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鼻记

老伍

该是前生就注定要苦命的吧，不然为什么这几年来会大遭其厄运呢？！

那一年“九一八”的时候，一位同学的朋友的老祖母被从东三省赶回上海来；第二年“一二八”事件发生，那位老祖母的房子又被无情的炮火烧个精光。糟糕了，心里不知不觉地这样想，这一定是区区要大走恶运的预兆了！于是我便预料着——至少也得生上一趟小病。

真不愧是个“预料家”，预料不久便变成事实了。

不争气的是鼻子。不但不能精诚团结，而且不知在什么时候受反动份子的引诱，偷偷加入伪组织，暗中结党造反，真可以说得上是大逆不道。我当初发觉这种阴谋，却不声不响；以为蕞尔小鼻，何足介怀，跳梁小丑，无庸讨伐，任其自生自灭便了。因此按兵不动，静待其变。可是后来情形越变越不对了。天气一冷一热，反动份子便乘机活动，好像在鼻中开扩大会议，打通电，发宣言，游行示威，几乎无所不来。后来甚至竟学日军在东北实行的侵略政策，不宣而战，野心勃勃，得寸进尺。但区区却硬下心肠，不理不管，实行长期抵抗政策；并且命令我自己不必着急，用下镇静工夫，容忍到底。可是后来终于越闹越不像样了，野心家终究没有知足的时候，囊括东三省不算，并且进一步猛攻热河，进窥华北。我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因为反动派跋扈的结果，透气已经有些困难了，有的时候竟连书也不能看，事也不能做，昏天黑地，震动全身了。本来要求别人来平内乱这种丢脸的事，我是不情愿做的。无奈形势危急万分；况且当时爱好和平的政府，正在把东北的事件诉诸国联，主持正义的国际联盟也派了李顿调查团东来调查真相，而各国舆论对于我国所用的和平政策似乎也表示相当的同情与敬意，一时国际形势急转直下，东三省也似乎颇有收回的希望。区区看见情形如此，心里为之一动，便即刻诉诸医院。医院当局也仿照国联的例子，派了调查团来调查真相。当先区区虽然也送上一笔调查费，可是到此刻也后悔不该没先请调查员吃大菜了。调查团总算是主持正义的东西，只用额上妖镜一照，伪组织便原形显现，真相毕露。当时，调查团缮就报告书，说是对于伪组织，非加以开刀法办，令那班反动份子，无容身之地不可。

于是我便卧在布床上，被抬进一间白色的房间里，全身陷于白色恐怖之中。过后不久，听见楼梯的响声，终于看见人下来了。调查团先请反动份子喝酒，待其饱醉的时候，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刀斩乱麻手段，灭尽倒戈的反动份子。经过这次血的洗礼之后，才觉得身泰人安。从此区区与区区的鼻子，又重新共存共荣起来了。

可是过后只有七八个月，该是上次反动份子未曾全部肃清，尚有余孽潜踪鼻中的缘故吧，我又接到鼻中伪组织成立，密谋暴动造反的急讯了。我这次已经明白长期抵抗不是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能够挨过几天，也不能敷衍几年。虽然有人对我提出五年长期抵抗的计划，说什么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五年医鼻这种动人观听的话，劝我去学医科，五年后再自己动手剿灭反动份子，平定内乱。可是我终究是性急的，又不愧是个爱好和平的人，颜再度诉诸我的国联，希望有人出来主持公道。最后调查团二次调查的结果，我为了全身的繁荣起见，忍痛牺牲了不少的细胞，以这班青年革命同志的热血来做身体复兴的代价。所幸医院的调查团没有瓜分我的财产的野心，得以不至破产亡身。

最天晓得的是现在鼻区中的匪徒又在横冲直动，为非作恶，实践那杀人不见血的勾当起来了。匪区中警报频传，然而区区的我，已经耗掉了不少的心血，如今结果如此，又有什么天衣无缝的好办法呢？

长期抵抗吧，只好又实行起长期抵抗政策来了。这无疑地是毫无办法中的最好的办法！

朋友问我：“你近来身体怎样了？”我说：

“和我们中国一样！”

朋友告诉我说：“你现在该早眠早起，改良你以往的生活方式才对啊。”我赶紧回答道：

“是是！”

“可是这也不是玩儿的事，你总该想出一点根本解决的办法来才对！”喜欢干涉人家内政的朋友又啰叨起来了。

“唔。”这算是我的回答。

“你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呢？”

“同我们的政府一样！”我只好这么说。

原刊《论语》1936年第82期 N6ktUMFg8nFxK9cWOwHY3gqJZCu7i19X5hHwY0gkYaTDZ3yTRdwymraQ9WLnXnQ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