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疫

缪崇群

我不是要说一个幽灵或魔怪的故事，只是将一个人的“目击谈”复述一遍罢了。现在这个人大概还停在城中没有去，我想到他，如同看了一篇爱伦玻的作品。

他是一个夷人。他来自边境地方的一个小县，当他疲惫地走了十多天的山路，前天到达离这个城市西头二十多里的一个村寨时，天已经宴了。他不清楚哪里有打尖的地方，便沿家去探问，家家都关得紧紧的，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一家的门，还虚掩了半扇，他便冒然走了进去。院子里也是阒无声气。堂屋和厢房都很整洁，他想着无论如何今宵总可以有寄宿的处所了。

“哪一个？”微细的声音，忽然从一边房屋里发了出来。这个夷人知道这一户人家并不是空的，虽然这么大的门庭里却是这样的寥寂。

他说明了是一个过路人没有宿处，渐走渐近地到了那间房屋的簷下。从窗格看见房里的床上躺着一个衰老的妇人。

“灶就在西首，你必定饿了，去自己烧点吃食罢。”她给这个客人指示着方向。

夷人的心，被感动着，一时忘了自己的疲惫与饥饿。

“弄好了饭想烦你一下神。”她说着，稍稍欠了一下身子。

夷人的耳朵里，仿佛装进了他母亲的吩咐一样。

“请你背我一下，把我背到后房的楼上去。”

夷人知道她是个病人，怜惜她已经难得移动了。

“并不是感激，也不是为报答着什么，”夷人停了一刻说，“一个人，替病人作一点事，这种力量和动机，可以说还是从心里自发出来的。”

他说这个妇人的体重很轻，还不抵一捆柴枝。

“于是我就背了她——”夷人说时把他的眼光注在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似乎有使他发瞠的魔力。“转过一个旁门，就背着她走上楼去，楼梯快走完了，一抬头，猛的看见四个死尸笔挺挺地躺在楼板上。这时我也不晓得背上这个人还有没有气息了。”

这个夷人赶进城后，才知道昨天经过的那一带村寨，正传说有鼠疫症流行着。有些人家全部死绝了。

楼板上那四个死人是谁呢？恐怕连那个妇人自己也不晓得！她已经不能动弹，她还想去看看他们。

如今该是五个了，我想。

（后来据国际防疫处派人实地调查化验结果，证明该地流行的并非鼠疫症，乃是一种恶性疟疾——即前人所谓瘴疫。）

原刊缪崇群《石屏随笔》，文化生活出版社1942年版 Z1i55FqqwAgtgyGk4IVhDBrEvutDMeK4fEpOj4tkXn/dRgIxn5GbLe7Nc3kT+hw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