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8世纪末期至11世纪,来自北欧,尤其是丹麦和挪威的海盗和定居者频频骚扰英格兰。这一事件对英语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英格兰北部的北欧来客比南部多,因此北方受北欧语言影响更大,今天英国北方诸方言中依然能找到北欧语言的痕迹。英国历史上把那时候的丹麦人、挪威人、瑞典人统称为北方人(Norsemen),或译做北方来客,他们所说的语言称为古北欧语。英格兰书面记载中,早期入侵的北方人中最强大的是丹麦人,因此英国历史上用丹麦人(Danes)泛指北方人。也有用地名来指称人的,例如用斯堪的纳维亚人(Scandinavians)来指代北方人。
而这些北方人自己则倾向于用一个更加浪漫的名字维京人(Viking)自称,意即“居住在峡湾的人”。在古老的北欧语言中,维京这个词逐渐包含了两层意思:先是四处旅行,然后就是四处掠夺。难怪外族人认为维京这个词从诞生之时起就杀气腾腾,充满刀光剑影。维京人绝不是安分守己的良民,维京这一自称悍然宣告了他们的职业—海盗。
公元789年,维京人第一次登上有记载的历史舞台,《盎格鲁-撒克逊编年史》记录下了维京人在英国的身影:倒霉的英国税务官误认为维京人是商人,就按惯例去征税,不想反被他们杀害了。这也是有关维京海盗的最早记录,而有关维京海盗的第二次记录就更让人瞠目结舌了。公元793年,英格兰的林第斯法恩(Lindisfarne)海岸突然出现了多艘龙首船,船上穿着毛皮大衣的维京人手持长矛、利剑和战斧,他们迅速登岸后就开始了疯狂的烧杀劫掠,把林第斯法恩修道院里的金银财宝洗劫一空,修道院的保卫者们竟然会因为宗教信仰而放弃战斗,于是有的修道士当场惨遭屠戮,有的被扔到海里,有的被掠走当奴隶。龙首船满载战利品扬帆远去时,他们身后留下了仍在熊熊燃烧的房舍和饱受蹂躏的当地人。公元794年,维京海盗故伎重演,袭击了伽罗(Jarrow)修道院,重演了林第斯法恩修道院的惨剧。这两个修道院都是不列颠的基督教圣地,维京海盗的袭击使不列颠的拉丁文明遭到了致命的打击。和更早前的盎格鲁人、撒克逊人一样,海盗迅速从武装入侵打劫升级为武力定居拓殖,很快占据了英格兰东部和北部的大片土地。
挪威奥斯陆维京海盗船博物馆(Viking Ship Museum)收藏的“科克斯塔德船”(The Gokstad Ship),大约建造于公元890年,是维京海盗势力最强盛时期的海盗船代表作,也是当今世界保存最完好的维京海盗船。
美国纽约摩根图书馆与博物馆(Morgan Library &Museum)收藏的《圣埃德蒙生活杂记》(Miscellany on the Life of St.Edmund),该书写于12世纪,这是书中描绘丹麦人入侵英格兰的插图。
这两场骇人听闻的洗劫宣告了一个新时代的到来。在之后的200多年里,疯狂的维京人的足迹遍布整个欧洲,甚至延伸到欧洲以外的世界。这些维京人总是突然从天而降、快速扫荡而去,令人猝不及防。一时间,谁也无法挡住他们掠夺的步伐,就连伟大的查理曼大帝(Charlemagne或Charles the Great)也束手无策。8世纪到12世纪的欧洲被后世称作“维京时代”(Viking Age),那是一个充满了血腥与掠夺的时代,也是维京人靠拳头和武器打天下的时代。穿着毛皮大衣的维京人与他们的龙首船谱写了一个传奇的时代。中世纪时的教会比较富有,还享有一定的特权,对于基督徒来说,教堂和修道院不仅神圣不可侵犯,还是人们走投无路时最后的避难所。可是对于维京人而言,教堂也好,修道院也好,都只是让人垂涎的肥肉而已。于是这些“遭天谴的异教徒”毫不留情地洗劫了教堂和修道院,所经之地皆是血与火的炼狱。当时欧洲的教堂里到处回荡着这样的祈祷声:“上帝啊,保护我们逃过‘北方来客’的侵袭吧!别让我们遇到他们的暴行。”
在北欧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即长子才是家族的唯一继承人,非长子成人后必须离开家族,用拳头和武器去开拓自己的天地,这或许是维京人总在四处奔袭的原因吧。每个非长子都把让自己变得更强壮当成了第一要务,维京人比试马术、举重、划船、操帆和游泳,每年的部族大会就是北欧的奥林匹克。即便在漫长的寒冬里,他们也要摆上棋盘来厮杀几局,把战场上的攻守技巧融入下棋中。维京人并非只是头脑简单的武夫,这些所谓“粗笨”的维京人其实相当的心灵手巧,不仅擅长制造武器和工具,还擅长制造一些工艺复杂的珠宝。以胸针为例,他们通常会用白蜡制成胚,随后用白银或青铜浇铸成型,经手工打磨后再镶嵌上漂亮的彩石或珠宝。按说凭借这门好手艺,他们完全够资格成为珠宝商人,但与市侩的珠宝匠人相比,他们更喜欢做一个用剑说话的维京人。
首任法国诺曼底公爵罗勒塑像,位于法国法莱斯市政广场(Falaise Town Square)。
卡纽特大帝(Cnut the Great,995—1035)携第一任王后给温切斯特海德修道院(Hyde Abbey in Winchester)敬献黄金十字架,天使在给卡纽特加冕。
随着基督教在欧洲大陆的推广,维京人在金钱和刀剑的利诱威逼下逐渐改变了信仰。他们放弃了乘坐龙首船四处劫掠的生活,漂泊不定的维京人从此在各地定居下来。维京人的营生原本是杀人掠货、绑肉票、求赎金,周而复始,没完没了,9世纪时他们已经常入侵法国北部,并在塞纳河下游定居。公元845年,一支维京海盗舰队沿塞纳河逆流而上,围攻巴黎,公元911年,不堪其扰的西法兰克王国国王查理三世(Charles III)终于选择了“割地求和”,用一块封地向维京人“购买”和平。这块封地就是后世著名的诺曼底,而维京人首领罗勒(Rollo,846—930)也因此成了首位“诺曼底公爵”(Duc de Normandie / Duke of Normandy)。作为交换,罗勒和他的手下放弃了原有的信仰,改信基督教,实行法国封建制度,使用法语,诺曼底公国也就成为法兰西文化区的一个组成部分。历史证明法国国王的这笔买卖做得并不亏,此后诺曼底除了原有物产外,又多了一样特产—卓越的“Berserker”,即“狂暴战士”。征服英国的威廉一世(William I,亦称William the Conqueror)、夺取西西里的罗伯特·圭斯卡家族(Robert Guiscard)、建立耶路撒冷十字军王国的鲍特温一世(Baldwin I)等,无一不是在诺曼底这块土地上成长起来的维京人的后代。与此同时,来到俄罗斯、法国和不列颠等地的维京人也被当地文化同化,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维京人了。而在维京人的大本营斯堪的那维亚,正好是从部落时代进化为王国时代的关键时刻,各部落首领,即新晋的国王们,正在为统治各自的王国而奔忙,再也顾不上出海打家劫舍了。当一个人的信仰被改变时,行为准则也随之发生了变化,维京人坐着龙首船四处劫掠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曾经遍布欧洲的维京海盗“消失”了,让欧洲人战栗的维京时代彻底结束了。有意思的是,虽然来自维京人的威胁消失了,因它而发展起来的欧洲尚武文化却不但没消失还更加发扬光大。之后,这种尚武文化在十字军东征中发挥得淋漓尽致。
公元8—11世纪,与当时其他欧洲国家一样,不列颠也遭到了北欧海盗的践踏与蹂躏。在入侵英国的北欧海盗中,尤以丹麦海盗最多。丹麦人在9世纪时攻占英格兰东部,建立了丹麦区,并袭击和占领了包括伦敦在内的许多重要地区和城镇。在此要详细讲述的是丹麦王子卡纽特(Cnut,995—1035)。他1016年成为英格兰国王,1018年成为丹麦国王,1028年成为挪威国王,他统治的这三个国家史称北海帝国(North Sea Empire),他自己则被称为“卡纽特大帝”(Cnut the Great)。
1013年,卡纽特的父亲、丹麦国王斯韦恩一世(Sweyn Forkbeard)在英格兰建立了丹麦王朝,这是第一个登上英国王位的丹麦人,标志着几个世纪以来北欧海盗对英格兰的侵袭终于以体制化统治达到高潮。但他还未坐稳英格兰王位,就在第二年不幸堕马身亡,他的长子哈拉尔二世(Harald II)继承了丹麦王位,次子卡纽特王子则继承了英格兰王位。但英格兰当地贵族并不认可卡纽特,而是把流亡诺曼底的前英格兰王室后裔迎回国内,并起兵反抗,卡纽特措手不及退回丹麦。不过他很快便卷土重来,英格兰再次面临两国分治局面。1016年秋,卡纽特彻底打败了反抗的英国贵族势力,成为“全英格兰的国王”(King of all England)。1017年,他把英格兰诸王国重新分成了四个伯爵国,分别是西塞克斯伯爵国、默西亚伯爵国、东盎格利亚伯爵国和诺森伯利亚伯爵国。卡纽特刚登上英格兰王位时,密切关注在诺曼底公国避难的前英格兰国王后裔,埃塞尔雷德二世(Æthelred II)的两个儿子。同为维京海盗,卡纽特深知诺曼底人的厉害,于是他采取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举动,在1017年迎娶了埃塞雷德二世的遗孀—诺曼底的爱玛(Emma of Normandy,首任诺曼底公爵的女儿,时任诺曼底公爵的妹妹),如此一来,一是与强悍的诺曼同宗结亲,二是前英格兰王子成了他的继子,失去了造反的理由。
1018年,卡纽特的哥哥丹麦国王哈拉尔二世(Harald II)死后无子,卡纽特又成为丹麦国王,并将丹麦和英格兰的行政机构合并,他抽取了大量英国赋税后,返回丹麦继承王位。1020年,他将撒克逊习惯法纳入其编制的法典之中。1028年,卡纽特征服了挪威,迫使苏格兰臣服,建立起了一个包括英格兰、丹麦、挪威、苏格兰大部分地区以及瑞典南部的帝国,几乎囊括了整个北海海岸,史称“北海帝国”,他自己当然也就成了“卡纽特大帝”。卡纽特还将女儿贡希尔达(Gunhilda of Denmark)嫁给了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康拉德二世(Konrad II)的儿子亨利,亨利也子承父业当上了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即日后的亨利三世(Heinrich Ⅲ),卡纽特的北海帝国在欧洲可谓盛极一时。
关于卡纽特有一个很著名的典故。当北海帝国诸事安定,富足强盛之后,宫廷中的逢迎拍马之风也逐渐滋生,卡纽特对此十分不满。当众人再次献媚,说天地万物都服从于卡纽特大帝,在大帝面前,就连海洋都要心生畏惧的时候,他终于忍无可忍发飙了。卡纽特领着大臣们来到海边,当众命令海水不得淹没他的靴子,海水当然不会服从这项命令,拍马屁的大臣们无不灰头土脸。当代历史学家诺曼·坎托(Norman Cantor)认为,卡纽特是盎格鲁-撒克逊历史上最高效的国王。
然而雄才大略的卡纽特离世10年之内,其继位者也相继去世。1042年,丹麦王室绝嗣后,英格兰人才迎回了自己的国王“忏悔者爱德华”(Edward the Confessor),但好景不长,1066年诺曼人征服了英格兰,卡纽特担心的诺曼威胁终成事实。虽然其北海帝国不过是昙花一现,但北欧文化对英国文化的影响却长存下来,今天在英语中还能寻到北欧语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