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设计教育是艺术设计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它不仅培养艺术设计人才,而且规范艺术设计职业的模式。英国艺术家亨利·科尔(Henry Cole,1808—1882)领导的研究艺术教育改革和艺术工业发展的专门委员会,1851年在总结伦敦第一届世界工业博览会时,最早提出独立的艺术设计教育问题。科尔曾经帮助组织过第一届世博会,但他对其中的一些展品也提出批评。他认为,要解决工业化带来的问题,兴办教育是唯一的出路,而在这方面工艺博物馆会起到重要的作用。
后来旅居英国的德国建筑家泽姆佩尔参加了第一届世博会的筹备工作,他与博览会主办者阿尔伯特(Albert)亲王和科尔交往密切。1852年他在英国和德国出版了自己的著作《科学,工业和艺术》,副标题是“由于伦敦世界工业博览会对改善人民趣味的建议”。泽姆佩尔在分析第一届世博会的教训时,提出了改革艺术学校教育体系的具体建议,旨在使艺术教育在预科教育后得到专门化。
这一建议,成为19世纪50年代在英国创办南肯辛顿博物馆艺术设计学校的基础。南肯辛顿博物馆创办于1852年,由科尔担任馆长,就是现在的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科尔也担任它附属的艺术设计学校的校长。为了适应新的条件,学校后来经过改建,成为英国皇家艺术学院。1899年,英国皇家艺术学院开设了工业艺术专业,以便把艺术直接运用到工业中去。1913年,英国颁发了艺术设计专业本科毕业证书。
在艺术设计教育基础的形成过程中,德国包豪斯起了重要的作用。
自19世纪末期以来,德国一直在寻求一种新的教育方式,使工艺和美术结合起来。1919年,德国魏玛造型艺术学院和魏玛实用艺术学校学校合并,成立了“国立包豪斯”,由格罗皮乌斯任校长。
格罗皮乌斯
格罗皮乌斯(Walter Georg Gropius,1883—1969)不仅是一位建筑家,而且是一位教育家和艺术设计师。他生于柏林,父亲是身居高位的建筑家,叔祖马尔丁·格罗皮乌斯是19世纪下半叶德国最重要的建筑家之一。1903至1907年,格罗皮乌斯先后在慕尼黑高等技术学校和柏林皇家高等技术学校学习。1908至1910年在贝伦斯工作室的工作,对他的创作个性的形成起了决定性作用,和他同时在这里工作的还有米斯·凡德罗(包豪斯第三任校长)和法国著名的建筑家和艺术设计师柯布西埃。
格罗皮乌斯和贝伦斯一起参加了德国通用电力公司电工中心的建筑和工业产品的设计,贝伦斯帮助他形成了物质环境和谐统一的思想,这种思想成为他在包豪斯活动的基础。在贝伦斯那里,他对现代技术手段以及它们在建筑和艺术设计中的作用发生兴趣。1910年他开始独立从事建筑设计,并赴意大利、法国、英国和丹麦旅行,考察它们的建筑。1911年他加入德国艺术工业联盟。1914—1918年服兵役,并参加西线战争。1918年被任命为魏玛造型艺术学院院长和魏玛实用艺术学校校长。翌年,这两所学校合并为包豪斯。
包豪斯所在地魏玛当时是一座只有4万居民的田园诗般的小城,然而,它有着辉煌的文化传统。在它那狭窄的街道上留下了世界文化巨匠歌德和席勒的足迹,在它那小巧的城堡中有过他们出入的身影。在魏玛居住和工作过的还有音乐家巴赫和李斯特、诗人维兰、德国启蒙运动的重要代表赫尔德。1900年尼采也在魏玛去世。1919年,魏玛被德国资产阶级共和国——魏玛共和国确定为临时首都。包豪斯与魏玛共和国同时诞生。
从研究包豪斯的汗牛充栋的文献中,我们选出两段对包豪斯的评价:包豪斯“创造了当今工业设计的模式,并且为此制定了标准;它是现代建筑的助产士;它改变了一切东西的模样,从你现在正坐在上面的椅子,一直到你正在读的书”(沃尔夫·冯·埃卡尔特) ;“现在,每一名就读艺术院校的学生,为了自己在学校里有那些‘基础课程’要学,都得感激包豪斯的贡献。每一所艺术院校,之所以能给学生开课讲授材料、色彩理论与三维设计的内容,都或多或少地要归功于大约60年以前在德国进行的那场教育实验。普通大众坐着钢管框架的椅子、使用着可调节式台灯,或者,他们的住宅建筑里部分或者全部采用了预制构件,这些都是获益于(或者受累于)包豪斯在设计领域里掀起的巨大革命”(弗兰克·惠特福德) 。包豪斯的重大成就,来自于它的理论指导。
包豪斯的理论,集中体现在格罗皮乌斯起草的、1919年4月出版的第一份包豪斯宣言中,宣言后面附有学校的教学大纲。宣言封面的木刻是包豪斯第一批聘请的三位教师之一、德裔美国画家费宁格(Lyonel Feininger,1871—1956)创作的,画面内容是带有表现主义风格的哥特式天主教堂。包豪斯宣言写道:
建筑物是一切艺术活动的最终目的!装饰它曾经是造型艺术最重要的任务,造型艺术是建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现在,各种造型艺术闭锁地孤立存在着,只有借助所有制作者共同的和相互渗透的活动,才有可能摆脱这种状况。建筑家、雕塑家和画家们应该重新承认和学会理解建筑物被分解的形式处在建筑物各部分的统一中;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使自己的作品灌注建筑精神,而这种精神是他们在沙龙艺术中所丧失的。
以前的艺术学校不能够培养这种统一,因为艺术本身不教人这样做。应该重新回到手工工场,因为图案设计师和实用艺术家的世界里只有绘图和绘画,他们的世界应该最终成为建造者的世界。如果爱好造型艺术的青年人像过去那样从研究手工艺起步,那么,他不会成为缺乏艺术教育的、无所作为的“艺术家”,他的完美表现在真正的技艺中,在这里他们能够证明自己的优势。
建筑家、雕塑家和画家们,我们应该重新回到手工艺!“作为一种职业的”艺术不复存在。在艺术家和手工技师之间没有原则区别。艺术家只是高级的工艺技师。凭藉上苍的恩赐,在醒豁开朗的罕见时刻或者在意志的强烈叩击下,前所未见的艺术可能繁荣,然而,工艺技能是每个艺术家必不可少的。真正的造型的源泉就在这里。
让我们建立一个新的工艺技师联合会,在这个联合会里没有造成艺术家和工艺技师之间不可逾越的障碍的阶级差异!我们要思考和建造新的未来大厦,建筑、雕塑、绘画将结合在它的统一形象中。这座大厦像由许多工艺技师的双手将之矗立云天的殿堂,将成为新的未来信念的晶莹标志。
尽管包豪斯宣言中有矛盾的地方,对社会倾向的表述含混不清,把手工艺当做“真正的造型的源泉”,以及回到手工艺的提法也是错误的,然而,它对德国艺术界的意义难以估量。它不仅迅速成为青年们激烈反对现存教育体系的锐利武器,而且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反响,成为当时最重要的文化事件。
只有分析包豪斯宣言出现的历史背景和文化背景,才能够深刻理解它的意义。
还是在战火激烈的1916年,德国早期功能主义者凡·德·韦尔德领导的魏玛实用艺术学校停课后,魏玛公国的统治者邀请当时在西线的格罗皮乌斯担任该校校长。格罗皮乌斯在答复中,建议把学校办成工业和手工业生产的艺术问题的咨询组织。他写道:“当工业还认为没有必要与艺术家合作的时候,机器产品只是手工产品较为廉价的替代品。不过,商界逐渐理解到,由于艺术家的创造性贡献,工业产品可以获得新的质量。现在,为了赋予机器产品以必要的质量,他们在这些产品投入批量生产前,力图吸引艺术家讨论产品的形式。这样,可以形成艺术家、商人和工程师之间认真的合作。”这时候,格罗皮乌斯所关心的,还只是工业产品的艺术质量问题,因为机器生产初期造成产品的艺术质量急剧下降。
1918年,德国“十一月革命”推翻君主制,建立了资产阶级代议制共和国。“十一月革命”后,立即成立了艺术委员会,其成员为艺术家、建筑家和批评家。委员会特别注意宣传先进的艺术活动家的成就,并创办了“艺术家开放之家”。几乎同时,柏林“十一月小组”成立,小组成员包括各种艺术门类的代表人物和包豪斯未来的教师:格罗皮乌斯,包豪斯第三任校长米斯·凡德罗,包豪斯预科第一、二任主持人伊腾和莫霍依-纳吉,以及布鲁耶、穆赫(Muche,有人根据英语读音译为“穆希”,根据名从主人的原则,我们根据德语读音译为“穆赫”)、克莱、施勒姆(Schlemmer)等。“十一月小组”代表了自由的资产阶级民主知识分子的观点。他们主张公开变革现实,密切艺术和生活的联系,同落后和反动作斗争,利用建筑和工业艺术来改善人民大众的生活。“十一月小组”宣言指出,他们的职责是把自己的优秀力量贡献给年轻的自由德国的道德改造。德国著名的戏剧家布莱希特把这股潮流称做“一场小型的德国革命”。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状况、特别是德国“十一月革命”促使格罗皮乌斯的观点发生重大变化。他所关心的不再仅是工业产品的艺术质量问题,而是把个性的全面发展摆在自己创作活动和教育活动的中心。也就是说,艺术家不仅要考虑工业生产和建设的实用目的,而且要造就青年一代的个性。当时德国君主政体崩溃,军国主义和沙文主义的意识形态遭到唾弃,战争留下的创伤、社会精神生活的紊乱以及在战争废墟上建设新生活的渴望交织在一起,追求新思想的青年需要一展身手的大舞台。包豪斯正适应了他们的需要。在包豪斯宣言的感召下,青年们从德国和欧洲其他国家来到包豪斯。他们中有些人已是合格的艺术家和教师,有些人经过战争的洗礼变得成熟,有些人还是美术院校稚嫩的学生。要求入学的女生是如此之多,以至于格罗皮乌斯觉得有必要针对她们提高录取标准,以限制她们入学的人数。
青年们的到来,不是为了设计灯具或陶罐,而是为了成为新社区的一员。这个社区,在新环境中培育人,尽可能激起个人潜在的创造力。包豪斯作为新社区的证明,是学生们建议在魏玛建设居住区。他们提出了设计方案:居住区中心是夜间发亮的照明灯塔。在灯塔基座的半圆内,用石板铺砌10条通向主楼的光束。它们之间矗立着雕塑。另一边是梯形水池,水池四周分布着学生宿舍和教工宿舍。最外边是工场的仓库。这种幼稚的设计方案,遭到格罗皮乌斯的否定,然而它强烈地反映了学生们建设新环境的愿望。包豪斯远远超出一所艺术设计学校而具有广泛的社会意义和文化意义。耐人寻味的是,包豪斯和魏玛共和国共存亡。我们前面讲过,1919年包豪斯和魏玛共和国同时诞生;1933年纳粹上台,魏玛共和国灭亡,包豪斯也在同一年关闭。
包豪斯作为艺术设计学校的建立,是适应工业时代需要的艺术教育史上的质的飞跃。如果说其他同类学校仅仅通过调整课程、加强工场的实习来适应新的需要,那么,包豪斯对传统的艺术教育体制进行了彻底变革,这不仅指新型的职业——艺术设计的确立,而且指新型的职业个性的培养。包豪斯宣言的第一句话“建筑物是一切艺术活动的最终目的”,成为包豪斯活动的中心。包豪斯是德语bauhaus的音译,原意为“建筑之家”,在词源学上它来源于bauhBtte,后者在德国指中世纪的教堂和其他大型建筑群。用包豪斯来命名学校有什么深层含义呢?它有两层含义:第一,狭义地讲,格罗皮乌斯把艺术设计和建筑看做同源的,艺术设计应该像建筑一样,把各种空间艺术统一于一体,恢复、重建艺术和技术、艺术创作和生产活动的联系;第二,广义地讲,“建筑之家”作为“大厦”(Der Grosse Bau)是一种理想、象征和隐喻,指人们居住的物质环境。
包豪斯把“无所不在的建筑”作为自己综合的艺术作品。建筑是树干,其他各种艺术是分枝,它们一起组成葱绿的树冠。各种艺术设计力量围绕建造“大厦”这个共同的任务联合起来,通过艺术手段来造就完整的、符合人性的环境。这种乌托邦的理想,使格罗皮乌斯团结了一批杰出的教师,他们的名字无一例外地载入了设计文化和艺术设计教育的史册。包豪斯这一命名本身蕴涵着解读包豪斯教育思想和艺术设计模式的信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