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一个个体能够对另一个体的行为发生影响呢?对这个问题,个体心理学的回答是:这种现象是与我们精神生活共存的现象之一。除非某一个体能够影响另一个体,否则我们的社会生活就将成为不可能。这种相互影响在某些情况下变得特别突出,比如教师与学生、父母与孩子、丈夫与妻子的关系就是如此。在社会感的影响下,人在一定程度上都乐于受其环境影响。这种接受影响的自觉自愿程度,要视施影响者对受影响者的权利的考虑程度而定。施影响者如果是在伤害对方,那他就不可能对受影响者保持持久性的影响。 要最大限度地影响某一个体,就必须使他感觉到自己的权利得到了保证。 这是教育学中的一个至关重要的论点。也许有可能构想出甚至实施某种别的教育方法,但是对此观点给予充分顾及的教育制度将取得充分的成功,因为它与人最原始的本能,即人与人、人与宇宙的相互联系挂上了钩。
只有在遇到某个有意使自己远离社会影响的人时,它才会失败。这种远离绝不是偶然发生的,在此之前一定曾有一番持久激烈的内心斗争,在斗争过程中,他与社会的联系一点一点地被解除了,以致最后他竟公然对这种社会感进行反抗。此时,对他行为的每种形式的影响都变得更加艰难,甚至根本不可能。我们看到的将是这样一种戏剧性情景,即他对想要影响他的任何尝试,都报之以攻击和反抗。
感觉深受环境压制的儿童,会对其教育者所施加的影响表现出敌对情绪。然而,在某些案例中,由于巨大的外部压力犹如秋风扫落叶般地排除了所有障碍,权威的影响得以维持与服从。我们可以毫不费力地证明,这种服从对于社会毫无益处。这种服从有时表现得十分奇怪,服从者本人被弄得不能适应生活,他们习惯于卑躬屈膝与盲从,没有别人的发号施令便无法行动或无法思考。这种影响甚广的屈从之所以极其危险,是因为这些唯命是从的儿童长大成人以后,往往会听从任何一个人的命令,哪怕是要他去犯罪的命令。
在犯罪团伙中常可见到十分有趣的例子。执行团伙头子指示的小喽啰就属于这一类人,而团伙头子往往运筹帷幄,远离作案现场。几乎在所有处理团伙犯罪的诉讼案中,都可以找到这类充当爪牙的俯首听命的人。这种盲目的服从影响甚广,有时甚至达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有人不仅甘于任人摆布,而且还为此感到骄傲,认为这是实现其野心的满意途径。
如果我们来观察一下相互影响的正常情形,就会发现 最容易受影响的是那些服从法律、通情达理的人,而他们的社会感所受的歪曲程度也最小。相反,那些渴望强人一筹,切盼操纵支配他人的人,则最难于被影响。 观测的结果每天都在告诉我们这样一个事实。
父母对孩子的抱怨很少是由于他们的盲目服从;最为常见的抱怨都是起因于他们的不顺从、不听话。研究表明,这些儿童被禁锢在一种人人都渴望他出人头地的环境气氛中,他们拼命反抗,想要摧毁那幽禁他们的围墙。但由于家中父母错误的方式,教育的影响已很难对他们发生作用。
渴求权力的强烈程度与接受教育的可能性成反比。虽然如此,我们的家庭教育大都立足于鞭策儿童,使之以凌云的壮志迈向未来。这并非是由于父母欠缺考虑,而是由于我们整个的文明都在激发着这种积极向上的精神。就如在我们的文明中一样,在我们的家庭中,最受强调的是,个体应比周围环境中其他所有人都更杰出,更好,更光荣。在关于虚荣的那一章里,我们还将进一步论述这种激发抱负的教育方法对社区生活有怎样的害处,以及心智发展怎样地受壮志野心所带来的困难阻碍。
个人的无条件服从,使他深受环境的影响。想象一下服从于他人的所有狂想(即使是短时间地)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吧!催眠术就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任何人都可以说自己愿意接受催眠,但实际上却可能缺乏屈从于他人的精神准备。另一种人则可能虽然有意识地进行抵制,但实际上却本能地渴望屈从。在催眠状态中,决定被催眠者行为的唯一因素是他的心理态度。至于他所说的一切或所相信的一切,则是无关紧要的。由于不明白这一事实,人们对催眠术产生了许多误解。在催眠术中人们表面上似乎是在抗拒着催眠,但实际上却渴望服从催眠者的命令。这种渴望存在着程度上的不同,因而催眠的效果也因人而异。对催眠的渴望程度完全不取决于催眠者的意志,而取决于被催眠者的心理状态。
从本质上看,催眠颇似睡眠,其神秘性只在于这种睡眠可以由另一个人的命令来决定。这种命令只对乐于接受此命令的人才行之有效。决定性的因素照例是被催眠者或受试者的天性和性格。唯有同意别人的命令,而不使用其批判机能(critical faculty)的人才能进入催眠状态。催眠之所以不同于普通睡眠,在于它对于运动机能的排除达到了如此程度,以至于运动中枢也完全受催眠者的命令调动。在此状态下,被试者处于一种朦胧的睡意中,只能记得起催眠者允许他记起的事情。催眠中至关重要的特征是我们的批判机能——这灵魂最精致优良的产物,在整个催眠过程中陷入了瘫痪状态,接受催眠的被试者可以说已经变成了催眠者的一只手臂,一个听由后者支配的附属器官。
大部分具有影响他人行为之能力的人将这一技能归功于他们特有的某种神秘力量。这就导致了巨大的危害,特别是传心术(telepath)和催眠术之有害活动的进行。这些术士对人类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他们为了达到其险恶目的不惜使用任何手段。当然,并不是说他们所行的这一切奇事是靠着欺骗来进行的。不幸的是,人这种动物从骨子里趋向于屈从,在那些装神弄鬼、做出一副具有特异神力的人面前,很容易就成了牺牲品。有太多的人都习惯于不经验证就承认某一权威。公众想要被人愚弄欺骗,想要被人的虚张声势吓住,而不对此虚张声势进行理性的审视。这种活动不会给人类的社会生活带来任何秩序,而只会不断地引起被欺骗一方的反抗。贯行传心术和催眠术的人没有一个能够洪福齐天,长此以往地玩弄他的把戏。他们常常会遇到一个死对头,一个所谓的被催眠者,并被他骗得一塌糊涂。
在另一些情况下,真理与谬误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混杂在了一起:被催眠者可以说是个被骗的行骗者,他在某种程度上骗了催眠者,但又使自己服从于后者的意志。在此处明显起作用的绝非催眠者的功力,而总是被催眠者的乐于服从。没有什么魔力能够影响被催眠者,除非是催眠者拉大旗做虎皮的能力。任何习惯于理性生活的人,任何习惯于自己拿主意作决定的人,任何不愿不加批评就轻信他人话语的人,自然都不会中催眠术的邪,也绝不会为传心术所惑。催眠术和传心术只对奴性十足的盲从者有效。
讲到这里,我们必须谈谈暗示。将暗示归入印象(impression)和刺激的范畴最易于理解。不言而喻,没有人只是偶尔地受到外部的刺激。我们都持续不断地处于外部世界不可胜数的印象影响之下,绝不可能只对一种刺激有所感知。某个印象一旦被感觉到,就会不断地对我们发生作用。当这些印象以另一个人的要求或恳求的形式出现(他的目的在于说服我们接受他的观点)时,就是我们所谓的暗示。这种情形不过是对一种已经存在于被暗示者心中的观点进行改变或强化。真正较难理解的问题是,每个人对于来自外部世界的刺激都会做出不同的反应。他受影响的程度和他的独立性密切相关。有两种人是我们必须记住的:一种人对于他人的见解总是估计过高,因而低估了自己的见解,也不管自己正确与否。他们喜欢高估他人的重要性,并且欣然地依他们的见解而行。这种人极容易受暗示或催眠影响。另一种人将每一种刺激或暗示都视为侮辱,他们认为只有自己的见解是正确的,至于究竟正确与否则毫不关心,对其他人的观点他们一概漠然视之。这两种人都有弱点。第二种人的弱点在于,他们将其他人的观点全部拒之门外。属于这一范畴的人通常都喜斗好战,虽然他们可能自称开明、通情达理,但其实只是为了巩固自己孤立于世的状态。事实上这类人往往很难接近,跟他打交道相当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