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20世纪90年代分税制改革后,从中央到地方,各级政府都广泛地干预经济,多次主导大规模投资行为。在政府主导投资和地方政府竞争的背景下,伴随着高速增长,中国经济也出现了产能过剩问题(江飞涛等,2012)。2008年金融危机后,为使经济复苏,政府于2009年实施“四万亿”大规模经济刺激计划,地方融资平台的大规模发展与基础设施建设的大规模投资,为中国经济产能过剩问题进一步恶化埋下了种子(韩国高等,2011)。之后2012年中央政府换届后,政府投资规模进一步扩大,加之全球经济近几年不够景气、需求不足的现状,国务院于2013年10月6日发布的《国务院关于化解产能严重过剩矛盾的指导意见》中指出,中国钢铁、水泥、电解铝、平板玻璃、船舶等行业出现严重的产能过剩。 2014年3月8日,在全国政协召开的“发挥市场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发挥政府作用,积极化解产能过剩”提案办理协商会上,收到化解产能过剩提案1 000余件,已立案47件。 于2015年12月18日至21日举办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认为,积极稳妥化解产能过剩是2016年中国经济的五大任务之一。 当前,去产能已经成为政府推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重点之一,产能过剩已成为中国经济所面临的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
在讨论产能过剩问题之前,需要明确如下两个问题:什么是产能过剩?导致产能过剩的主要原因是什么?首先,产能过剩不同于产量过剩,这一概念意指在一段时期内,企业参与生产的所有固定资产,在现有的技术条件下,所能生产的产品数量超出市场消费能力,即企业实际生产能力相对于市场需求的过剩(Chamberlin,1933)。学界一般使用产能利用率或设备利用率来度量产能过剩(Berndt and Morrison,1981;Foss,1963;Garofalo and Malhotra,1997;Morrison and Berndt,1981;董敏杰等,2015;韩国高等,2011;沈利生,1999;孙巍等,2009),但并不存在统一的、标准的判断产能过剩的标准线,一般产能利用率越低,产能就越过剩。其次,导致产能过剩的原因有很多种,主要包括需求端和供给端两方面。从需求端来看,经济周期波动会导致产能过剩(Arestis and Sawyer,2005;Driver,2000;Spence,1977):当经济上行时,面对旺盛的市场需求,企业扩大投资的动机较强;然而当经济下行时,尽管市场需求已经下降,但企业进行的大量固定资产投资由于资产专用性问题无法变现,企业一般不愿意停止生产,这就形成了持续性的过剩产能。从供给端来看,过度投资是产能过剩的直接原因(韩国高等,2011):其中一类文献是从信息的角度考虑,国家发布的政策作为一种市场信号,会引导企业大量涌入某一行业,产生“潮涌现象”,潮涌企业的过度投资会导致产能过剩(林毅夫,2007;林毅夫等,2010);另一类文献主要强调中国特殊体制背景下产能过剩的原因,在现有官员晋升制度和地方政府间GDP锦标赛情形下(周黎安,2007),地方政府间过度竞争,这种对经济的干预导致全国范围的大量重复投资,从而形成产能过剩(韩秀云,2012;江飞涛等,2012;寇宗来和周敏,2011;皮建才等,2015;周敏和石磊,2012)。
产能过剩可能会对经济造成多方面的负面影响。在微观方面,产能过剩的行业一般会出现产品价格大幅下跌、企业效益滑坡的现象,同时伴随着产销率下降,库存增加。在宏观方面,如果多个行业出现产能过剩,整体物价水平将明显下降,产生通缩的压力,同时由于企业绩效下降,其投资预期降低,形成经济下调压力。与此同时,企业的盈利减少甚至亏损,将造成银行不良资产增加,最终使得金融系统中的风险加大。
为解决产能过剩问题,中央政府使用过多种调控手段。宏观层面上进行了宏观调控,并推行“普惠性”的公共经济政策;微观层面上采用行业进入和融资限制等手段;同时在中观层面上实施“选择性”产业政策,产业政策不仅会影响市场上潜在进入企业和在位企业的生产行为,还会通过对生产工艺和设备的限制直接影响企业的投资和生产决策。既有文献多数认为产业政策会导致产能过剩(Blonigen,2015;Blonigen and Wilson,2010;Sahay,1990;Steel,1972;江飞涛等,2012;桑瑜,2015;张杰,2015),然而,此类研究主要是集中于广义的鼓励性产业政策(即“普惠性”的公共经济政策)对产能过剩的影响,广义的产业政策会一般性地影响市场竞争环境,并不是那么强调对行业或企业的选择性,而狭义的产业政策(即“选择性”的产业政策)的核心在于“选择性”,政府既可以对某些特定的产业乃至企业提供优惠的支持政策,也可以制定相关政策限制某些特定产业或企业的发展。中国在国家层面和地区层面都存在“选择性”产业政策。由于中国是一个大国,国家层面的产业政策涵盖范围较广,各个地区间的政策不易协调,同时中国是一个出口导向型国家,受全球经济发展特别是全球市场的贸易需求影响更大,因此,与内向型小规模经济体相比,更有可能产生重复投资建设和产能过剩。而各地区的要素禀赋和经济结构不同,各地区指定的产业政策差异较大,其对于产能过剩影响的效应未必同步。
基于此,本章将从国家层面的“选择性”产业政策的角度来分析其对产能过剩的作用效果。我们选取国家发改委四次出台的《产业结构调整指导目录》,此目录是中国产业政策的一般性指导目录,对地方投资和银行贷款行为都具有广泛的影响,它不仅包括鼓励类政策,还包括限制类和淘汰类政策。我们将每条产业政策都匹配对应到相关行业,并使用可变成本函数法估算中国33个工业行业1999—2014年的产能利用率,以此度量各行业产能过剩情况。研究发现,一方面,产业政策对于化解产能过剩具有非对称性,鼓励类产业政策更可能导致产能过剩,限制类和淘汰类产业政策不能有效解决产能过剩问题;另一方面,产业政策对不同类型行业产能过剩的影响具有异质性,在那些国有经济占比较高的行业,鼓励类产业政策可能会提高其产能利用率,缓解产能过剩问题。这就意味着,产业政策会产生“国进民退”效应,它并没有将金融、土地、人力等稀缺资源配置在民营部门,而是配置在国有部门。
本章的后续部分安排如下:第二部分对相关文献做了简要回顾;第三部分对产业政策进行量化,并对不同类型的产业政策进行统计性描述;第四部分通过可变成本法估算各行业产能利用率;第五部分提出研究假说,并给出了主要的实证检验结果;最后为结论性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