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1842—1910)是美国心理学会和心灵学会的主要创始人,两次当选为美国心理学会主席,被后人敬仰为“美国心理学之父”。虽然詹姆斯的心理学思想缺乏体系,但其内容之丰富和影响之深远却甚于旗帜鲜明的冯特。詹姆斯同时也是美国哲学创始人、教育学家、实用主义的倡导者、机能主义心理学的先驱。艾尔弗雷德·诺思·怀特海(A. N. Whitehead)将詹姆斯列为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莱布尼茨齐名的西方历史上四大思想家之一。他耗时12年写出《心理学原理》这样的传世巨著,有着流畅风趣的文笔以及无与伦比的活跃魅力,把人们避而远之、枯燥晦涩的知识撰写得十分生动有趣。
詹姆斯画像,由20世纪初美国著名画家埃伦·埃米特·兰德(Ellen Emmet Rand)创作
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1842—1910)是美国心理学会和心灵学会的主要创始人,两次当选为美国心理学会主席,被后人敬仰为“美国心理学之父”。虽然詹姆斯的心理学思想缺乏体系,但其内容之丰富和影响之深远却甚于旗帜鲜明的冯特。詹姆斯同时也是美国哲学创始人、教育学家、实用主义的倡导者、机能主义心理学的先驱。艾尔弗雷德·诺思·怀特海(A. N. Whitehead)将詹姆斯列为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莱布尼茨齐名的西方历史上四大思想家之一。
18岁时,詹姆斯宣称艺术是他命定的职业;一年之后,他进入哈佛大学学习化学和生理学;26岁的詹姆斯获得的却是医学博士学位;接着他耗时12年写出《心理学原理》这样的传世巨著;生命的最后二十年间,他转而潜心哲学,成为享誉国际的哲学领袖。詹姆斯一生兴趣多变,博学多才,著作等身。他广阔的思维、开明的态度以及深刻的远见已使其他科学家望其项背;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有着流畅风趣的文笔以及无与伦比的活跃魅力,把人们避而远之、枯燥晦涩的知识撰写得十分生动有趣。
1. 童年詹姆斯
1842年1月11日,在美国纽约市的阿斯特豪华酒店里,声名显赫、极其富有的詹姆斯家族的长子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出生了。詹姆斯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除了詹姆斯本人,这个家族还孕育了另外三位天才般的人物:父亲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是一位学识渊博的神学家;与父亲同名的弟弟是著名的小说家和文学巨匠,被誉为西方现代心理分析小说的开拓者;其妹爱丽丝·詹姆斯(Alice James)辞世后,生前的日记被公开发表,从此在文学界也享有盛誉。
老亨利的父亲,也就是詹姆斯的祖父,是一名从爱尔兰来到美国的商人。他勤奋干练,不仅把自己从一个来自穷乡僻壤的孩子变成了一位地位显赫的商人、银行家和地主,也为后代留下了巨额遗产。虽然老亨利自小在一次事故中失去了一条腿,但他却从未消沉,而是热情地投身于神学研究和社会改革,并自诩为“哲学家和追求真理者”。与父亲44年的从商经历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老亨利一生衣食无忧,无须为生计奔波。他的妻子玛丽·罗伯逊·沃尔什(Mary Robertson Walsh)也同样家境殷实。这为老亨利潜心于哲学和宗教研究提供了牢靠的物质保障。
老亨利交友广泛,和许多艺术家、作家私交颇深。这些朋友经常聚集到老亨利的家中高谈阔论。这其中就包括鼎鼎大名的沃尔多·爱默生 [2] (詹姆斯的教父)和亨利·梭罗 [3] 。此外,作为父亲的老亨利从不墨守成规,他鼓励孩子们在餐桌上随便谈论任何话题 [4] ,在家中营造出轻松自由的氛围。毫不夸张地说,老亨利对于五个孩子的性格和出色的素养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这一点在詹姆斯身上尤为明显。詹姆斯的思想异常开明,他的博闻强识以及后来在哲学和宗教领域的不凡造诣,似乎在幼年时期就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除了这些潜移默化的影响,老亨利也的确为孩子们的教育用心良苦。他坚持为孩子们提供最优越的教育环境,却又对美国学校的教育方式颇不放心。这位父亲独特的教育方式令人称奇:他多次聘请优秀的家庭教师;甚至为了孩子们求学的便利,从1852年到1860年间,带着家人频繁往返于欧洲各国和美国之间。他们很少在任何一个国家住够一个完整的学年,甚至在同一个国家,停留在一个住所也成了奢望。例如,詹姆斯家族停留在法国的两年内就搬了五次家;詹姆斯在13岁之前,就已经上过纽约州的十几所学校。尽管举家搬迁和终年游历令全家人牢骚满腹,但也丝毫不能动摇老亨利让孩子们见多识广、接受多种文化熏陶的意志。詹姆斯没有让父亲失望,19岁时,他已经先后在美国、瑞士、法国、德国和英国接受多种专业教育,精通五种语言,并对所有欧洲的大型博物馆了如指掌。
这种丰富多变的童年生活使得詹姆斯拥有广泛兴趣的同时,也使其学习缺乏系统性:几乎所有的学科都是浅尝辄止。而对于老亨利来说,更为担忧的是,詹姆斯没有如他期望的那样愿意成为一名科学家,而是逐渐对绘画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2. 艺术之梦
詹姆斯早年曾跟随两位颇有名望的家庭教师学习绘画,然而正如他接受的其他教育一样,学习在不久之后就中断了。可以说,詹姆斯接受过的正式绘画训练微不足道。詹姆斯的艺术素养和浓厚的兴趣主要来源于老亨利的“无心之失”——他在詹姆斯的早期成长中营造了良好的艺术氛围。在詹姆斯的家里,客厅前面挂着一幅托马斯·科尔 [5] 的风景画,客厅的后面是出自朱尔斯 约瑟夫·勒菲弗尔 [6] 之手的一幅名画。屋里还放着一座经典的酒神巴克斯的女祭司的半身塑像 [7] 。老亨利也经常带着孩子们出入欧洲各大名城的博物馆、美术馆、画廊和剧院。无论是在美国的艺术中心纽约还是旅居欧洲期间,詹姆斯从不缺乏接触艺术的机会。事实上,在詹姆斯的早年时期,他常常花费很多个夜晚徜徉在绘画和雕塑作品之中,被艺术的魅力深深吸引着。
老亨利无疑是一位和蔼而慈爱的父亲,然而也有固执的一面。当他看到苦心培育的长子无意科学正途时,他坚决地站在了反对的立场上,力劝詹姆斯放弃绘画艺术。
老亨利给詹姆斯买过本杰明·罗伯特·海登(Benjamin Robert Haydon)的传记。据说,他的本意是警告詹姆斯远离艺术。因为在这部传记中,海登展示了他痛苦的艺术生涯:“始于冠冕堂皇的自我放纵,终于极其夸张的自杀。他试图为公众服务却遭受公众蔑视,在由此导致的愤怒和失望中,他先是两次用剃刀猛割自己的喉咙,然后又向自己的头部开了致命的一枪。” [8] 然而,詹姆斯非但没有因此对艺术望而却步,却借用海登的观点向父亲发起挑战,并从书中学到了如何抵御家庭阻力的伎俩——巧妙地利用生病。事实证明詹姆斯后来也是这样效仿的:当面临放弃艺术的压力时,他就大病一场。更有趣的巧合是,与海登一样,詹姆斯也患上了眼疾。
1858年夏季,詹姆斯一家结束了三年的欧洲旅行,回到美国罗得岛州的纽波特定居。在这里,詹姆斯结识了对艺术同样充满热情的志同道合的好友,并幸运地遇到了威廉·莫里斯·亨特(William Morris Hunt)。作为詹姆斯的绘画老师,亨特的多才多艺、对传统刻板教导方式的不屑以及在气质上的不谋而合,令詹姆斯对艺术的热情与日俱增。看到詹姆斯如此迷恋着艺术,老亨利惴惴不安。为了阻止詹姆斯继续沉迷于绘画,詹姆斯一家在1859年10月匆匆离开纽波特,来到日内瓦。尽管詹姆斯听从父亲的意见暂时远离了亨特和绘画,进入日内瓦学院学习科学,但是他对绘画的热情却丝毫不减。艺术之梦与父亲之命的冲突,更是成为他作画的情感来源。从幸存的詹姆斯的素描来看,大部分是信手涂鸦而来,有的是画来逗小孩玩的,而有些是上课之时画在笔记本纸上的。然而,这些看似不严肃的素描却有一个共同的主题——暴力。“食人恶魔”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在这幅图中,一个粗壮丑陋的恶魔正在啃食着他的猎物。这只恶魔凌乱的头发、凶暴的长相和手中的断肢,都给人以不寒而栗的恐惧。詹姆斯通过画笔表达了他内心的激烈的冲突和愤怒的情感。不久之后,詹姆斯终于无法忍受将这些情感继续埋藏在心里,因而认真严肃地与父亲就艺术生涯进行了沟通。
1860年夏天,詹姆斯一家前往德国波恩,孩子们一起都被安置在当地人家中学习语言。8月15日,詹姆斯在给纽波特的朋友托马斯·萨金特佩里(Thomas Sergeant Perry)的信中宣称:“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艺术是我命定的职业。” [9] 四天后,他给父亲写了一封信表明立场。“我希望你像你承诺的那样,尽可能清晰地写下你对艺术本质的观点。” [10] 老亨利的回信已经无从查证,但五天后詹姆斯的回信依然充斥着愤怒和不满:“我想问的是……为什么我不应该成为一名艺术家。从你的话里我不能完全明白你对我的决定的失望的原因何在,不明白你怎么看待艺术的本质,也不明白我献身艺术怎么就让你如此厌恶。” [11]
在这次论争之后,詹姆斯如愿以偿,于1860年10月回到纽波特,进入亨特的画室。除了星期天,他每天都在那里作画。然而,詹姆斯却不是这场父子之战的最终胜利者。在亨特的画室呆了不到六个月,詹姆斯就离开了画室,进入哈佛攻读科学。尽管对于发生如此突然转变的原因至今尚无定论,但是谁都无法否认这样的事实:在詹姆斯学习绘画期间,老亨利突然莫名其妙地晕倒了一次;之后他警告全家人说,他会很快死去。 [12] 面对父亲这种以死相逼的坚决反对态度,詹姆斯的职业选择就显得性命攸关了。
1. 求学哈佛
1861年夏天,按照父亲规划的职业蓝图,詹姆斯放弃了艺术之梦,转而踏上科学征程。他先进入哈佛的劳伦斯理科学院(Lawrence Scientific School)学习化学,后改学比较解剖学和生理学。詹姆斯刚刚对科学表现出兴趣,威廉家族却在这时出现了经济危机。1864年1月,迫于金钱方面日益增长的压力,詹姆斯放弃了纯粹科学的“美味佳肴”,被推入医学的“煮肉锅”。进入医学院后,他指出:“在那里,有许多欺骗行为……除外科有时完成一些有积极意义的事情外,医生所做的主要事情就是在精神方面对病人及其家属施加影响,而不是干些其他有意义的事情。他们也从病人那里榨取钱财。” [13]
不久,詹姆斯遇到了著名的博物学家阿加西斯(Louis Agassiz)。阿加西斯的演讲天赋和个人魅力令詹姆斯欣喜地认为:博物学家体验其职业的方式与一个艺术家的方式“毫无二致”。与其说对生物学兴趣盎然,不如说为躲避令人厌倦的医学院的学习生活,詹姆斯于1865年协助阿加西斯远征南非。然而起初的热情和对浪漫之旅的向往很快便在收集和分类的琐碎工作中消失殆尽:“我全部的工作都是机械性的……全部事物都归入了许多时光之中,而全部时光都花在了体力劳动上面。”在考察过程中他还不幸染上假性天花,身体的虚弱让他更加清楚地认识到:“我适宜于思辨性的工作而不适宜于实际的生活。”
探险归来,詹姆斯再次投入医学学习后不久,就又一次病倒了。体力上的羸弱、精神上的抑郁、医学上的枯燥以及来自家庭的压力令他痛苦不堪。这一时期詹姆斯画在笔记本上的素描以人物眼神的寒光逼人为特点,反映了他焦虑不安的情绪。
迫于精神的重压,詹姆斯在1867年4月突然中断了医学院的学习,远赴欧洲。他在德国的温泉中修养了近18个月。在大部分旅居德国的时光中,詹姆斯并未将学术放在心上,他沉浸于大量的文学和哲学著作中,过着令人艳羡的闲暇生活。疾病似乎成为詹姆斯心安理得地摆脱医学学习的护身符,成为调和自己的艺术之梦与父亲的期许之间矛盾的工具。
然而,后来的事实表明,正是在德国的这一段悠闲时光,帮助詹姆斯找到了除艺术之外的兴趣所在:心理学与哲学。正如詹姆斯在他60岁那年写的那样:“我当初学医,为的是成为一名生理学家,却因为某种天命卷进了心理学和哲学之中。”
从学医初期,詹姆斯就对精神病理学和精神病治疗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精通德文的他,也对实验心理学方面的著作有所涉猎。在柏林修养期间,他参加了三个月的生理学系列讲座,并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在我看来,这样的时代或许已经到来了:心理学开始成为一门科学——某些测量已经出现在神经的生理变化与意识的显现这两个相互交叉的领域之中,更多的测量工作可能会接踵而至。” [14] 詹姆斯表达了前往海德堡(Heidel-berg)跟随威廉·冯特、亥姆霍兹(Hermann von Helmholtz)学习的意向,但最终却未能如愿成行。
1868年,詹姆斯从欧洲回到哈佛大学继续攻读医学,次年获得博士学位。毕业之后,他的健康状况进一步恶化。受到德国机械唯物主义哲学 [15] 的影响,“人没有能动性和创造性,只能被动接受注定的事实”这一想法令詹姆斯痛苦不堪,深陷抑郁。和老亨利如出一辙,詹姆斯遭遇了一次严重的抑郁发作。詹姆斯诉说他心中出现了一个癫痫症患者的形象:“一个黑头发绿皮肤的年轻人,傻得一塌糊涂。”而这个“看起来绝对不像一个人”的东西,詹姆斯认为就是他自己。在几个月的时间里,詹姆斯都处于极大的恐惧和不安之中。在詹姆斯的笔记本上,有一幅自画像。画中的詹姆斯失魂落魄,垂头丧气。画的空白处写着“在这里,我和悲哀坐在一起。”
出于精神疾病的困扰和对生活的绝望,詹姆斯阅读了大量的哲学著作。从查尔斯·雷诺唯叶(Charles Renouvier)那里,詹姆斯读到了论自由意志的文章。他开始相信自由意志的存在:“现在我将依从我的意志继续前进,不但要根据意志来行动,而且信任意志;并相信我独特的存在和创造力。” [16]
个人信仰上的这一转变不仅将詹姆斯从深度抑郁中解救出来,更是他人生和事业上的重大转折。
2. 执教哈佛
1872年,他在哈佛大学接受了一个生理学教职。备课和教学的工作令他的身体健康有所好转,同时詹姆斯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之中。当时神经系统生理学的飞速发展令詹姆斯对于心理相关的生理问题非常着迷。他寄希望于心理学能从更深的层面上探讨生理问题。这个想法促使他转而将目光投向了新兴的心理科学。1875年,以斯宾塞(Herbert Spencer)撰写的《心理学原理》(1855)为教材,从未接受过正规心理学训练的詹姆斯开设了他的第一门心理学课程——“生理学和心理学的关系”。对詹姆斯本人而言,这是他第一次讲授心理学课程;对美国大学来说,这也是第一次开设新实验心理学课程。正是在这一年,詹姆斯从哈佛申请到300美元购置了用于教学的实验室和演示设备。而这比冯特在莱比锡大学建立心理学实验室还要早了四年。虽然他本人对于实验室的研究工作没有什么热情,这个实验室也并未投入研究之用,但这一举动堪称美国现代心理学史上的创举,其星星之火最终得以燎原。1883年,他的学生霍尔(Stanley Hall)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建立了美国的第一个用于研究的心理学实验室。截至1893年,20个心理学实验室在美国投入使用,这个数字是欧洲的两倍之多。到1904年,这个数字再次攀升至49个。
1876年,詹姆斯被任命为哈佛大学生理学副教授。1878年,在他36岁时,他与波士顿的一位小学教师、小有成就的钢琴家艾丽斯·吉宾斯(Alice H. Gibbons)结婚了。虽然婚姻的对象是老亨利为詹姆斯选定的,但詹姆斯这次却非常欢欣地接受了父亲的安排——他一见到艾丽斯就疯狂地爱上了这位拥有乌黑眼眸和曼妙嗓音的女子。满意的婚姻生活减轻了詹姆斯身心的病症,增强了他的自信。他的工作状态和身体状况越来越好,地位也随之提升。1880年詹姆斯转任哲学副教授;1885年升任哲学教授;而到了1889年,他成为心理学教授。
1878年,詹姆斯答应出版商亨利·霍尔特(Henry Holt)撰写一本心理学教科书。本来预计两年就完成的书稿,詹姆斯却花费了长达六倍的时间。1890年,詹姆斯写作历时十二年之久的《心理学原理》(The Principles of Psychology )两卷本终于出版。
詹姆斯凭借其对英文、法文、德文和意大利文等多国语言的精通,对当时心理学的文献和成果进行了最全面和系统的把握和总结,同时主张从意识的目的性和选择性理解人类心灵,体现了他实用主义心理学的思想。这个主张对美国机能主义心理学的发展有直接的影响。哲学式的诘问和生理学家的思考,是该书的一大特色。可以说,詹姆斯主要的心理学思想都是通过这本书表达出来的。此外,詹姆斯独特而迷人的个性在书中展露无遗,其幽默风趣、自然流畅的文风对于这本书的成功来说同样功不可没。1892年刊出了该书的缩本,作为大学标准教材,定名为《心理学简编》。两卷本被人们称为“詹姆斯”,而缩本被亲切地唤作“吉米”。
这部恢宏巨作所传递的思想,是如此令后人敬慕,以致詹姆斯被称为“美国本土第一位心理学家”。在美国心理学会1967年的75周年纪念日开幕式上,讲演人戴卫·克莱奇(David Krech)宣称,威廉·詹姆斯是“培养我们的父亲”。詹姆斯为什么会享有如此盛誉?要理解这一点,就需要我们在研读这位心理学大师的思想之前,先来了解一下当时美国的心理学概况以及美国的民族精神。
1. 时代背景
现代心理学发祥于德国,法国、英国等西欧国家的心理学也相继得到发展。19世纪末期,在心理学起步较晚的美国,赴德留学几乎成了所有心理学者的必修课。他们远涉重洋,投身于莱比锡大学冯特教授门下,学成回国后则致力于将实验主义发扬光大。然而,这些“虔诚的追随者”却在无意之中将美国心理学打造成了另外一副样子,甚至走向了构造主义的对立面。
在美国本土心理学悄然孕育之时,詹姆斯就明确提出并详细阐述了他的实用主义思想。他的许多观点在当时都具有先驱性。他前瞻性的工作和深刻洞见激励并引领了一大批的美国心理学者,从而为美国机能主义心理学的诞生奠定了基础。
到1900年,美国心理学的与众不同已显露无遗:尽管心理学院系仍然按照冯特的模式教授各门心理学课程,心理学实验室的数目也与日俱增,但心理学关心的内容却在几无自觉的情况下发生了转变——不再是心理的结构和元素,而是心灵和行为的目的和功能。
美国心理学之所以具有浓重的机能主义的色彩,首先需要提到的就是达尔文(Charles Robert Darwin,1809—1882)的进化论。达尔文是英国博物学家和进化论的奠基人。他于1859年出版的《物种起源》一书,是享有盛誉的巨著。书中讲述的进化理论,主张物种是进化的,生存的需要决定了它的身体结构。这个机能主义的观点对美国心理学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杜·舒尔茨这样说道:
“达尔文的影响使心理学的目标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我们知道,构造主义者的中心问题是对意识内容进行分析。而达尔文影响了某些心理学家,特别是美国心理学家,使他们来考虑意识可能具有的技能。对很多人来说,这似乎是比确定意识的要素重要得多的基本任务。因此,心理学愈来愈关心有机体对它的环境的适应,从而对心理要素的详细研究开始失去了它的吸引力。” [17]
有效地把进化论引入心理学的,是达尔文的表弟高尔顿(Sir Francis Galton,1822—1911)。他开创了关于个人能力的个体差异和心理遗传问题的研究。事实上,高尔顿涉足的研究领域非常广泛,而且他极富首创精神。他在适应、遗传与环境、物种的比较、儿童的发展、问卷方法、统计技术、个体差异和心理测验等诸多领域均有出色的贡献,并深刻地影响着心理学的发展。
家乡人对这两位英国科学家杰出贡献的热情程度远远比不上大洋彼岸的美国人。这种有趣的现象与美国人的精神气质和当时独特的社会经济政治特征不无关系。在19世纪后期,美国仍然是一个开拓中的国家,积极进取的美国人在一片广阔的土地上不断地探索着。在那里,一个人的成功取决于他能否适应环境的要求。自然选择和适者生存的原理在日常生活中得到生动的证明。 [18] 与此同时,一种把获得“效果”当做最高目的、以实际效用和利益为核心导向的哲学流派——实用主义应运而生。因此,美国心理学比欧洲心理学更容易接受进化论。詹姆斯的机能主义心理学的思想在这里具有其他地域无可比拟的稳固基础和无限的生命力。
波林对美国心理学做过精辟的概括:“对美国机能心理学来说,德国冯特的实验主义为‘躯壳’或‘装置’;英国达尔文进化论和高尔顿的个别差异心理学为‘精神’;实用主义为‘哲学’;适者生存、追求适应为‘美国国情’。”
2. 思想要义
《心理学原理》分为上下两卷,共28章,1993页。在这部大作中,詹姆斯以独特的方式解读了心理学的传统议题,例如神经系统的功能、感觉、时空与物体知觉、想象、概念、推理、记忆、联结、注意、情感和意志;同时,詹姆斯提出了一系列新颖的问题,例如习惯、意识流、自我意识、本能和催眠术。詹姆斯不仅从心理学的视角,更凭借其生理学和临床医学的深厚功底,试图探讨心理的神经生理机制。此外,他的实用主义哲学思想在文中已然崭露头角,对于心灵与身体的关系、自我的连续性、真理的本质等等问题的追问,更是在哲学层面上的深入思考。
《心理学原理》这本巨著即使在今天读来,仍然令人受益匪浅。书中的意识流、情感理论、本能与习惯以及自我和自尊的论述是最为著名的篇章。
(1)心理学的对象和方法
在第一章“心理学的范围”中,詹姆斯阐述了他关于心理学研究对象的观点。詹姆斯认为,心理学是关于心理生活的现象及其条件的科学。所谓现象,指的是情感、欲望、认知、推理、决定等的东西;所谓条件,指的是大脑的正常运作。正是考虑到大脑机能的重要作用,他指出,心理学家从某种程度上讲必须是“大脑主义者” [19] ,心理学的研究必须包括脑生理的研究。强调意识等心理现象的生理基础,作为该书的特色贯穿始终。
那么,心理学怎样来研究这些“现象”和“条件”呢?第七章“心理学的方法与陷阱”是詹姆斯关于心理学方法的论述。詹姆斯认为,内省观察是心理学者首先采用的、主要采用的和始终依赖的研究方法;新兴的实验法通过大规模的操作和统计学的方法在测量的精确性上占优;比较的方法是上述两种方法的补充。这就要求心理学者“既要采用内省法,又要采用实验法,要研究动物、儿童、处在前文字时代的人和变态的人。总之,他鼓励采用任何能够阐明人类生活复杂性的方法;他认为,不应忽略任何有用的方法。” [20]
(2)意识流
1884年詹姆斯在《心灵》(Mind )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题名为“论内省心理学的一些遗漏之处”。《心理学原理》中的第九章“意识流”(The stream of thought),正是这篇文章的再版。在这一章中,詹姆斯明确反对冯特把心理现象分解为各种元素的做法。他不客气地将其称为“心理学家的谬误”。詹姆斯认为,意识是一个整体,如同河流健行不息,故而可称之为“思想流”、“意识流”或“主观生活流”。他依次阐述了意识的五个特征。
第一,意识是以个人形式存在的。即思想属于个人私有。他说:“每一个心灵都将它的思想保留给自己。心灵之间不存在给予或交换……思想之间的这种差异是自然界中最绝对的差异。”因此,剥夺思想的个性化的做法在詹姆斯眼中就是“心理学做的最坏的事情”。
第二,意识在不断变化之中。他指出,对同一事物的感受是可以积累的,随着我们感受能力的变化,我们的感受也会不同,某个特定的心理状态一旦消失就不可能重现。知觉常性在詹姆斯看来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即我们倾向于认识事物的一致性,运用了之前的经验而不自知。他甚至说,我们根本“没有能力辨别出分别接受到的两个感觉是否完全相同”。他同时谈到了生理基础:“当我们思考时,大脑也在发生变化……变化的原因很多,可能包括局部营养和供血的偶然状态……完全一模一样的大脑状态绝不可能再现。”詹姆斯此处对元素主义淋漓尽致的批判,预言了格式塔心理学派 [21] 的诞生。
第三,意识是连续不断的。詹姆斯认为,意识之流的速度缓慢时,我们以一种平静缓和的方式意识到我们思维的对象,这称为“实体性部分”;速度快时,我们意识到一种转变或关系,这称为“过渡部分”。例如,“安静可以被雷鸣打断,并且我们会由于这种震颤而在一段时间里感到非常震惊和困惑,以至于我们自己不能立刻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那种混乱是一种心理状态,一种直接使我们从安静过渡到声响的状态。关于一个对象的思想和关于另一个对象的思想之间的转换,在思想中不是一种中断,就像竹子上的竹节并没有在竹子上产生中断一样。和竹节是竹子的一部分一样,它也是意识的一部分。”然而,这个“过渡状态”又难以通过内省测查。因为在“过渡状态”我们的意识之流是如此之快,使得我们在弄明白它之前就已经到达另一个“实体状态”。一旦我们停下来想要看个清楚,我们就已经不再处于“过渡状态”。这就好像无法“抓住一个旋转的陀螺去把握它的运动”或“打开燃气灯来观察黑暗的样子”。
第四,意识始终在处理独立于它本身的客体。詹姆斯指出,“知道一件事”和“知道我知道这件事”都是意识的内容,二者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且后者并无任何与众不同之处。对于一些哲学家所坚持的“反省式的自我意识才是思维认知功能的本质” [22] 的观点,他说:“这是一个很荒唐的假定。”
第五,意识具有选择性。詹姆斯认为,意识通过注意力的强调和抑制作用,选择一些事物,并抑制剩余的事物。这种选择的标准是个人兴趣。因此每个人对外界的认识都是世界的一部分。
詹姆斯在这一章中针对冯特等人的元素主义进行了尖锐而机敏的批驳。他提出的“意识流”的概念引起了其他心理学家的极大重视。然而,对于冯特倡导的内省分析法,他既没有提供取而代之的可行之法,也没有给出改进的意见。因此,对于实验心理学来说,詹姆斯的观点又是具有消极作用的。 [23]
詹姆斯关于意识的观点不仅被心理学者津津乐道,更为文学研究者耳熟能详。20世纪,一种基于现代心理学的文学流派崭露头角——“意识流文学”。这种流派的作家吸收了詹姆斯关于心理学的观点,以独特的技巧注重描绘人物意识流动状态,更包括无意识、梦幻意识和语言前意识,在文学史上取得了非凡的成就。代表作家有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1882—1941)和威廉·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1897—1962)等。
(3)情绪理论
詹姆斯关于情绪的理论颠覆了人们的传统观点。通常,人们认为感知到的兴奋刺激产生情绪,进而引发身体行动。一个经典的例子是:我们看到一头熊,感到害怕,所以逃跑。而詹姆斯认为,我们不是由于害怕而逃跑,而是由于逃跑而害怕。换言之,生理反应先于情绪显露。人遇到某种情境,首先出现身体反应,例如发抖和逃跑;这些反应引起的内导冲动传到大脑皮质时所引起的感觉就是情绪,如恐惧。如果心率加快或肌肉紧张等身体变化没有发生,则情绪就不会出现。詹姆斯作出了如下阐述:
“我的理论是,有事实在产生刺激时,身体方面先直接发生变化,变化发生时,我们感觉到有这样的变化,就谓之情绪……我们哭泣所以我们感到悲伤,因为我们攻击所以我们感到愤怒,因为我们颤抖所以我们感到害怕,而不是因为我们感到悲伤、愤怒或恐惧所以我们哭泣、攻击或颤抖。没有由知觉而起的躯体状态,知觉就只是一种纯粹的、苍白黯淡的、没有情绪激动的认知。” [24]
这个令人称奇的理论最先是作为一篇题名为“什么是情绪”的论文发表于1884年。次年,丹麦生理学家卡尔·兰格(Carl Lange)发表了类似的见解,并且强调血管运动系统是情绪体验的原因。他说植物性神经系统的支配作用加强,血管扩张,结果便产生愉快的情绪;植物性神经系统活动减弱,血管收缩,器官痉挛,结果便产生恐怖的情绪。
詹姆斯和兰格都强调情绪与机体变化的关系,两个人的观点如此相似,以至于后人将该情绪理论称为“詹姆斯 兰格情绪理论”。五年后,这个理论经过詹姆斯修改和扩充,复又编入《心理学原理》。但该理论招致了激烈的批评。作为回应,詹姆斯在1894年再次撰文,并在文中对该理论作出进一步修订。
该理论引起了大量的讨论和争论,推动了众多探究情绪生理基础的研究。英国生理学家谢灵顿(Charles Scott Sherrington)是用实验检验这个情绪假说的第一人。他观察到,被切断颈部和内脏之间神经联系的动物仍能表现出愤怒和厌恶等情绪。这与詹姆斯理论的预测相悖。著名生理心理学家坎农(Walter Bradford Cannon)在其《疼痛、饥饿、恐惧和愤怒时的身体变化》(1915)一书中指出:丘脑是情绪活动的中枢;控制情绪的是中枢神经而不是周围神经系统。坎农通过实验研究,证明了情绪不能使用生理变化的知觉来解释。一个有力的证据是,将一只猫的交感神经系统摘除后,它仍对狗张牙舞爪并发出威胁性的叫声。这表明没有体验到血管系统、呼吸和其他身体系统变化的动物仍然表现出恐惧的情绪。坎农的情绪论得到巴德(P. Bard)的支持和扩充,因此被后人称为坎农巴德情绪说。
詹姆斯这个特立独行的情绪理论遭受诸多指摘,并被最终认定在许多方面都是错误的。但它作为现代情绪理论的出发点,几乎在每一本普通心理学教科书中都会被论及。它关于情绪有生理成因的假定是正确的,并且具有应用价值。我们通过控制对刺激的生理反应,也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我们的情绪。例如,在感到害怕时,可以通过吹口哨来增加勇气。詹姆斯曾忠告我们:“用吹口哨壮胆,绝不只是修辞手段。另一方面,如果整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对任何事情都用沮丧的声调来回答,你的忧郁就会持续下去。”这一点也得到了现代实验证据的支持:有意做出的表情会影响到心跳和皮肤温度,并诱发出一定的相应情绪。 [25]
(4)本能与习惯
詹姆斯分别用了两章的篇幅来讨论“本能”与“习惯”。詹姆斯将本能定义为具有一定目的性的、自动的、与生俱来的行为能力。这种本能在动物界广泛地存在着:鸟儿天生就知道如何分泌油脂并将之涂抹在羽翼上;响尾蛇不学自会地利用利牙和毒腺来抵御敌人;蚕儿不经训练就可以在适合的时间吐丝作茧;老鹰有效地使用锐爪捕猎是出于本能。詹姆斯认为,从生理学角度可以更清楚地解释这些行为:它们都遵守普通的反射类型,即感觉刺激引发了行为的发生。猫追逐老鼠,看到狗逃跑或争斗,避免从树和墙上掉下来,躲避水和火……这不是因为猫有任何关于生命或死亡的概念,而是因为它无法控制地就这样做了。它的神经系统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预先组织好的反应集。
但是詹姆斯并不认为本能是盲目和不可改变的。他认为,本能冲动会由于后天重复而形成的行为模式而发生改变;个体也会形成新的类似于本能的行为,这种行为被称之为“习惯”。
詹姆斯认为习惯的形成得益于大脑的可塑性。这种可塑性可以用一句话概括:“从感觉器官流入大脑的神经流开辟出极为便捷且不易消失的路径。” [26] 在神经流首次穿过一条路径后,再次通过就显得更为容易,并且这种易化在每次的重复中得到不断加强。
那么习惯对于人类生活有什么实用的价值吗?詹姆斯指出了两点。第一,习惯使得动作更加精确并减少了疲劳;第二,习惯减少了个体执行动作所需要的有意识的注意力。对于整个社会而言,詹姆斯将习惯比作巨大的社会调速轮和社会最宝贵的守旧工具。他指出:“大部分的人到了30岁,性格都会固定得像一块石膏,将永远不会变软了。” [27] 习惯促使我们所有人遵守风俗传统,让每个人在特定的阶层和范围内活动。
詹姆斯认为,在教育中,重要的事情是让神经系统成为我们的盟友而不是敌人,即尽可能早地将有利于自身的行为变成自动的习惯。他忠告我们,在获得习惯的开始要有强硬而明确的动机;在习惯尚未根植于生活之中时,绝不容忍任何一次的意外发生,“每一次的错误就像丢掉一个正在仔细缠绕的线团;一次滑落所放松的线,比缠绕好几次才能缠绕上的线还要多” [28] 。此外,还要有强大的执行能力,因为习惯的形成不是在于决心和希望,而是在每一次的行动过程中得到强化。
詹姆斯在“习惯”这一章的结尾处写道,从严格的科学意义上讲,我们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会留下不灭的印记。他奉劝年轻人认真对待工作中的每个小时,这些细节可以帮助他建立积累一笔永不消失的财产。但凡在工作中尽心忙碌的人,“他可以完全肯定地期待,在某个晴朗的早晨醒来时,他发现,在他所挑选出来的不论哪一种追求中,他是他那一代人里最有能力的一位” [29] 。
(5)自我
自我是心理学的古老课题。詹姆斯是关注自我研究的最坚定的早期倡导者。在著作第十章中,他指出,自我区分为主我与客我。前者是“认知的主体”,是主动的我;后者是“被认知的客体”或称“经验的我”,它包括个体对自己的认识和信念。詹姆斯认为,凡是与自我有关的东西都是自我的一部分。
“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经验的自我就是我们试图称之为‘我’的东西。但是,‘我’和‘我的’又是难以区分的。我们对我们拥有的事物的感受和行为与对待我们自己的方式非常相似。我们的名声,我们的子女,我们创造的作品,对于我们来说就像我们的身体一样珍贵。如果它们受到攻击,同样激发我们报复的心理和行为。而我们的身体,它是‘我们的’,或者就是‘我们’?在特定的情况下,人们认为身体不过是一具可以丢弃的皮囊,甚至认为它是牢狱——有朝一日得以逃离,是多么快乐。
“由此看来,我们试图探讨的概念具有不稳定的属性。对于同样一个事物,我们有时把它看做我们自己,有时认为它是从属于我们的东西,而另一些时候我们认为它和我们毫不相关。从最广泛的意义上来说,一个人的自我就是一切他可以称为‘他的’的东西:不仅是他的身体和他的心理能力,还有他的衣服和住所,他的妻子和孩子,他的祖先和朋友,他的名声和作品,他的土地和马群,他的游艇和银行账户。上述一切都给予他同样的情感。当这些东西繁荣发展时,他有胜利的喜悦;如果这些东西萎缩或消逝,他感到沮丧——不必对于每件东西都抱有相同程度的感情,但是感情的本质是大致相同的。” [30]
詹姆斯把经验的我又划分为三种形式:物质的自我、社会的自我、精神的自我。
物质的自我指个体的身体、衣着、家人、居所和财产等。我们都有一种不为自知的冲动去保护我们的身体,挑选衣服和装饰品来打扮自己,珍爱我们的父母、妻子和孩子,找寻属于自己的住所并努力改善它。这一切都被看做是自我的一部分。
社会的自我来自于同伴认可,有多少同伴就有多少个社会的自我。这些自我有些是和谐一致的,而有些则存在着冲突。例如,许多年轻人在父母和长辈面前都表现得严肃认真,和同龄朋友在一起时却骂骂咧咧、大摇大摆。任何一个社会的自我受到了伤害,就相当于伤害本人。
精神的自我是监控内在思想和情感的自我,指一个人对自身意识状态、态度、气质、个人兴趣等内在精神生活的意识。
(6)自尊
詹姆斯谈到自我感觉时,指出“没有尝试就没有失败;没有失败便没有耻辱。所以自我感觉完全取决于我们想要自己成为怎样的人以及做了什么。它取决于我们的实际情况与我们假想的潜力之比,即以抱负为分母,成就为分子:因此,自尊=成就/抱负。” [31]
詹姆斯用自己作了比方。他说,作为一名不遗余力的心理学家,如果其他人比他更了解心理学,他会感到羞愧;但是对于自己对希腊语一无所知却会心安理得。然而,假若他对自己的期待是一名语言学家,那么情况就会恰恰相反了。
因此,要提高自尊,增大成就和减小抱负都是可行之道。而詹姆斯本人似乎更赞成后一种办法。
“当我们不再努力保持年轻和苗条,那该多么快乐啊!谢天谢地!那些妄想统统消失了。加于自我之上的一切,既是荣耀,也是负担。在内战时有一个人失去了他所有的财产,他反而在地上打滚并宣称,他自出生以来就没有如此自由和快乐过。” [32]
《心理学原理》出版后,多次重印,被译成法文、德文、意大利文、俄文和中文。该书取得了始料未及的巨大成功,被广泛认可为现代心理学历史上最重要的文献。在它出版80年后,一位心理学家写道:“无疑,詹姆斯的《心理学原理》是英语或其他任何语言中最清晰流畅、最令人兴奋,同时也是最富有知识性的心理学著作。” [33] 它不仅在心理学界享有盛誉,还有很多非心理学专业的读者也对这本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法学家小奥利·弗温德尔·詹姆斯 [34] 曾写道:“亲爱的威廉:我逐字逐句读完了你的大作,欣喜有加,更要击节称赞。” [35]
然而,这本书也得到了一些批评意见。其中一条就来自实验心理学创始人威廉·冯特。他不客气地指出:“这是文学作品。文章写得很美,但这不是心理学。”
大概最严厉的指责来自于詹姆斯自己。他在将手稿寄给出版商时,附上了一封信:“在看到这本书时,没有人会比我更感到厌恶的了。没有什么问题值得1000页来论述。如果我再有10年,我就能把它改写为500页。它的状况或是如下面所说的那样——一堆令人厌恶的、膨胀的、臃肿的、浮泛的资料,或是微不足道。它不过证明了两件事:第一,没有所谓的心理科学;第二,威廉·詹姆斯是个无能之辈。” [36]
当《心理学原理》问世时,詹姆斯已经在心理学领域工作了17个春秋。詹姆斯再一次对自己的专业产生了厌倦和不满:他称心理学为“令人作呕的小科学”和“显而易见的精致化” [37] 。
在给哈佛校长的信中,他指责“心理学身为一门年轻的科学,却乏善可陈,尤其在创新方面更令人沮丧,毫无建树” [38] 。晚年,他逐渐转向哲学研究。
事实上,詹姆斯始终没有完全脱离心理学。1899年标志教育心理学开端的《给教师的谈话》(Talks to Teachers )一书得以刊行,书中詹姆斯阐述了心理学在课堂学习中的应用。《宗教体验种种》(Varieties of Religious Experience )出版于1902年,是詹姆斯宗教心理学思想的代表作。詹姆斯还对超心理学(Parapsychology)颇感兴趣,曾作过关于灵媒及超意识的自动书写方面的研究。然而最后这一点是不被心理学界许多同行们接受的。
在给雨果·闵斯特伯格的信中,詹姆斯如是写道:“并非是我的信念冥顽不化,世界如此广博,足以包容并滋养各种思想,并互不伤扰,我相信,在我的理念和您那套顽固哲学之间存在的巨大分歧会让我深感痛惜,绝望……我满足于自由狂野的大自然;而您好像偏爱一方精致的意大利花园,并不懈追求之,万事万物在您那边都保持在孤立分格中,行走于其间的人也必需规规矩矩走直线。” [39]
这一段话是在闽斯特伯格撰文表达对詹姆斯这类德高望重的心理学家支持灵异研究自甘堕落的怜悯之情之后,詹姆斯的回复。正如詹姆斯所言,他对大自然具有自由的狂野的由衷的热爱。他的思想如同草原上奔驰的骏马,没有束缚,又绝非恣意妄为。
詹姆斯思想的广袤与前瞻性令人叹为观止。他是对宗教心理学进行系统研究的第一人。1896年,在他所作的一次演讲中,我们可以惊奇的发现他与现代学者对科学理性主义进行的研究如出一辙。詹姆斯在论述情绪时说道,情绪可以轻而易举的被回忆、幻想激起,恰如当初被那件事刺激一样。这个观点在几十年之后才被正式发展并定义为“创伤后应激障碍”。 [40] 詹姆斯还对冥想颇感兴趣,他认为静坐能够增加人的活力和生命力。而在新近的心理学研究中,冥想对人们情感、认知方面的调节和改善作用已得到心理学界的肯定。如今,放松疗法和心理疗法已经为不少患者送去福音,而在詹姆斯生活的年代,这些还属于另类方法,不被医学界所接受。詹姆斯不仅支持使用这些非传统的方法,并且亲身实践,接受治疗。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他的异乎寻常的创新性、预见性和包容度,将随着时间的流逝,由历史提供更多的明证。本节所述,无非是管窥蠡测罢了。
1. 进化心理学
进化心理学是心理学的最新取向。它把人类的心理属性看做是进化的结果。也就是说,人类所拥有的许多心理属性是在漫长的岁月中被选择出来的,而最早形成的一些心理行为还会继续发挥着影响。根据达尔文的理论,人类祖先中具有适于生存特点的那一部分人拥有更多的可能性繁衍后代。久而久之,大部分的人类都具有了特定的行为倾向。
虽然大部分的人以为进化心理学只是20世纪末才出现的心理学名词,詹姆斯却在一个世纪之前,就在他的巨著中使用了这个术语。进化论对心理学的影响之深远,詹姆斯早已作出了断言。在《物种起源》出版31年后,当众多学者对进化论仍持怀疑甚至拒绝的态度时,詹姆斯就预言道:“终有一天,心理学会建立在进化论的基础上。” [41]
詹姆斯思想的核心是由一系列本能所构建的系统。较之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1856—1939)的理论,詹姆斯的本能论在很多方面都要复杂得多。 [42] 如前文所述,詹姆斯认为本能是具有一定目的性的、自动的、与生俱来的行为能力。本能并不是盲目的。一种本能可以通过经验知识得以修正,也可能被另外一种本能所战胜。事实上,本能之间往往存在着冲突,所以并不是所有本能都可以表达出来。例如,我们有情欲,同样会怕羞;我们有好奇心,也有怯懦;我们具有攻击性,同时也有合作性。
詹姆斯理论中最具争议的部分莫过于本能的数量。在当时,许多心理学家包括弗洛伊德,认为本能的数量是非常有限的。然而,詹姆斯却主张除了通常谈到的性本能外,人类还有许多种本能。举例来说,2岁的幼儿就已经表现出大量的本能:从诞生起的哭泣、打喷嚏、抽动鼻子、打鼾、咳嗽、叹气、呜咽、呕吐、吞咽、打嗝、凝视、肢体被碰触时的移动、吮吸,以及稍后出现的啃咬与紧握物体、将物体送入口中、坐下、站立、爬行和走路。当孩子再大一些,另外一些本能继而发展出来:模仿、发声、效法、好斗、对特定物体的恐惧、害羞、社交性、喜欢玩耍、好奇心和占有欲。成人又表现出其他一些本能,例如狩猎、谦虚、爱和养育。在每种本能之下,又有更为细致的划分,例如恐惧本能包括对陌生人、陌生动物、噪声、蜘蛛、蛇、孤独、诸如洞穴的黑暗的地方、类似悬崖的高处。 [43]
詹姆斯指出,这些本能的关键之处在于,本能是通过自然选择进化而来的,是为解决特定问题而出现的适应性,即它们的存在具有明显的生存价值。
2. 在功能磁共振成像技术问世百年前的探索
功能磁共振成像技术(functional 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fMRI)是一种非常有效的研究脑功能的非介入技术。美国麻省总医院(Massachusetts General Hospital)的磁共振研究中心于1991年春天首次利用磁共振成像反映脑血流变化的图像。尽管该技术成为脑功能研究手段之一的时日尚浅,但通过测量脑血流变化来推测脑活动的思想由来已久。
早在一百多年前,詹姆斯就指出,血液循环的变化伴随着大脑活动。他引用了意大利生理学家莫索(Angelo Mosso)的实验来支持他的观点。在莫索的实验中,被试平躺在一张平衡的桌子上。这张桌子是经过精细调节过的,一旦被试的头部端或脚部端的重量有轻微的增加,桌子的相应端便向下偏离一个小的角度。他发现,当被试的情感发生变化或进行思考时,被试头部端的桌子就向下移动一点。詹姆斯认为,这是血液重新分布的结果——脑部活动时,血液更多的流向头部,身体其他部位的血液量相应减少。
更为直接的证据来自莫索对三位开颅被试的观察。对被试说话时或被试积极思考时,被试的颅内血压迅速升高。导致血压变化的原因可能是外部的,例如接收声音信息;也有可能是内部的,例如思考一个数学问题。此外,内部的心理活动可以是智力活动,也可以是情感的变化。莫索曾发现一个女性被试在没有明显外部和内部原因时,颅内血压突然升高。随后这位被试坦白说,她在那一刻突然看到房间里家具上放着一颗头骨模型,这令她有些害怕。
詹姆斯解释说,血液循环可以根据大脑活动的需求进行细微的调节。血液非常可能流向大脑皮层中最活跃的区域,但“对此我们一无所知”。詹姆斯强调人类神经活动和局部脑血流量的关系:“我几乎不能肯定地说,在大脑活动中,神经物质变化的现象是最为重要的,血液的流动只是次级结果。” [44]
然而,詹姆斯的开创性的见解却没有得到同时代人的重视和认同。脑血流代谢生理方面的研究甚至在近半个世纪里无人问津。尽管后来罗易(Roy)和谢灵顿(Sherrington)也发现了相似的现象,但由于缺乏足够的实验技术以及其他思想观念方面的原因,真正探测脑血流变化的技术到20世纪后期才充分发展起来。
3. 弗洛伊德思想的宣讲者
精神分析大师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在创立学说的初期还只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精神科医生。整个德国,乃至欧洲,对弗洛伊德的学说,罕有人重视,但又不乏攻击之词。然而,在那个时候,詹姆斯就已经敏锐地意识到这位德国医生工作的价值所在。1894年,慧眼独具的詹姆斯在首期《心理学综述》上发表了一篇摘要。这篇摘要概括性地介绍了弗洛伊德和约瑟夫·布洛伊尔 [45] 共同完成的一项工作——“对歇斯底里现象本质的初步探讨”(Preliminary communication on the nature of hysterical phenomena)。此后,詹姆斯在哈佛任教期间讲授精神病理学这门研究生课程时,经常提到弗洛伊德和布洛伊尔,并将他们报告的案例作为教学内容。在《宗教经验种种》一书中,詹姆斯给予弗洛伊德和布洛伊尔的工作以高度评价,认为他们取得了显著的成就。 [46]
詹姆斯不仅是唤起人们对弗洛伊德注意的第一个美国人,而且他在弗洛伊德建立国际学术声誉方面功不可没。
1905年,弗洛伊德发表了他的著作《性学三论》。在这本书中,弗洛伊德大胆挑战传统,表达了关于婴儿期性欲以及其与性倒错和神经症之间关系的观点。这篇“异端邪说”使得弗洛伊德饱受学术界和普通大众的冷嘲热讽。医学机构联合起来抵制弗洛伊德的观点,弗洛伊德本人也成了当时德国科学界最不受欢迎的人。然而,弗洛伊德却得到了远在美国的詹姆斯的声援。1909年,当弗洛伊德应邀访美时,詹姆斯带病去克拉克大学看望了他。他们和一些著名的心理学家进行了友好的会晤。弗洛伊德在回忆这次会面时写道:“在欧洲,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过街老鼠;但在那里(克拉克大学),我发现自己受到了一群重要人物的平等对待。” [47] 在会面的第二天,弗洛伊德还将詹姆斯送到了火车站。
1910年3月,詹姆斯专程前往维也纳会见弗洛伊德。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几个月之后,詹姆斯就与世长辞了。
4. 女性科学家的支持者
如果说詹姆斯在为心理学接受进化论的过程中起到了不可磨灭的积极作用,那他与达尔文在性别地位上的观点真可谓是背道而驰。
达尔文认为,从生物学上讲,女性不如男性;男性在智力上具有优越性。因此,他反对女性接受高等教育。达尔文发现,在许多种系中,雄性在生理特征和能力上都比雌性有更大的发展;相反,女性的生理特性和能力都趋向于平均水平。他推测说,男性可以适应多变的环境,并从中受益,而女性的大脑在进化上不如男性,她们不可能从教育中获益。
在19世纪,类似的观点大行其道,在欧洲和美国的大多数学术领域,女性都是被歧视和拒绝的对象。更有甚者宣称对女性实施教育会损害她们生物学方面的规律,因为过多的教育会扰乱她们的月经周期,遏制她们的女性冲动。 [48]
在男女差异的问题上,詹姆斯再一次站到了与大多数人对立的立场上:性别从来不是他评判一个人能力的标准。他对男性优越论不以为然,并赞成女性接受高等教育。事实上,在他的所有学生之中,他认为最聪明的一个恰恰是一名女学生。 [49] 他曾经热心帮助这名学生接受心理学教育,写信鼓励她冲破性别障碍,并在劝说校方接纳女学生上作出了很多努力。尽管哈佛大学从不承认正式接纳这位学生,詹姆斯仍然欢迎她参加他的学术研讨会并指导她完成博士论文。这位女学生正是后来受聘于韦尔斯利学院,创建该校心理学实验室,并成为美国心理学会第一位女性理事长的心理学家玛丽·惠顿·卡尔金斯(Mary Whiton Calkins)。
5. 幽灵猎人
19世纪末期,灵异研究在欧美日益风行。1882年2月20日,英国“心灵研究协会”(Society for Psychical Research,SPR)正式成立。同年深秋,哈佛大学批准了詹姆斯的带薪休假。他来到伦敦,并在一次哲学家俱乐部上,遇到了工作于 SPR 的埃德蒙·盖尼(Edmund Gurney)。盖尼是一位样貌英俊、修养出众的学者。更难得的是,他与詹姆斯有着对濒死体验、自动书写、亡灵沟通、心灵感应这类灵异事件进行实证研究的热望。这位志同道合、惺惺相惜的朋友令詹姆斯对灵异研究的兴趣日益增长。他认为,人的精神生活有传统科学不能解答的谜题。
1884年9月,詹姆斯邀请SPR主导“意念传送分会”的威廉·巴雷特(William Fletch-er Barrett)来到美国讲学,号召美国加入灵异研究。次年,“美国心灵学会”(American So-ciety for Psychical Research,ASPR)在纽约成立。作为奠基人之一的詹姆斯强调,灵异研究手段必须纯科学化,以获得确凿而充沛的证据。
詹姆斯多次参加降神会和灵媒座谈。此外,在学会开展的大规模关于死前幻影的幻觉调查中,詹姆斯担任美国方面普查工作的官方协调员。经过缓慢而庞杂的普查工作,他们共搜集到7123个案例。这个成绩在6个参与国(英国、法国、德国、俄国、巴西和美国)中位居第二。詹姆斯还对一个类似的案例进行过详细的调研。那则案例讲的是一个女人在桥上离奇失踪后,同一个镇上的一位妇女在梦中看到失踪过程和落水地点,并协助找到了失踪女人的尸体。詹姆斯详细审核了细节,如实记载了访谈结果,排除了欺骗与谎言的可能。文章取名“超自然视力一例”发表在《 ASPR 辑刊》上。在詹姆斯从哈佛退休之后,他还抑制着对琐细工作的厌烦之情,拖着病体继承同事理查德·霍奇森的未竟事业,阅读对灵媒派普(Leonora Piper)通灵状态时的座谈记录,撰写分析报告呈交学会。
与其说詹姆斯是灵学研究的一员,不如说他是导航者、支持者与捍卫者。詹姆斯的哈佛大学知名教授的身份是支持灵学研究的高级平台。在内讧不断、危机四伏的关头,他曾出面力保学会的组织架构。1893年詹姆斯还从繁忙的工作中抽身,答应担任 ASPR的主席,促进了灵异研究的国际交流与合作。
詹姆斯从不愿意把自己局限于狭小的领域中。对于灵魂一说的包容与热衷,正是又一个鲜明的例证。詹姆斯又绝非是盲目乐观的。他作为科学家的判断力并不因为开放的态度而打上折扣。他清楚地知道灵学研究推进的艰难以及可靠证据的严重不足,并反复劝诫同事要“冷静地探寻解谜的通途” [50] ,莫要急于求成。关于死后灵魂或心灵感应的看法,詹姆斯也一向谨慎,并期待更多实证。在晚年,他遗憾地总结说:“我发现自己相信在这些接连不断的灵魂现象报告中的‘某种东西’,尽管我从未曾掌握到任何确切的证据……理论上讲,我跟开始的时候相比没有什么进步。” [51] 他感知到在有生之年他无法等到真正的答案,甚至他的孩子们也不能。
然而,詹姆斯对于灵魂研究的兴趣并没有赢得同行和朋友的理解与赞赏。相反,漠视、鄙夷、含沙射影与直白的攻击之词纷至沓来。科学界曾成立一个“思伯特委员会”。委员会打着戳穿灵异现象骗术的旗帜,实际上是代表主流科学打击灵异研究。他们讥讽詹姆斯应当去灵媒那里,向死去的富豪们请教生财之道。克拉克大学心理系主任斯坦利·霍尔曾是ASPR的会员,后因种种不满退出学会,多年里一直公开批判灵学研究。在灵媒派普进入通灵态后,他曾使用樟脑药剂涂满她的双唇和舌头,用触觉测量仪在派普身上留下累累伤痕。在这些冷酷的实验之后,他傲慢地宣称:所谓通灵根本是无稽之谈,派普需要的是一名精神治疗师;威廉·詹姆斯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空想家。甚至与詹姆斯齐名的心理学翘楚铁钦纳(E. B. Titchener),也表达了对灵异研究的不屑一顾。他指责ASPR的成员总是摆出一副殉道者姿态;并指出智慧和才情理应被用于心理物理学研究。
詹姆斯也不是完全孤独的。一些对灵魂研究同样感兴趣的学者和詹姆斯站在了一起。在灵异研究的同事中,甚至还有两名诺贝尔奖获得者:汤普森(J. J. Thompson)与瑞利(Rayleigh Baron)。著名的美国作家马克·吐温(Mark Twain)也曾公开撰文赞扬ASPR为灵异研究所做的工作和开创性精神。但是支持的力量在反对的浪潮之中微不足道。詹姆斯的处境尴尬,名誉岌岌可危。对此,他却从容写道:“在后代的眼中,我可能是自毁一生,因为他们将拥有更出色的判断力;但也有可能,我会博得他们所认可的尊荣;我很乐意冒这个风险,由是,我写下的正是我信的,且已看到的真相。” [52]
在詹姆斯逝世后18年,美国杜克大学的莱恩博士(B. Rhine)成立了超心理学研究所,研究超自然现象。根据ASPR在1987年提出的统计资料,全世界共有美国、英国、法国、德国、澳大利亚、荷兰及日本等国的35所大学开设有超心理学课程。 [53] 然而,关于灵魂的真相,现在依然没有定论。
詹姆斯在哲学上可谓大器晚成。他完成《心理学原理》之后,声称自己已经说完了他所知道的关于心理学的一切,从此逐渐转向哲学领域,潜心研究实用主义哲学。1897年,他请德国弗赖堡大学的闵斯特伯格(Hugo Münsterberg)主持哈佛的心理学实验室工作,而他自己转任哲学教授。1907年,詹姆斯辞去哈佛教职。他的哲学著作基本是在这一时期孕育并刊行出来的:《信仰的意志》(The Will to Believe )(1897)、《宗教经验种种》(The Varieties of Religious Experience )(1902)、《实用主义》(Pragmatism )(1907)、《多元的宇宙》(A Pluralistic Universe )(1909)、《真理的意义》(The Meaning of Truth )(1909)。这些成果奠定了他在美国哲学界的领袖地位。
19世纪70年代,詹姆斯曾参加“形而上学俱乐部”,结识了皮尔斯(Charles Sander Peirce,1838—1914)。詹姆斯继承皮尔斯的实用主义哲学,并把他的抽象的实用主义方法论原则发展为系统的实用主义理论体系。这种反映美国精神和时代趋势的哲学是美国本土孕育的第一个哲学。在此之前,美国的哲学和文化还只是寄居于欧洲文化羽翼下的寄生性哲学和文化。 [54] 因此,詹姆斯也被称为美国哲学的创始人和美国的“哲学爱国者”。
詹姆斯认为,哲学史上经验主义与理性主义之争在很大程度上是人类气质冲突造成的。历史上有成就的哲学家分为两类:“柔性”气质与“刚性”气质。前者根据原则而行,主张理智主义、唯心主义、乐观主义,有宗教信仰,是意志自由论、一元论和武断论的;后者根据事实而行,主张感觉主义、唯物主义、悲观主义,没有宗教信仰,是宿命论、多元论和怀疑论的。哲学家使用与他自身气质相适合的观点来解释宇宙,而这种气质所造成的偏见往往并不自知。詹姆斯把自己的哲学定位为“中间的,调和的路线”,他试图超越气质的束缚,将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兼收并蓄。他在《实用主义》一书中表达了美好的愿望:“我希望我下次开始讲的实用主义哲学,对于事实要保持一种同样亲密的关系,而对于积极的宗教建设也要能亲切地对待。” [55]
詹姆斯哲学的核心是实用主义。他写道:“实用主义方法并不表示任何特别的结论,而只表示一种确立方向的态度。这种态度不理会第一事物、原则、‘范畴’、想象的必然;而是看重最后的事物、结果、后果、事实。……观念(其本身正是我们经验的一部分),只要它能帮助我们和我们经验的其他部分之间建立其一种令人满意的关系,帮助我们借助于概念的捷径而不是特殊现象的无休止的连续去概括并处理那些经验,那么它就是真的。” [56] 显然,从实用主义出发,一切的信念、行为、方法,是否被相信和被保留,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它是否有助于创造“更有效的,更令人满意的生活” [57] 。无论是逻辑的,还是经验的,只要能够带来令人愉悦的结果,那么实用主义就不会忽略它。接着,詹姆斯指出,真理就是那些有效的、起作用的观念。简言之,有用即真理。绝对的静止的真理是不存在的,因为“真”不过是人们思维方式中的一种方便,正如“对”不过是行动方式中的一种方便一样 [58] 。
正是基于这样的哲学思想,詹姆斯认为人类经验的全部内容都是值得研究的。甚至神秘的超自然现象也不应排除在外。他主张的心理学的多元方法论也同样具有哲学根源。
詹姆斯所倡导的实用主义在美国影响之深远,没有其他任何一个哲学流派可与之相提并论。在其之后的杜威(John Dewey,1859—1952)对詹姆斯的观点进行修正,继续发扬了实用主义哲学,并将其应用于教育领域,在国际上广为宣传。他的教育思想对现代中国教育的改革也有深刻影响。
晚年的詹姆斯健康状况不断恶化,疾病缠身。某次他去纽约州北部著名风景区阿狄龙达克登山,之后便渐渐出现了心脏病的症状。他向哈佛告假,去德国疗养了一阵,后来又在弟弟亨利家卧床休养。但病情依然不见起色。1907年,他从哈佛退休。经历常年病痛的折磨,65岁的詹姆斯形容消瘦而疲惫。然而,在这样身心痛苦的三年里,詹姆斯仍笔耕不辍,坚持完成了两本哲学著作。
1910年,詹姆斯的病情进一步恶化。他几乎不能行走,就连呼吸也变得困难。8月26日午后,他的妻子艾丽斯走进詹姆斯的病房,发现他已经失去意识。艾丽斯爬上床去,紧紧抱着他,听着他痛苦不堪的喘息声,直到万籁俱寂。 [59]
詹姆斯过世后,美国和欧洲的媒体都以大篇幅报道了詹姆斯的死讯,哀叹“美国当代最有影响力的杰出哲学家”仙去了。
亲友和同事纷纷撰文,以寄托哀思。亨利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他以惊人的慷慨,将其伟大的灵魂和美妙的才情奉献给人们,为人们带来光明。” [60] 弗洛伊德在回忆詹姆斯的时候说:“我永远忘不了当我们一起散步时发生的一段小插曲:他突然停下来,把他携带的一个小包交给我,让我在前面先走,说他心绞痛又发作了,等这阵子发作一过去,他马上就会赶上来。一年以后,他死于那种病。我常常想,我如果面对死亡来临之际也能够像他那样面无惧色,那该多好啊。”
回顾詹姆斯的一生,充满了常人难以理解的矛盾。他怀揣艺术之梦,却踏上了科学的征程;他获得医学博士学位,却从未悬壶济世;他用小说式的语言,却写出轰动世界的科学巨著;他亲手置办了第一个心理学实验室,却从不掩饰对实验室工作天生的厌恶……他兴趣多变,睿智而开明。似乎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得到詹姆斯永久的青睐或独占他毕生的才华与热情。他以无与伦比的活力,不知疲倦、从不满足、持续探索着。无论是心理学,还是哲学、宗教研究、教育学、文学,他每涉足一个领域,便在其中留下深刻的烙印。
尽管詹姆斯没有建立起心理学的体系或形成自己的学派,在实验室研究方面也鲜有贡献,而且他从未致力于成为一名心理学家,甚至在晚年对心理学不以为然,但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否认他在心理学历史上举足轻重的地位。他是美国心理学会的创始人之一,并曾于1894年和1904年两度当选为该学会主席。作为美国心理学之父,他不仅促进了本国的心理学进展,更重要的是,他的许多观点对心理学思潮的发展起着不可估量的影响。他逝世80年后,对美国心理学史家的一次调查表明,在心理学的重要人物中,他仅次于冯特而排在第二位,并且被认为是美国最主要的心理学家之一 [61] 。
这个博学、智慧、多才多艺、兴趣广泛、不为偏见或成见所束缚的科学前辈以他传奇的人生和独特的人格魅力引领着一代又一代的青年学者在寻求真理的路上勇往直前。
小亨利·詹姆斯与威廉·詹姆斯(大约摄于1905年)
詹姆斯父亲老亨利与二弟小亨利
[1] 荆其诚,傅小兰. 心·坐标:当代心理学大家(二).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2] 沃尔多·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美国思想家、文学家,是确立美国文化精神的代表人物,被称为“美国的孔子”、“美国文明之父”。
[3] 亨利·梭罗(Henry Thoreau,1817—1862),美国作家、哲学家,著名散文集《瓦尔登湖》和论文《论公民的不服从权利》的作者。
[4] 墨顿·亨特. 心理学的故事. 李斯,王月瑞,译. 海口:海南出版社,2002:143.
[5] 托马斯·科尔(Thomas Cole,1801—1848),美国画家,画风为浪漫主义的哈德逊河画派,以雄伟壮丽的风景画著称。
[6] 朱尔斯 约瑟夫·勒菲弗尔(Jules-Joseph Lefebvre,1836—1911),法国著名画家,19世纪学院派的领导人。
[7] 霍华德·马文·范斯坦. 就这样,他成了威廉·詹姆斯. 季广茂,译. 北京:东方出版社,2001:129.
[8] 霍华德·马文·范斯坦. 就这样,他成了威廉·詹姆斯. 季广茂,译. 北京:东方出版社,2001:132.
[9] Robert D. Richardson. William James: In the Maelstrom of American Modernism. New York: Houghton Mifflin,2006:11.
[10] 同上书.
[11] 同上书,12.
[12] 霍华德·马文·范斯坦. 就这样,他成了威廉·詹姆斯. 季广茂,译. 北京:东方出版社,2001:177.
[13] 杜·舒尔茨. 现代心理学史. 杨立能,等,译. 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1:146.
[14] Donald K. Freedheim. Handbook of Psychology: History of Psychology. New Jersey: John Wiley & Sons,Inc. ,2003:6.
[15] 机械唯物主义虽然也认为物质第一性,精神第二性,但否认物质与精神间的辩证统一关系,否认物质与精神的联系和转化,否认人的精神的能动性、创造性。
[16] B. R.赫根汉. 心理学史导论. 郭本禹,等,译. 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500.
[17] 杜·舒尔茨. 现代心理学史. 杨立能等,译. 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1:122—123.
[18] 同上书,136.
[19] 威廉·詹姆斯. 心理学原理. 郭宾,译. 北京:九州出版社,2007:11.
[20] B. R.赫根汉. 心理学史导论. 郭本禹等,译. 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511.
[21] 格式塔心理学派,诞生于1912年,主张心理学研究现象的经验,也就是非心非物的中立经验。在观察现象的经验时要保持现象的本来面目,不能将它分析为感觉元素,并认为现象的经验是整体的或完形的(格式塔),所以称格式塔心理学。
[22] 康德首创了这种观点。持相同观点的还有J.费里尔,W.汉密尔顿,L. 曼塞尔,T. H.格林。他们主张,为了完全认识一个事物,思维必须清楚地区分开那个事物和它的自我。
[23] E. G.波林. 实验心理学史. 高觉敷,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585.
[24] B. R.赫根汉. 心理学史导论. 郭本禹等,译. 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509.
[25] 墨顿·亨特. 心理学的故事. 李斯,王月瑞,译. 海口:海南出版社,2002:161.
[26] 威廉·詹姆斯. 心理学原理. 郭宾,译. 北京:九州出版社,2007:235.
[27] 同上书,269.
[28] 同上书,273.
[29] 威廉·詹姆斯. 心理学原理. 郭宾,译. 北京:九州出版社,2007:283.
[30] William James(1890). Retrived from: www. Abika. com. [PDF]. 183.
[31] Ibid. ,193.
[32] William James(1890). Retrived from: www. Abika. com. [PDF]. 193.
[33] 杜·舒尔茨. 现代心理学史. 叶浩生,译. 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149.
[34] 美国法官,曾任美国高级法院法官。
[35] 黛布拉·布鲁姆. 猎魂者. 于是,译.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157.
[36] B. R.赫根汉.心理学史导论. 郭本禹,等,译. 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501.
[37] 杜·舒尔茨. 现代心理学史. 叶浩生,译. 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145.
[38] 黛布拉·布鲁姆. 猎魂者. 于是,译.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195.
[39] 黛布拉·布鲁姆. 猎魂者. 于是,译.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278.
[40] 同上书,157.
[41] 杜·舒尔茨. 现代心理学史. 叶浩生,译. 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417.
[42] David M. Buss. Evolutionary Psychology. Boston: Pearson Education,Inc. ,2004:27.
[43] Ibid. ,28.
[44] William James(1890). Retrived from: www. Abika. com. [PDF]. 57.
[45] 约瑟夫·布洛伊尔(Josef Breuer,1842—1925),奥地利医生,曾与弗洛伊德合作。他曾给一个女病人安娜·欧(O. Anna)治疗歇斯底里症。后来,在医学史上,这成为了划时代的著名病例。
[46] Eugene Taylor. William James and Sigmund Freud: The Future of Psychology Belongs to Your Work. Psychological Science,1999(10): 466.
[47] Ferris,P. . Dr. Freud: A life. London: Sinclair-Stevenson,1998:260.
[48] 杜·舒尔茨. 现代心理学史. 叶浩生,译. 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157.
[49] Spencer A. Rathus. Psychology: Concepts and Connections. Belmont: Wadsworth,2004:20.
[50] 黛布拉·布鲁姆. 猎魂者. 于是,译.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183.
[51] 墨顿·亨特. 心理学的故事. 李斯,王月瑞,译. 海口:海南出版社,2002:150.
[52] 黛布拉·布鲁姆. 猎魂者. 于是,译.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282.
[53] 百度百科,http://baike. baidu. com/view/345898. htm
[54] 威廉·詹姆斯. 詹姆斯文选. 万俊人,陈亚军,译. 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编者前言.
[55] 威廉·詹姆斯. 詹姆斯文选. 万俊人,陈亚军,译. 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19.
[56] 同上书,224—225.
[57] B. R.赫根汉.心理学史导论. 郭本禹,等,译. 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511.
[58] 威廉·詹姆斯. 詹姆斯文选. 万俊人,陈亚军,译. 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247.
[59] 黛布拉·布鲁姆. 猎魂者. 于是,译.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285.
[60] Robert D. Richardson. William James: In the Maelstrom of American Modernism. New York: Houghton Mifflin,2006:521.
[61] 杜·舒尔茨. 现代心理学史. 叶浩生,译. 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