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语对英语的影响并非是从诺曼征服(Norman Conquest)才开始的,早在盎格鲁-撒克逊时代后期,英国就同法国有着密切的联系,尤其是两国统治阶级之间的联姻,促使法语单词进入英格兰的语言文化和社会生活中。1042年,忏悔者爱德华(Edward the Confessor,1003—1066)继承了英国王位,由于其母亲是诺曼底公爵的女儿,爱德华曾长期旅居法国,他的统治使法语登上了英国的官方舞台。他在位期间,其诺曼底亲朋好友在英国各级政府机关和教堂修道院都担任了重要职位,法语单词作为新文化和新生活的象征,开始进入英语词汇。例如,人们把法国贵族的住所城堡(castle)当作一种新式建筑的标志,从而取代了古英语中的城堡(burg)一词。然而在英法两种语言的关系史上,最重要的事件无疑是诺曼征服,法语正是凭此成为英国的官方语言。
法国贝叶博物馆收藏的贝叶挂毯(Bayeux Tapestry),可能制成于12世纪,长70米,宽50厘米,绣有诺曼人征服英格兰的历史场面,截图是1064年诺曼底公爵威廉给到访的哈罗德·戈德温逊提供武器的场景。
诺曼征服是以法国诺曼底公爵威廉(William,Duke of Normandy,1028—1087)为首的法国封建主对英国的武力征服。1066年初,英王忏悔者爱德华死后无嗣,引发王位继承争端。诺曼底公爵威廉与西塞克斯伯爵哈罗德·戈德温逊(Harold Godwinson)皆声称享有王位继承权。英国贤人会议根据爱德华旨意,推选爱德华王后之兄哈罗德·戈德温逊为国王,这引起威廉的强烈不满,他以爱德华曾面许继位为理由,要求获得王位。1066年9月末,威廉召集诺曼底、布列塔尼(Brittany)、皮卡迪(Picardie)等地封建主进行策划,悍然率兵入侵英国,英王哈罗德·戈德温逊迎战。10月14日,双方会战于黑斯廷斯(Hastings)。英军战败,哈罗德·戈德温逊阵亡,伦敦城不战而降。12月25日,威廉在伦敦威斯敏斯特教堂加冕为英国国王,即威廉一世,开始了诺曼王朝(1066—1154)对英国的统治,残存的英国贵族顽强抵抗,均遭残酷镇压。1071年,威廉一世巩固了他对英国的统治,获得征服者的称号(William the Conqueror)。诺曼征服是英国历史上最后一次来自外国的武力征服,威廉一世是最后一位武力征服英国的外国人。
法国北部诺曼底公国是北欧海盗侵略法国的成果,诺曼人继承了海盗的冒险基因。北欧海盗不仅骚扰英国、爱尔兰,也频频光顾法国西北沿海地区。911年,不堪其扰的西法兰克王国国王查理三世(Charles III)选择“割地求和”,用一块封地向北欧海盗“购买”和平。这块封地就是后世著名的诺曼底公国,而海盗首领罗勒(Rollo)也因此成了首位“诺曼底公爵”(Duke of Normandy)。诺曼人在法国北部定居大约100年之后,开始作为欧洲的军事列强之一迅速崛起。虽然这些北欧海盗的后裔已经皈依了基督教,并且说着流利的法语,但他们骨子里仍然是一群武士。
诺曼人的军事冒险在意大利取得了第一场胜利。大约1016年以后,诺曼的贵族开始到意大利寻求冒险,起初他们只是作为雇佣兵在其他民族的军队中作战,后来慢慢占领意大利南部地区,那里是拜占庭帝国的一部分。诺曼人利用骑兵与弓箭手的完美配合,反败为胜,最终把拜占庭人清出了意大利南部。诺曼人还与意大利北部的教皇利奥九世(Leo IX)爆发战争,凭借骑兵的优势,连教皇也成了他们的俘虏。随后诺曼人从他们所在的意大利南部边界出发,对阿拉伯治下的西西里岛发动了攻击,用船运送战马漂洋过海去打仗,这在当时无疑是非常先进的战略战术,最终征服西西里全岛。
诺曼人最伟大的军事政治成就是在1066年征服英格兰。1066年1月,英格兰国王忏悔者爱德华将王位传给具有盎格鲁-撒克逊血统的贵族哈罗德·戈德温逊,这令诺曼底的威廉公爵非常不满,他声称爱德华和哈罗德都曾经承诺让他当英国国王。威廉和爱德华是远房表兄弟关系,威廉称爱德华流亡诺曼底期间,曾选中他为英格兰的合法王位继承人,且哈罗德曾是威廉的阶下囚,当时哈罗德答应不与威廉争夺英格兰的王位。然而一旦回到英格兰,哈罗德并无为威廉让位之意,威廉率兵大举入侵英格兰,用武力把王冠从哈罗德头上夺了过来。
法国贝叶博物馆收藏的贝叶挂毯,可能制成于12世纪,长70米,宽50厘米,绣有诺曼人征服英格兰的历史场面,截图是1066年黑斯廷斯战役场景。
1066年1月6日,哈罗德登基后,他清楚威廉正在筹划进攻,于是把军队驻扎在英国南部一线,对敌船动向保持严密警戒。3月18日,英格兰遭到了攻击—然而威胁并不是来自南方的诺曼底,而是来自北方的挪威。觊觎哈罗德王位的挪威国王哈拉尔德·哈德拉达(Harald Hardrada)在英格兰北部登陆,并于9月20日在约克城外的福尔福德(Fulford)一役中击败了哈罗德的将领。在伦敦的哈罗德迅速挥师北上,9月25日,他在约克城斯坦福桥(Battle of Stamford Bridge)经过惨烈的战斗一举击败了哈德拉达的军队。然而,哈罗德还没来得及收拾战场,就不得不马不停蹄挥师南下,途经伦敦稍事补给后,便立刻迎战南方的新威胁。9月28日威廉在英格兰南部海岸登陆后,在黑斯廷斯建立了一个据点,命令部队洗劫当地的村庄,收集食物准备同哈罗德开战。10月14日,威廉与哈罗德在黑斯廷斯遭遇,诺曼人大开杀戒,战斗持续数小时,难分胜负,哈罗德被杀后,才最终打破胶着状态。诺曼人乘势追杀,一举摧毁了哈罗德的疲惫之师。战斗结束后,诺曼人继续向不远处的海港城市多佛尔挺进。盎格鲁-撒克逊人拒绝向长驱直入的诺曼人献出他们的首都伦敦。威廉故伎重演,命令其部队突袭与恐吓当地居民,最后伦敦不得不向入侵者打开了大门。1066年圣诞节当天,诺曼底的威廉加冕成为英格兰的国王,即威廉一世。在随后的几年中,威廉铁腕统治新领地,建立了许多城堡,以便让贵族通过这些城堡用残酷的手段控制附近的乡村地区。他奉行“铁血”政策,扑灭了反叛的星星之火。1072年,诺曼人真正完成对英格兰的征服后,便开始扩展新王国的版图,先是入侵了威尔士,而后在爱尔兰的一些地区定居下来。
诺曼征服在英国产生了重要影响,哈罗德的阵亡,标志着英国最后一位盎格鲁-撒克逊国王的离世,英国从此沦入300多年的法国异族统治。诺曼征服加速了英国的封建化进程,这一进程在盎格鲁-撒克逊时代就已经开始。威廉一世建立起强大的王权统治,把全部耕地的七分之一以及大部森林据为己有,还大量没收反抗的盎格鲁-撒克逊贵族的土地,分封给随他而来的法国封建主,酬劳亲属和随从。受封者要按照土地面积的大小,提供一定数目的骑兵,并亲自率领他们为国王作战。大封建主又把自己土地的一部分再分封给下级,也要求他们提供骑兵,通过这种土地分封建立起封建土地的等级所有制。土地的分封是随征战的进展逐渐进行的,各封建主手中的封地分散在全国各个地区,并不连成一片,这使他们很难做大,形成割据一方的霸主,从而难以与王权对抗。威廉不但要求臣属的下级宣誓效忠上级,而且也要求臣属的下级宣誓效忠自己,并服兵役。这和法国流行的封臣只对直接封主效忠的制度迥然不同。威廉还极力摆脱教皇对英国教会的干涉,让法国主教接管英国教会,从而把英国教会控制在自己手中。虽然威廉一世在统治机构、法律上仍沿用英王旧制,但他主要依靠法国贵族进行统治,一时间英国统治阶级几乎全是外来者。诺曼征服后,英国已有的庄园向封建庄园过渡,封建领主是庄园的最高统治者,大部分农民丧失人身自由,沦为农奴。农奴处境艰难,承担的义务不断加重,教会征收的什一税,扩及收成以外的其他产品如牲畜、羊毛等,称为“小什一税”。到13世纪时,农奴使用公有牧地的权利也被剥夺,农民不得不抗租、抗役,利用残存的村社组织和领主进行隐蔽或公开的斗争。
1086年8月1日,威廉在索尔兹伯里召开誓忠会,要求所有等级的领主都必须参加,向威廉行臣服礼并宣誓效忠。大会达成了“索尔兹伯里誓约”(Oath of Salisbury),确立了英国封建主都必须以对国王效忠为首要义务的原则。英国学者李德·布勒德(S.Rend Brett)在《英国宪政史谭》(Story of the British Constitution)中描述道:“无论如何,自1086年以后,所有佃户,不问其所领之土地系直接得之于王者,或间接得之于贵族地主者,其对于王均属直接之人民。姑无论其间接属之于贵族地主也,所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是也。”即国王的直属封臣再分封土地时,次一级封臣除宣誓“因为须有您的土地,我将效忠于您”外,还必须附加一句:“除效忠国王之外。”因此,英格兰国王是名副其实的最高统治者,所有封建土地持有者都是国王的封臣。据统计,直接领受国王封地者称作国王的直属封臣,共1400余人。领地较大、年收入100英镑以上者约180人,称作男爵,其中12人是威廉一世的亲属或最受威廉宠爱的诺曼大贵族,他们共占有全国1/4的土地。男爵们分别承担向国王提供一定数量骑士的义务,大男爵提供40—60名,中小男爵提供10—40名。其余的1200多人是骑士,只领有一块采邑,只承担作为一名骑士的义务。教会同样承担骑士义务,高级教士全都成为威廉的直属封臣。占地较多的坎特伯雷主教、林肯主教、温切斯特主教、伍斯特修道院院长分别承担提供60名骑士的义务,领地较少的拉姆齐修道院院长只承担提供4名骑士的义务。
1086年,威廉在英国实行全面土地普查,拓印成土地清册,名为《土地调查清册》,又译作《末日审判书》(Domesday Book)。清册清楚地写着每郡有多少土地属于国王,多少属于大封建主或教会,每个封建主有多少臣属,每个庄园有多少土地、牲畜、依附农民、奴隶、自由农民,多少森林、草地、牧场、池塘、磨坊以至各种手工业等。登记的财产项目繁多,从不动产土地、房屋到动产耕牛、猪羊,甚至鹅鸭、餐碗等都在登记之列。编制土地清册的目的,主要是为了便于征税。英国人面对清查就像面临末日审判一样,因此该清册又被称为《末日审判书》。根据该普查的数据,11世纪末英国人口已达到150万,其中5%住在城市,大多数住在乡村。农业是居民的主业,牧畜业只盛行于东北部的约克郡和林肯郡一带。
英国国家档案馆收藏的《末日审判书》,书是1900年再版的,书的封皮是1869年制造的,书下压着的封皮是更早时期都铎年代制造的。
强大的王权和完备的封建制度是诺曼征服给英国留下的政治遗产。英国社会的封建化进程开始于公元7世纪时的盎格鲁-撒克逊时代。诺曼征服前,英国社会的政治制度是贵族民主制,国王和贤人会议(Witenagemot)共同统治国家。诺曼征服后,国王成为全国土地的最高所有者,他通过土地分封,建立了完备的封建君臣制度。诺曼征服是英国历史上的大事件,为400多年来盎格鲁-撒克逊封建制度的发展做了一个总结,同时又开创了英国封建制度全盛时期的新时代、新局面。从诺曼征服到亨利二世(Henry II)统治结束的近一个半世纪内,英国实现了封建制度从基础设施到上层建筑的全面建立,并在13世纪达到极盛。
诺曼征服给英国留下的语言遗产毫无疑问是法语,诺曼征服对英语的影响比英语史上的任何其他事件都大,开启了法语影响英语的大门。盎格鲁-诺曼人成为英国的统治阶级后,诺曼法语便理所当然地成为英国的官方语言,并开始全面渗透到英国的各个领域。诺曼法语之所以能在英国持续使用这么多年,主要有两个原因:首先,诺曼征服以后,英国国王同时兼任诺曼底公爵,在法国拥有大量的土地和利益,他需要同法国保持密切联系。其次,直到1200年,英国国王、贵族、地主、军人以及商人在法国待的时间并不比在英国待的时间短,因此法语的使用就顺理成章了。自1066年至1399年这三百多年间,英国国王都说法语,政界、法庭、军队、教育等领域也被说法语的诺曼人控制,学校用法语上课,贵族官吏等上层人士理所当然地使用法语,他们认为法语是高尚的语言,而英语则是粗陋的,只适合贫困农民等下层人士使用。诺曼征服后,上至统治阶级,下到他们的仆人都是诺曼法国人,与此同时,大批下层的诺曼法国人也来到英国定居寻求发展机会,并继续使用他们自己的诺曼法语,这一现象持续了300余年。中世纪的英国三种语言并存:法语长期是官方语言,宗教界通用拉丁语,英语属民间口语,书面英语面临消亡的危险。政府和贵族说法语,宗教和文化事业用拉丁语,底层的老百姓继续用英语。直到现在,英国人会说法语,依然是时髦的表现。
在英语发展史上,诺曼征服具有标志性意义,是古英语和中古英语的分水岭。诺曼征服标志着英国盎格鲁-撒克逊时代终结,诺曼王朝建立。英国再次融入欧洲大陆,在政治上依附法国,与法国一起参与了十字军东征,而兼任英国国王的诺曼底公爵一直觊觎法国王位,这也成为英法百年战争的导火索之一。法语成为英国官方语言,英语的发展进入低谷,英语似乎又一次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关键考验。从站在本国历史舞台中央的主角,沦为次要配角,这对英语而言焉知非福?正是在法国人统治期间,英语得以与法语亲密接触,古英语的读音、词汇、语法都因此发生了重大变化,从语言要素的各个方面大量借鉴法语,尤其是法语词汇,可谓赤裸裸的拿来主义,增强了英语的表达能力,标志着古英语向中古英语的过渡,为英语日后成为世界通用语打下了坚实的语言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