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凯尔特语

凯尔特人虽然并非不列颠岛的原住民，但却是有史可考的最早的居民。早在英语形成之前，不列颠岛上发现的最早的、唯一具有史料依据的语言便是凯尔特语，今天居住在苏格兰北部和西部山地的盖尔人（Gaels）仍使用这种古老的语言。凯尔特人后裔现在主要分布于西欧，现今的马恩岛人、苏格兰人、爱尔兰人、威尔士人、英格兰的康沃尔人以及法国的布列塔尼人，都属于凯尔特人，其中以威尔士人、康沃尔人、爱尔兰人为代表，他们中的许多人在学术和科学领域以及艺术和工艺领域都颇有建树，并为自己的凯尔特人血统而自豪。

囿于考古成果及文字资料的匮乏，学术界对于凯尔特人的起源、分布、语言、文化很难达成定论，许多说法依然笼罩在神话传说与主观臆测之中。从凯尔特一词的拼写，兴许能管窥他们的生活方式。“凯尔特人”一词除英语拼写形式Celt外，在欧洲其他语言中的拼写形式如下：法语写作Celte，德语写作Kelte，意大利语写作Celti，西班牙语、葡萄牙语写作Celta。这几种拼写形式词干相似，同源于希腊语的κελται或κελτοι（拉丁形式为keltoi）和拉丁语的Celtae。因此有学者猜测，“凯尔特人”（Celt）的得名可能与一种类似斧、锛的史前砍凿工具 celt 或 selt有关，他们应该十分擅长手工技艺和金属制作，这是他们有别于其他族群的象征和标志。

在漫长的历史时期，凯尔特人的活动范围曾经历了一个由小到大、再逐渐收缩的变化过程。大多数学者认为，法国东部塞纳河、罗亚尔河上游、德国西南部莱茵河、多瑙河上游地区是凯尔特人的发源地。约公元前10世纪初，他们首次在这些地区出现，随后的几个世纪中，凯尔特人以武装部落联盟为单位，向周围地区扩散、迁徙，进行军事移民。他们是欧洲最早学会制造和使用铁器和金制装饰品的民族，他们凭借铁制武器战胜了尚处于青铜时代的部落，公元前7世纪已在法国东部、中部各地定居。他们是战士、艺术家、铁匠、木匠、商人、矿工、建筑师。他们讲凯尔特语，信仰德鲁伊教（Druidism），流传至今的凯尔特神话包括大法师梅林的传说以及亚瑟王的传说。

学术界关于凯尔特人的身份也有争议。有人明确称之为民族集团（a group of peoples），也有人认为，这不是一个种族（race）或部落集团（a group of tribes），而是一个语言集团（a language group）或一种语言。凯尔特人的种族背景十分复杂，种族特征并非完全单一，属混合型集团，这表明其族源的差异性和多样性。大多数人认为，凯尔特人是古代欧洲一个由共同语言和文化传统凝合起来的松散族群，应属古代型的民族集团。这种族群显然不同于现代民族，现代民族是在古代民族集团经过长期的演化，不断分解、融合、重组的基础上形成的。当今欧洲已不存在一个完整的凯尔特单一民族，有的只是作为古凯尔特人遗裔的、依然说着印欧语系凯尔特语族诸种方言的若干个新型民族，譬如爱尔兰人、盖尔人、威尔士人、布列塔尼人等。在这层意义上可以说，凯尔特人在当今则仅意味着一个语言集团。

今人对凯尔特文化的了解，主要来自古代的作家和地理学家留下的记载，以及位于巴伐利亚、波西米亚和北奥地利的部分凯尔特人的埋葬仪式的考古发掘。凯尔特人也曾形成了一个比较松散的帝国，其版图包括欧洲中部，边界不是固定的，因为他们经常迁徙。当代考古学家通过对著作和遗迹的探索，发现西到不列颠群岛和西班牙南部，东至特兰西瓦尼亚和黑海都有凯尔特文明留下的印迹。

在古典作家的笔下，凯尔特人往往被描述为身材魁伟、长颅白肌、金发碧眼的壮汉，俨然一副欧罗巴人种和古诺斯（北方）类型的典型形象。这样的体貌特征与同属南欧地中海类型，身材相对矮小、肤色略暗、发色眼色较深的大部分希腊人、罗马人，形成鲜明的对照，因而难免引起他们的惊讶和关注。

公元前1世纪，古希腊地理学家斯特雷波（Strabo）对凯尔特人的印象如下：他们整个民族，都疯狂地爱好战争。能非常英勇而且迅速地投入战斗，并且无论什么借口你招惹了他们，你都将面对危险，即使是在他们没有任何武器的情况下，他们也会拥有力量和勇气。

凯尔特人或许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男女平等和性取向平等的民族，凯尔特民族的本土宗教德鲁伊教在传统上接受同性恋，凯尔特女性不但可以成为女王，还可以成为宗教领袖。后世的欧洲，在不遵从撒利克法的国家，女性可以继承王位，可是女性领导宗教的路却曲折得多。

凯尔特人曾经大规模迁移，曾经无处不在。从公元前5世纪起，他们开始向全欧洲渗透和扩张。他们成群结队地翻过阿尔卑斯山，把铁器的使用带往欧洲各地。他们生活在氏族公社，和古希腊人做生意，和古罗马人争战不休。大约从公元前6世纪开始，凯尔特人从欧洲大陆进犯并占领了不列颠诸岛，部分凯尔特人在今天的爱尔兰和苏格兰定居下来，其余的一部分占领了今天的英格兰南部和东部。

古凯尔特人没有首都，他们是以部族的形式长期存在的，其在欧洲的扩张可以理解为“举族迁徙”。进入中世纪之后，某些凯尔特人部落逐渐融合在一起，组成了现代意义上的国家。其中，爱尔兰的凯尔特人（即爱尔兰人）从北欧海盗手中夺取了都柏林，并把它作为自己的首都，而爱丁堡则被苏格兰的凯尔特人（即苏格兰人）选为自己的首都。

在进犯不列颠岛的同时，一部分凯尔特人越过莱茵河进入法国东北部，在塞纳河以北，阿登山区以西和以南的地区定居。公元前500年以后，法国已成为凯特人主要的居住地区。古罗马人把居住在今天法国、比利时、瑞士、荷兰、德国南部和意大利北部的凯尔特人统称为高卢人，把高卢人居住的地区称为高卢，面积60余万平方千米。凯尔特人曾经一度广泛分布在欧洲大陆上，先后征服的土地大致相当于今天的法国、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等国家和地区。

在罗马帝国崛起前，凯尔特人是一股不可低估的军事力量。公元前387年和前279年，凯尔特人分别入侵和洗劫了罗马和希腊，一些部落甚至曾深入今天土耳其的安纳托利亚地区。鼎盛时期的凯尔特人占据了从葡萄牙到黑海之间的大片土地，几乎可与后来崛起的罗马帝国媲美。然而，他们最终没能形成一个统一的国家。随着罗马文明的兴起，凯尔特文化开始走下坡路。面对用严格的纪律和先进的战术武装起来的罗马军团，身材高大、作战勇敢的凯尔特人也渐渐处于下风。凯尔特人洗劫罗马城这段惨痛历史一直被罗马人铭记在心，公元前59—前49年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撒（Gaius Julius Caesar）大败高卢的凯尔特人才得以一雪前耻。凯尔特文化的中心高卢在此后成为罗马帝国的行省，据称恺撒对高卢的征服，致使100万凯尔特人被斩杀，另100万沦为奴隶。

恺撒曾两次远征不列颠，但均未站稳脚跟。英国历史上真正的“罗马征服”始于公元43年。时任罗马皇帝克劳狄乌斯（Claudius）率领4万大军，用了3年时间终于征服了不列颠岛的中部和南部。随后，整个英格兰被罗马牢牢控制住了。随着罗马军队的四处征战，凯尔特文化在欧洲大陆逐渐消亡，一点点融入罗马文化之中，只有在罗马人永远没能抵达的爱尔兰和罗马人永远没能彻底征服的苏格兰，他们仍延续着自己的王国。罗马人占领不列颠几乎长达四百年，公元410年，罗马帝国因内外交困，才不得不放弃在不列颠的军事存在。不列颠岛上的古老居民凯尔特人，因而才得以重新恢复自己的秩序。

不列颠岛凯尔特人面临的致命打击来自日耳曼人。大约在公元449年，居住在西北欧的三个日耳曼部族跨过北海，侵犯不列颠，填补罗马人撤离后留下的真空，史称“日耳曼征服”，亦称“条顿征服”（Teutonic Conquest）。入侵者遭到凯尔特人的顽强抵抗，征服过程拖延了一个半世纪之久。这过程中的一位凯尔特部落将军的英勇事迹，在结合了凯尔特传说中的三个英雄人物后，在欧洲广为传颂，终于在后世谱成了著名的亚瑟王的传说。及至公元6世纪末，不列颠诸岛上原先的居民凯尔特人，尤其是英格兰的凯尔特人，几乎灭绝殆尽，幸存者或遁入山林，或沦为奴隶。

少数幸存的不列颠凯尔特人主要聚居在爱尔兰、苏格兰、威尔士，他们不断为争取独立而与日耳曼人抗争。中世纪早期，爱尔兰岛的凯尔特人仍然保持着小股群居的习俗，公元800年前后，岛上的伦斯特（Leinster）、芒斯特（Munster）、康诺特（Connacht）和阿尔斯特（Ulster）这四个省才联合在一起。公元795年，维京人入侵爱尔兰岛，并从公元9世纪中叶开始在岛上建立永久定居点，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定居点就是都柏林。公元1000年左右，布莱恩·博罗（Brian Boru）成为所有爱尔兰人的第一个国王，并率领爱尔兰军队于公元1014年在克朗塔夫（Clontarf）击败都柏林的北欧海盗丹麦人，重创了北欧海盗在爱尔兰的势力。1801年，爱尔兰王国和大不列颠王国统一，爱尔兰并入英国。1921年，英国被迫允许爱尔兰南部26郡独立，北部6郡仍属英国。

最初居住在苏格兰的大多是皮克特（Picts）人，他们也是凯尔特人的一支。公元6世纪，来自爱尔兰的一个名叫“苏格兰”（Scotti）的凯尔特人部落侵入苏格兰地区的西南部（如今的阿盖尔地区［Argyll］），在那里永久定居下来，并用自己部落的名字来为这块新夺取的土地命名。他们向南扩张，并融合了当地土著的皮克特人，皮克特人曾一直是罗马人的心腹大患。公元11世纪，苏格兰王国初具雏形，南方的英格兰王国很快表现出对这块土地的浓厚兴趣。1294年，苏格兰人则以和法国人订立“古老联盟”（Auld Alliance）作为对英格兰野心的回应。这个“古老联盟”也成了苏格兰人此后300余年的外交基石。1296年，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一世，史称“长腿爱德华”（Edward Longshanks），武力吞并了苏格兰，史称“苏格兰人铁锤”（Hammer of the Scots）。苏格兰骑士威廉·华莱士（William Wallace）领导苏格兰人奋起反抗，1298年在斯特灵桥（Battle of Stirling Bridge）战役获胜后几乎为苏格兰赢得了独立。次年，在法尔科克战败之后，威廉·华莱士率领部下和英格兰人展开了游击战，1305年遭同伴出卖后被爱德华一世处死。此后，苏格兰贵族罗伯特·布鲁斯（Robert the Bruce）自立为苏格兰国王，继续带领苏格兰人争取独立，终于在1314年的班诺克本战役（Bannockburn Battle）中大获全胜，把英格兰军队从苏格兰国土上全部驱逐出去。1328年，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三世被迫承认了苏格兰的独立地位。1603年，苏格兰和英格兰王冠合二为一（Union of the Crowns），苏格兰国王詹姆士六世（James VI）继承英格兰王位，史称詹姆士一世（James I）。1707年，英格兰与苏格兰两国议会批准合并协议（Acts of Union），组成不列颠王国（Kingdom of Great Britain）。

威尔士人（Welsh）是凯尔特人的一支，其得名非常荒谬。入侵不列颠的日耳曼人反客为主，把岛上原来的凯尔特居民，尤其是逃往不列颠西部的凯尔特人称为“Weahlas”，意即“外国人”，该词逐渐演变成“Welsh”，即威尔士人。威尔士地区长期处于诸侯割据的分裂状态，从来没有一个诸侯拥有足够的实力来一统该地区。公元13世纪，英格兰国王采取了和威尔士众多二流诸侯国结盟的方法来阻止该地区发展成为一个强大的统一体。威尔士虽然常常处于英格兰人的势力范围之内，但一直是凯尔特人维护民族独立的堡垒。1282年，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一世通过武力征服把威尔士置于英格兰的统治之下。威尔士人的民族情绪持续高涨，15世纪初由欧文·格林德（Owain Glyndŵr）领导的轰轰烈烈的起义便说明了这一点。《1535年及1542年威尔士系列法案》（Laws in Wales Acts 1535 and 1542）把英格兰与威尔士在行政、政治和法律上统合为一体。

凯尔特人讲的凯尔特语，是印欧语系下的一族语言，曾经在西欧十分流行，但是现在讲这种语言的人只局限在不列颠岛上的一些地区和法国的布列塔尼半岛上。凯尔特语大致可分为四个族群：高卢语及分支南阿尔卑高卢语、加拉提亚语等，古时候遍布从法国到土耳其，从荷兰到意大利北部的广大地区；凯尔特伊比利亚语，曾在阿拉贡和西班牙的其他地区使用；盖尔亚支，包括爱尔兰语、苏格兰盖尔语等；布立亚吞支，包括威尔士语、布列塔尼语等。前两个族群的语言又被称为“大陆凯尔特语”，后两个族群的语言又被称为“海岛凯尔特语”，前两个族群的语言已经灭绝，后两个族群的语言还在使用，英语中仍然能找到凯尔特语的蛛丝马迹。

日耳曼人来到不列颠时，凯尔特人已在此生息繁衍一千年，是毋庸置疑的不列颠主人，其语言凯尔特语具有悠久历史。然而若论及凯尔特语对英语的影响，却是不成比例地微不足道，主要体现在词汇方面，尤其是地名的借用。

英语是非常开放包容的语言，对丹麦语、拉丁语、法语等语言都大量吸收借鉴，唯独对凯尔特语却非常排斥，英语中的凯尔特影响有限。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可以追溯到“日耳曼征服”后盎格鲁-撒克逊人对凯尔特原住民的态度：不是接触融合的怀柔政策而是赶尽杀绝的恐怖政策，语言上隔绝，文化上孤立，导致任何与凯尔特语有关的联系都被打上了耻辱标记。凯尔特人遭到大肆屠杀，为数不多的幸存者被赶到天涯海角的穷乡僻壤，然后被分而治之，最终被迫融入盎格鲁-撒克逊文化。“诺曼征服”后，诺曼法国人对不列颠的语言采取严格的等级制度，毫无疑问，凯尔特语处于最低等级。

古英语吸纳的凯尔特词汇主要有三大源头：首先，盎格鲁-撒克逊人在欧洲大陆时已经吸纳了部分凯尔特词汇，主要是与战争、冲突等有关的词汇，因为凯尔特人是欧陆著名的雇佣军；其次，盎格鲁-撒克逊人到达不列颠后借用的凯尔特词汇，主要是当地地名等专有名词；最后，从爱尔兰传入的凯尔特词汇或凯尔特化的拉丁词汇，主要是宗教词汇，爱尔兰传教士在基督教传入不列颠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今天英语中大家熟悉的凯尔特词汇有河流、城市等名词，例如：泰晤士河（Thames）、伦敦（London）、约克（York）、利兹（Leeds）、林肯（Lincoln）。还有凯尔特语和盎格鲁-撒克逊语共同构成的合成词，例如：白金汉郡（Buckinghamshire）、莱斯特郡（Leicestershire）。关于基督教十字架这个单词，古英语是rood，从爱尔兰传入的凯尔特词是cross，目前后者使用更加广泛。

英语中为数不多的凯尔特语地名，反映了凯尔特人如何认识周遭的世界，体现了他们对地形地貌的观察。英语中凯尔特语词汇的匮乏，暴露了盎格鲁-撒克逊人通过排挤压制凯尔特语言，褫夺凯尔特人生存空间，用英语的权威性来建构入侵者的合法性，再次从侧面印证了语言是有效的社会政治工具，能够在社会分层方面发挥重要作用。 4PU5UbYcCCUAKsmoAJegPra2c7hCAmBfUXfHQjhhbPjUoXsqW7yarQ8fMqw3QV4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