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障碍从四面八方向儿童逼来,因此,要是发现孩子的反应不能总是令人满意,那将一点也不奇怪。他的精神习性只有短暂的发展时间,他发现自己需要适应一成不变的现实条件,而此时他的适应技能却尚未成熟。每当我们考虑到自己对环境所做出的种种错误反应时,都会发现自己的灵魂在不断做出发展尝试,就像在做实验般地不断企图做出正确反应,以求在生活中取得进步。在儿童行为模式的表现中,特别引起我们注意的是,在其成熟过程中他面对某个特定的形势时的反应方式。他的反应方式使我们得以洞观他的灵魂。我们必须认识到,与社会的反应一样,任何个人的反应都不能依据一种模式来进行评判。
儿童在其心灵发展过程中所遇到的障碍常常会阻碍或歪曲他的社会感。这些障碍有的来自于他的物质环境,比如源于他的经济、社会、种族或家庭状况的不正常关系,有的则来自于他身体器官的缺陷。我们的文明要求人有健康的体魄和健全发育的器官,因此,重要身体器官有缺陷的儿童在解决生活中的问题时就会处于不利地位。很晚才学会走路的儿童、运动有困难的儿童,或因中枢神经系统发育比正常儿童迟缓而显得迟缓呆笨的儿童都属于这一类型。我们都知道这类儿童是怎样地经常东碰西撞、笨手笨脚或动作迟缓,身体和精神上的痛苦成了他们的沉重负担。世界显然没有对他们表示出脉脉温情,因为世界本不是为了适应他们才形成的。他们的发展受到抑制,他们的面前困难重重。当然,如果这类儿童没有因精神折磨而陷入绝望之中,那么随着时光的流逝,生活总是有可能给他们以补偿,彻底抹去他们的伤痕。但是,恶劣的经济环境可能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有缺陷的儿童对于人类社会既定的法则缺乏了解,他们用怀疑和不信任的目光看待出现于身边的机会,并倾向于将自己孤立起来,逃避的责任。他们对存在于生活中的敌意特别敏感,并无意识地夸大这种敌意。他们对生活中痛苦的一面的兴趣也远大于光明的一面。一般说来,他们对两者都估计过高,因而终其一生都采取一种好战的态度。他们要求别人对他们绝对地殷勤注意,自然他们考虑自己远多于考虑别人。他们将生活的必要职责视为障碍而不是刺激。由于对同伴心怀敌意,他们与环境之间的鸿沟不断拓宽加深。现在,他们以一种夸张的方式,小心谨慎地处理每一件事,每一次交锋接触都使他们一步步地远离真理和现实,结果是不断地给自己增添新的困难。
如果父母对子女应有的温情没能得到足够的表现,儿童也会面临类似的困境。这种情形的出现会给儿童的发展带来严重的后果,他会变得态度固执,不能识别爱,也不能恰当地运用爱,因为他追求温情的本能未能得到发展。在温情感未能得到应有发展的家庭中长大的孩子身上,很难激发他做出任何温情的表示。他的整个生活态度将是回避、躲开一切形式的爱和温情。考虑欠周的父母、教育者或其他成人在教育儿童时,如果告诉后者爱与温存不足取、太荒唐或为男子汉所不齿,并给他灌输一些有害的格言,也可能产生类似的结果。我们经常发现人们向儿童灌输说,温情是一种荒唐可笑的东西,那些经常受到奚落的儿童更是如此。这类儿童惧怕表现出情感或温柔之心,因为他们觉得,对别人表示爱的倾向荒唐可笑,缺乏男子气概。他们对正常的柔情心存抗拒,就仿佛这柔情会奴役他们、降低自己的人格一样。于是,在儿童早期,隔离爱的边界就设立了。由于这种残忍的教育阻碍和压抑了所有的温情,儿童便开始从其所处环境中退缩出来,一点一点地丧失了与他人的接触,而这种接触对于他的心灵成长乃是至关重要的事情。有时,假如身边某一个人为他提供机会,让他感觉亲切,则两人之间很可能建立起极为深厚的关系。这便是为什么有的人长大以后,其社会关系仅仅指向某一个人,且始终不能展开去接纳更多人的原因所在。我们第一章提到过的那个男孩便是这样的例子,由于注意到母亲仅仅对弟弟表现出温情,而自己则受到忽视,他在往后的生活道路中始终四处徘徊,八方寻找,想得到温暖和爱,以补回他在儿童早期未能得到的一切。这个例子证明了这种人在生活中可能遇到的种种困难。
伴有太多温情的教育与温情全无的教育同样有害。娇生惯养的儿童与管教严格的儿童都将以沉重的步履艰难地迈上人生旅途。 如果从一开始,对温情的要求就超越了所有的界线,其结果是,这种备受钟爱的儿童固执地依恋于一个或几个人而拒绝与他们分离。温情的价值由于种种错误体验而受到过分强调,因而致使儿童得出结论,认为自己的爱可以逼使成人承担绝对的责任。这一过程轻而易举就完成了;儿童对父母说:“因为我爱你们,你们就必须这样做(或那样做”。)这种社会教条(social dogma)常常在家庭里蔓延滋长。儿童一旦在别人身上也发现这种趋向后,就会表现出更多的温情以使别人更加依赖于他。对家庭中某一特定成员的这种热烈的温情更是十分常见。无疑,这种教育将对儿童的未来产生有害的影响,在以后的生活中,他将不择手段地拼命挽留他人的温情。为达此目的,他敢不择手段,可能企图征服他的对手,比如兄弟姐妹,或靠着搬弄是非来打击他们。这样的儿童甚至可能怂恿其兄弟去干错事,好让自己显得光彩、正义,以便得到更多的父母之爱。他对父母施加压力,以使他们将注意力汇聚在自己身上。他挖空心思、不遗余力地要达此目的,直至得到显要的位置,显得比任何人都重要为止。他有时懒惰,专干坏事,而唯一的目的只是为了要让父母因他而忙碌;他有时又可能成为模范儿童,因为他认为别人的关注是一种奖赏。
在对这些手法进行了讨论以后,我们可以得出结论,精神活动的模式一旦确立,任何东西都可以成为达到某个目标的手段。为了达到他的目标,儿童可能朝向邪恶的方向发展;为了这同一目标,他也可能成为一个模范儿童。我们经常可以观察到,一些儿童专横任性地去吸引他人的注意,而另一些更精于算计的儿童则通过美德善行达到同一目标。
与这些娇生惯养的儿童同类的,还有那些在友好慈爱的氛围中丧失了能力的人。他们路途上的一切障碍全被扫荡一空,从没有机会去面对责任。这些儿童被剥夺了一切为生活做准备的机会,而这些准备对于他们未来的生活本是必不可少的。对于那些乐于与他们交往的人,他们没有与之建立联系的准备,当然,至于那些因不利的儿时成长环境而本身就存在交流障碍的人,与他们接触更是无从谈起。这些儿童对生活全无准备,因为他们从未得到克服困难的机会。他们一旦离开家庭这个小小王国,离开“四季如春”的温室气氛,几乎都会不可避免地遭遇失败,因为再也找不到像他们的父母那样乐于为他们东奔西忙、承担责任的人了。
所有这类现象有一个共同之处,即都倾向于或多或少地使儿童与社会隔离。肠胃系统有缺陷的儿童对于营养持有一种特别的看法,并因此与正常儿童相比有着完全不同的发展过程。器官有缺陷的儿童有着独特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可能最终迫使他们与社会隔离。还有一些儿童则由于对自己与环境的关系不甚明了,而竭力回避这种关系。他们无法找到一个朋友,和其同伴们所玩的游戏也不相同;他们要么妒忌伙伴,要么对同龄人的游戏不屑一顾,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专注于自己的游戏。在严格的教育压力下长大的孩子也有与社会隔离的危险,生活之于他们并非和风细雨、阳光普照,因为各方面给他们留下的都是坏印象。他们必须忍受一切艰难困苦,低三下四地接受生活的悲哀;有时他们又觉得自己是个战士,整装待发,投入与敌对环境的恶战。这类儿童觉得生活及其职责太过艰难。不难理解,这类儿童大都会为捍卫自己的个人疆界而忙碌,以免自己的人格到头来一败涂地。我们可以想象,在他们眼中,外部世界总是充满敌意的和不友好的。夸大了的警惕性成了压在他们心头的一个包袱,使其总倾向于回避更大的困难,而不是使自己面对危险,接受可能的失败。
这些深受溺爱的儿童还有一个共同特征,这也是他们的社会感发展不全的一个象征,那就是他们想自己想得多,想别人想得少。这一特征使我们清楚地看到他们朝向悲观哲学发展的全过程。除非找到纠正他们错误行为模式的方法,否则他们无法感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