,城邦民主或者叫城邦制度综合起来的希腊文明。由此我给同学们介绍一本书——《顾准文集》,其中有一篇是关于希腊城邦制度的。顾准是在他受到迫害,人身没有自由的情况下,去研究希腊的政治制度的。他的几句话,完全可以作为对整个古希腊文明的总结:“希腊古代学术文化,首先兴起于小亚细亚,那里是史诗、抒情诗、自然哲学、自然科学的故乡……现在(雅典时期),雅典是希腊世界的中心,它的建筑活动吸引了一大批建筑家、雕刻家来到了雅典,在它的内部,兴起了渊源于诗又超过了诗的戏剧。它的民主生活又使得议事会、陪审法庭和公民大会成为说话的艺术即雄辩术的广阔用武之地。雄辩术可以使一个普通公民成为民众的领袖,这是讲它的民主生活。在这种情况下,雅典总的学术文化十分活跃,雅典公民在政治生活中获得了广泛的支持,希腊世界各地的知识分子也群趋雅典,伯里克利接近的人中有米利都自然哲学学派的哲学家阿拉克萨哥拉斯(Anaxagoras),有雕刻家菲迪亚斯(Phidias),有希腊历史之父希罗多德,都来自外邦。著名的诡辩学家普罗达哥拉斯(Protagoras)、高尔吉亚(Gorgias)都到过雅典,为豪富子弟当教师,收受巨额报酬。伯里克利的下一代,就在战乱频繁的伯罗奔尼撒内战时期,雅典的苏格拉底(Socrates)兴起为一代哲学宗师,此后希腊哲学的四大派: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伊壁鸠鲁、斯多葛(Stoic)都起于雅典,学派的中心也一直在雅典,直到罗马时代。”这段话我觉得顾准概括得非常好,把我说的两段时间——一个是古希腊文明成形前的那段时间;一个是古希腊文明本身那段1000多年的时间——都概括在里边了,这本书还讲到了城邦的问题,大家可以好好地读一下。
图6《米罗岛的维纳斯》(约公元前100),大理石像,高202厘米,是卢浮宫的镇馆“三宝”之一。
图7《命运三女神》(公元前447—前438),巴特农神殿东山墙右侧雕塑,现藏于伦敦大英博物馆。虽然群雕的头部损坏严重,但仍展示出了希腊古典盛期雕刻艺术的非凡高度。
顺便我再说一下,上次讲到的考试的问题,写一篇读书笔记。在我给大家介绍的书中,有一本雷海宗先生的《西洋文化史纲要》,但是这本书你是没有办法把它从头看到尾的,它是一个纲要。雷先生原来是清华大学历史系的教授,后来留学到美国,回来后到武汉大学教书,期间写了这本书。那是一个非常全面的索引。如果你已经有了世界历史的基础知识,有了西洋文明的基础知识,你要查点什么东西,或者要从里边得到什么启发,那你就参考雷先生的这本书,它是一本很好的参考书。但是问题就是你如果想从头到尾地看,那就是一本非常枯燥的书,它就是一些条目。雷先生很惨的,1952年院系调整的时候,所有的高级教授都从清华调到北大来了,只有他没有调来,调到南开去了,南开得人啊!南开历史系在他的主持下,做得非常不错。可是,文人知识分子就爱多嘴多舌,他老先生1952年说了一句话,说:“我们现在是一条腿粗一条腿细,马列主义腿太粗,世界史的这条腿太细。”然后就受到了批判,戴上了右派帽子,从此也就没有写什么书,非常可惜,一个大家就这么断送了。所以说你们现在年轻人幸运,什么书都可以看。
另外,再次重点推荐你们去看《西洋史》,陈衡哲写的。如果你们能把《西洋史》吃透,我这课你就可以不上了。陈衡哲何许人呢?她是五四时期的一个女中豪杰,女作家。她写了很多散文、小说,而且她还写了一本《西洋史》,胡适给它作的序。这个序上说,这本《西洋史》是非常有特色的,她用文学的笔法去写枯燥的历史,所以使得这本书非常生动,那是20世纪写的,我向各位说一句冒失的话,陈衡哲的这部《西洋史》,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看到有谁写西洋史超过她,无论从她的描述还是她的文采,当然她有一些看法你可以批评。现在陈衡哲被人注意起来了,辽宁教育出版社重版了《西洋史》,所以现在去图书馆查,可能是查到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的《西洋史》。可惜的是,胡适的序没有给印上,不知为什么。我重点希望你们看看这本书。如果你们真的看完之后,再听我下面所要讲的,包括我现在讲的,你们都会提出一些问题或者不同的意见,这是一本很基础的《西洋史》。
好了,留下的时间大家提提问题。
1.请教陈先生:古希腊文明(文化)与中国古代文明(文化)有无可比性?如果有,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答:这是一个大问题,并且很难讲清楚。但是我觉得有些东西有共同点,比如中国的春秋战国时期,这里的古代我不晓得涵盖什么,就拿春秋战国来作为古代,它同古希腊文明都是一种文化的起始,文化的起始和发展都有一个特点,这个特点是个蓬勃的形象,这也是黑格尔的一句话,在这种状态之下,它们的精神状态都是一种青年的状态,也就是我们所说的youthful的状态。所谓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就是在那个时候。到了秦始皇时期,到了汉武帝时期,就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就“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这一点来讲,在形象上,并不是说内容上,同古希腊的那种“自由辩论”和在学术文化上的所谓“柏拉图学园”是很相像的。
至于区别,我觉得最大的区别就是中国在古代的时候,在三皇五帝的时候开始就勾画出了中国未来的政治文化发展的一个粗线条或者叫一个“引子”,叫作“专制”,即政治文化上的专制。我们现在经常讲孟子有民主思想,如说“民为贵”,那与“民主”还是两回事。我简单说一句话,你从我们的古圣先贤当中想要找一篇像伯里克利的悼词一样的文章出来,是找不到的。那是对人民,对普通人的尊重,让普通人参与政治生活。
2.您讲到古希腊的民主还很粗糙,相比之下,古代中国的改革、法律和战争是否与希腊有相似之处,中国的文明是否更精致、更细腻?
答:我只能回答第一个问题。古希腊的民主是很粗糙的,并不是很精致,它的一个很重要的思想就是尊重人民的意见,像伯里克利的一篇稿子整个讲的就是人民的利益。中国的文明是不是更精致,更细腻,这个很难比较,中国那时候的艺术现在也没有留下来,春秋战国时期现在挖出来的那些东西跟古希腊的那些雕塑比究竟谁更美一点,这是审美的问题。如果从审美的角度来看,我们古代的艺术家没有雕出像维纳斯那样的作品。
3.您认为代议制民主大致起源于何时?是源于古希腊吗?
答:从今天来讲可以说是“源于”古希腊的,但代议制民主很难说是起源于何时。我觉得代议制民主大致是起源于英国十六七世纪,也就是英国革命以后。其实英国革命以前已经出现选举制了,但是没有成为“代议制”,所以说没有一个确定的日期。
4.民主制度为何能够在雅典建立起来?进一步说与斯巴达比较,从城邦建立这个同一起点开始,雅典为何会有几代精英人物推行改革,逐渐把民主制度在雅典建立,而斯巴达却没有?
答:这个问题提得不错。为什么能把雅典建立起来?这里有几个因素。一是雅典的地形条件,雅典的发达和希腊的向外扩张(就是现在的小亚细亚等一些地方),很重要的原因是雅典离这些地方很近。小亚细亚的文化是从爱琴海的克里特岛开始,离克里特岛最近的就是雅典,所以雅典是得了人文的好处,本土涌现出了很多人,人的因素还是很重要的。雅典的经济也比较发达,商业也很发达,并且交通四通八达。这也是黑格尔的一句话,即“希腊文明从哪里来的”,他说是“从海上来的”。它不是一个孤立的东西,它会从它周围的民族学到点东西,也许雅典的文化是殖民化的,雅典的经济和文化的发达都与它周围的邻国有很大的关系。这是其他的城邦,如斯巴达所缺少的。
5.您刚才讲到了伯里克利时代的“轮番为治”的改革。那么,请问伯氏自己是否也在轮番为治的行列?他在雅典政治体制中居于什么地位?他是怎么保证有效推进改革的?
答:后来的史学批评家把雅典的民主制度总结出来,说是“主权在民,轮番为治”的一种政治制度。轮番为治就是不要世袭制,古希腊没有世袭,不是父权主义,都是经过一群人推举出来的,所以谁有能力,谁有办事的本事,谁就被推举出来,这就是能人主义。设想当时的情况,不会是像我们现在代议民主这样的制度,城邦都很小,召开公民大会说选谁,谁就被选上,那时候的选举是非常粗糙、非常原始的。这种形式在各个城邦、各个古老民族都曾有过,但雅典更典型。伯里克利是自己立为国王的,那时候的国王你也不能设想像拿破仑那样,也不像后来莎士比亚写的那样,他不过是一群人的头,可以叫作“国王”,也可以叫作什么什么,他与人民之间的距离,不像后来国王跟人民之间的距离那么大。伯里克利的那篇悼词是全体人民推举他作的,所以他才作的。伯里克利的改革,刚才说的那几点,也是后来人总结出来的。他的改革确实使得雅典工商业发达了,文化水平提高了,教育水平提高了,雅典的普遍文明水平高于其他城邦。因此所谓“希腊精神”其实就是“雅典精神”。
6.从对苏格拉底的审判,到十字军东征,到宗教改革,到新教的清规戒律和自以为是,我们看到的是三个字——不宽容。希望您谈谈对这方面“西方文化传统”的看法。
答:民主、自由、宽容、美好、灵感等等这些体现精神抽象的字眼都不是绝对的。比如我说自由应该涵盖它们,那你可以说是这样么?我就可以讲在自由的这种辩论当中,对对方,对辩证的对手极不宽容。鲁迅提过自由吧?但是鲁迅说:跟我结仇的人我到死一个都不宽恕他。我想很多东西不能绝对地对立起来,得看那种精神的实质才行。西方文化的传统,我的总的看法,我的文章已经这样写了,至少我现在还这样认为,就是两个核心:民主与科学。这是我们“五四”的时候提出来的。你说这里面有没有“不宽容”?当然有,有很多的不宽容。另外主观上的宽容不宽容,从客观上造成的结果是什么?作为历史学者的眼光来看,也应该做这样的分析。比如说“十字军东征”,这是以后要讲的。不管从哪里的文献,从我们自己写出来的东西,或者是从西方写的“十字军东征”的风格来看,没有人说十字军东征不残酷,杀人盈野。可是结果是什么?结果是东西方文化的融合,是阿拉伯文化进一步向西方的渗入,在那个时候的阿拉伯的文化是相当先进的。所以,就看你怎么看,从哪个角度看,从历史的结果看,还是从这个一时,是“宽容”还是“不宽容”的。在欧洲、在西方的文明里面,“不宽容”的例子那是历历可数啊。英国的克伦威尔取消了君主,他自己成立了共和国,那是第一次英国有了共和国,但不是把查理一世国王砍了头么?怎么就那么“不宽容”呢?这个宽容不宽容要看怎么样的一个说法。政治斗争肯定残酷,但是人文精神总的是宽容和自由的,这就很复杂,这是一个残酷的现实。
7.后来有学者提出苏格拉底与智者其实并不是截然对立的,而且智者学派并非一无可取,其与希腊的民主制度有着某种关系,如雄辩术所产生的民众领袖,还可能产生了律师职业,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答:我同意上面的说法。雄辩术同苏格拉底时的哲学家并没有截然的区别,都是在探讨一些宇宙的问题,自然的问题,还是人生的问题。区别就在于那个诡辩术呢,后来把它翻成诡辩,它的问题就是“诡辩”。其实苏格拉底,柏拉图的对话里写的苏格拉底,让我看也够“诡辩”的,从一个概念到一个概念,简直是偷换概念,应该说是有区别,但也并不完全是一清二楚。至于说诡辩术发展出律师,我觉得完全可能,现在你们大学生辩论会我看就有点像,一个论“正方”一个论“反方”,我如果选着反方了我偏偏赞成正方的意见我怎么办?那怎么办,想办法呗,为反方辩护。我现在不愿意用sophist这个词。但是呢,确实这种辩论术,从希腊开始的辩论术啊,能够成就人才,至少展示人的口才,展示人的思维,展示人的这个思维的系统化,律师也可以从这里面出来,政治家也可以从这里面出来,参议员众议员也可以。我们现在就少这个东西,结果我们的人经常拿不出场面去,说话笨嘴拙舌,几句话说得不成样子。我们过去小的时候有一门课,就叫作“说话”,“说话”课,你把一段话说得清楚。我看有点像这个“诡辩术”。
8.(1)古希腊民主制度最辉煌的时期,是杰出领袖伯里克利个人号召力、影响力最强的时期,而其从巅峰时期衰落,则是一个群龙无首、意见不一的过程,这是否意味着精英和大众的相互制约是确保民主有效率的必要条件?
(2)古希腊时期,野蛮文明可以战胜礼法文明,这与蒙古铁骑可以逐鹿中原如出一辙,即在生产力和公共理性尚不发达的时代,国家的竞争力并不以文明的精致程度为决定因素。而当今在儒家文明与基督教文明的竞争中,我们可以看到创造更多经济福利,带入更精致化生存状态的西方文明也具有更强大的军事和经济实力。在各项指标的比较中,似乎儒家文明全面落后,这里边是否有一些根本因素起作用,例如思维方式、世界观、调节人际权力关系的基本规则等?
答:你这个问题,我觉得很大又很广。你这里边可以包括许多问题。我最近看到一篇文章,在《书屋》上,何怀宏写的。写的雅典,他一写雅典我就马上想起今天的美国。但是有一点他没有提出,这不是批评他,古希腊跟现在这个世界差着好几千年,这些是不太一样的。如果你在讲文明的本质,那确确实实要从西方来讲,从古希腊开始一直到现在的欧美文明,你会发现它文明的本质。中国也是一样,也得这样做,才能发现文明的本质。我们是在谈论它的“本质”,不是说由本质派生出的这种“异化”的问题。怎么叫“异化”的东西呢?比如科学发展,结果造出了克隆人,发展出来炸弹、原子弹,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变成了摧毁文明的工具了,这是“异化”的表现。民主也可以“异化”,可以异化到“多数暴政”,这是托克维尔的看法,其实那少数可能是正确的,但是多数压倒少数,少数反而得不到认可了。苏格拉底恐怕也是多数暴政的结果,我们中国的政治文化,从古代到19世纪中叶,我们是两个主义,一个是“专制主义”,一个是“臣民主义”。那西方的民主,西方的这个“文明传统”,科学和民主,会不会发生“异化”,造成不好的东西?刚才我说了,任何东西都会发生“异化”。这是我准备再继续思考的一个问题,例如西方的民主发展到今天,有没有“异化”的现象?就是它有没有反民主的现象?或者不大符合过去思想家所提倡的这种民主,这我还说不清楚。难道这个民主制度,就一劳永逸不出问题了吗?我们讲自由主义,讲自由,自由主义不出问题么?我们就不能说得那么绝对。但是本质的东西还是本质的东西,不能说我们现在还缺少民主,我们的民主制度不完善,就去责备人家的民主,说你那个民主更糟糕。而我们的任务是什么?是把我们的民主和法治搞得更好一点。不能够因为人家有毛病,我们自己的毛病就可以原谅。所以你提出的那些问题我感觉是很综合的,其中我觉得最重要的一点,是要学会一个多元的思维方式;思维方法,不是单一的。我建议你们看一本书,我也向别的朋友介绍过,看看《伯林谈话录》,就是那个英国人伯林写的。因为他的书虽然很多,但是他这个谈话录,看起来比较简单,也好读,不是那么深奥。我很欣赏他那种自由的态度,自由的心态。他提倡多元,不提倡一元。很好看,你可以看看。当然也有人批评这本书,说伯林写得太滑头,对于一些大的政治问题不正面表态,不去陷入人们所关心的问题,只是讲他个人的这个所谓的“消极的自由”,有人批评他,我觉得批评的可能也有道理,但是我还是很欣赏伯林这种心态。
9.老师刚才您讲到“异化”,我想到在历史长河中民主的具体操作有所变化,这就是说伯里克利的号召力和影响力最大的时候,也是古希腊文明最辉煌的时候:此后民主制度异化了——或者说恢复其字面含义了。再无人具有伯里克利的号召力和影响力,古希腊文明也开始衰落。这是否说明民主本身就需要一种制约?民主刚产生之时就具有精英统治的某种含义?
答:伯里克利的民主应该说还不是很完善的,而且伯里克利以后,也确实没人了,后继无人。一个国家总有盛的时候,有衰的时候。特别在古代的时候,盛衰相互之间的更替是很自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