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选择与决定

在哲学中，自由意志（Free Will）与决定主义（Determinism）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前者主要强调的是人根据自己的意志而自由地选择自己的行为，体现的是人在不同的行为之间具有不受阻碍地选择的能力。相反，决定主义（或曰决定论）则意味着只有一种特定的行为可能，而自由意志没有用武之地。如此，至少在二者各自定义严格的情形下，自由意志与决定论之间可以说是无法相容的（Incompatible）。

当然，也有意见认为二者其实是可以相容、可以互动的，甚至是互为表里的。可以想见，相容派的人士一定会在二者的定义上做文章。有人认为自由意志本身就包括一定程度的决定论。如果行为选择本身没有约束性和局限性，或者行为的后果没有确定性和必然性，那么选择本身是无所谓的，是没有实质意义的。而且，有人甚至会说，即使在唯一选择的情境下，人也存在不选择的可能性。

“不自由，毋宁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不成功，便成仁。”

“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我是你唯一的朋友。”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作恶者一定不得好死。”

“你迟早要遭报应的。”

“我们的目的一定能够达到。”

“你别无选择！”

上述这些情形体现的到底是客观的决定论，还是人为设定的决定论？人们能否确定自己的自由意志完全是发自内心而且是丝毫不受外界干扰的，是不受各种决定论的影响的？我们所谓的自由意志与我们自身的利益是不是吻合的？我们的信仰是我们自身利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还是影响我们对自身利益判断的另外一种存在？这种信仰存在是自由意志的体现，还是外部环境的强加或诱导？著名哲学家罗素曾经如此声称：我绝不会为我的信仰而献身，因为我知道我可能是错的。

如果一个人对某种行为上瘾，比如抽烟、喝酒、打游戏，吸毒、赌博、偷东西，这些行为体现的究竟是当事人在行为发生时的自由意志，遵循自己内在的决策准则的理性行动，还是受其他外部决定因素的逼迫和驱使？是不同的环境决定了不同的自由意志——自由意志可能的存在空间与类别分布，还是自由意志选择了不同的环境来进一步决定未来的自由意志？

孟母三迁，大抵是出于自己的自由意志而要为儿子创造良好的成长环境。潜台词是，环境对人的意志和行为是有决定作用的。其实，这也是一种悖论。如果你到哪儿都能行使自由意志的话，你还搬迁干啥？！“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邪不压正”“脚正不怕鞋歪”“出淤泥而不染”，这些说辞描述的到底是常规还是特例？显然，决定论肯定是有其存在的理由的。

反过来说，那么多的张母、李母、王母、赵母，为什么只有孟母一而再，再而三地迁徙？这不是超乎寻常的自由意志又是什么？同样，别人家都给私塾老师两个银元的束脩，胡适的母亲则给老师加倍，老师就多教给胡适几个字。这就是先动优势，来自一个早年丧夫并家道中落的妇人的自由意志。同样的环境，并没有产生完全同样的意志和同样的结果。

曾经流传这么一个说法：国企搞不好是正常的，搞得好是不正常的。怎么看待这个说法呢？首先得看比较时采用的评价指标。在有些指标上，国企肯定比其他类别的企业搞得好，平均意义上好，也可能是绝对意义上最好。在其他指标上，国企肯定不如其他企业，平均意义上不如，甚至绝对意义上最差。纵使我们纯粹假设，剔除政策优势和其他优势，国企在很多指标上都不好乃是常态，仍有一部分优秀的国企（或者由卓越的企业家掌管的国企）在所有重要的指标上平均都高于其他类别的企业，甚至是绝对意义上的最优。这也许算是决定论和自由意志论同时存在的一种可能。

让我们首先用导论中提到的第一个办法——二维拆解——来尝试着解决这个问题。不要把自由意志和决定论放置在一个维度的两个极端，而是要把二者都各自当成一个独立的维度，而且每个维度都是一个连续变量。这样，我们就可以造就二者的多种组合，2×2、3×3、9×9，如此等等。也就是说，自由意志以及决定论通常是可以同时存在的。所有的选择都是在某种决定论之不同程度的影响下的相对自由的选择。

其次，我们在导论中还提到了“升级整合”的思路和方法。用于这个场景，那就是，无论是自由意志论还是决定论，抑或二者的同时作用，这三种组合情形的一个共同特点是：事情的起因都是可以追溯的，有相对明确的因果关系。还有一种组合：既非自由意志的选择，亦非决定论的影响，在人类可以理解的范畴内，可能就是一个随机的事件，抑或其因果关系难以确定或者破解。这也许是很多事情的真实状态，但我们通常又宁愿采用决定论或者自由意志的语境去形容它们。

也许，自由意志也是某种先验的决定论的体现，而决定论也不过是人们基于自由意志而进行的“认命”的选择。欢迎来到自由意志与决定论的悖论世界。具体到企业的战略管理，上述悖论就体现在所谓的战略选择说（Strategic Choice）与环境决定论（Environmental Determinism）之间。前者强调战略管理者自由选择和主动行为的角色和功效，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和对自己的行为及其结果的影响与掌控。后者强调企业的外部环境难以抵挡的制约力量，以及对不同类型的企业所施加的不同的束缚、所进行的选择和淘汰。

本章从三个方面探讨基于自由意志的选择与环境决定论在企业战略管理领域中的体现和应用。首先，我们比较战略选择与环境决定论的主要论点并尝试解读二者的不同组合。其次，我们聚焦于对战略决策过程特点的考察，对比战略规划（尤其是所谓的顶层设计）与渐进摸索这两种思路与方法各自的特点以及二者之间潜在的冲突与整合。最后，我们着重考察在企业内自由意志作用的空间，以及最高决策者的果敢决断与企业其他阶层人士互动参与的关系。 6EIVg3JFRx6o7pgL3lMwmLgiNBVYWubbmI6frS8uJH8uMuUCigtQYdSDiG5Q4s8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