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是使节之路、战争之路、商旅之路,当然也是文化传播之路,因为道路的畅通全方位促进流通与交流。丝路畅通之始,西汉政府与西域各国都同时表现出对利用此道开展贸易往来和政治往来的兴趣。两汉时期,因西域都护府和西域长史的设置,商道在汉朝的有力控制之下,中西贸易迅速发展,但这其中有很大部分属于朝贡贸易性质的“赐赠”行为,即汉朝廷以播扬威德为目标,屡派使节携巨额币帛赴西域各国送礼,或当西域使节来朝觐之时,以绮绣杂缯和金属赏赐。汉朝的慷慨大大刺激了塔里木诸绿洲城邦王公贵族的旅行热情,于阗王、精绝王曾多次带着使者和商旅到中原从事贡赐贸易,敦煌悬泉汉简中留下很多条楼兰、于阗、精绝、若羌、且末、扜弥等国来使过关的记录,主要见于过食文书和乘传驾车簿类文书。
除贡赐性质的官营贸易之外,汉朝也有以官府名义组织的远行商队。《史记·大宛列传》载,张骞通西域后,西汉政府“置酒泉郡以通西北国。因益发使抵安息、奄蔡、黎轩、条枝、身毒国。……诸使外国一辈大者数百,少者百余人。……汉率一岁中使多者十余,少者五六辈,远者八九岁,近者数岁而反” 。《汉书·张骞传》亦有类似记载。政府在一年中遣使五到十次不合情理,这些使团实际上主要是以官府名义组织的贸易队伍,而这些中国商人的行迹很可能已到达中亚、西亚的一些地区。
官方的频繁往来使交通道路得到良好维护,自然也有利于民间贸易的蓬勃开展。中国商人在中古前期就已参与民间贸易,南北朝和隋唐有关于中国商人远赴中亚从事商业活动的记载,如上文所引《唐西州高昌县上安西都护府牒》所记李绍谨前往弓月城贸易事。在西域的中原商贾还以隔年收账的赊销方式向当地居民出售丝绸,这不只表明他们与本地居民的关系融洽,还表明他们在这地方有长期固定的营业机构。不过,民间贸易总体上以西方商人为主。《史记·大宛列传》描述了大宛至安息的居民普遍善于经商,《后汉书·马援传》则记载梁松以“西域贾胡,到一处辄止” 为譬讥诮马援,《东观汉记》亦记光武帝去世时,长安的西域贾胡为其祭拜。可见“西域贾胡”在两汉时已深入中国各地。公元2世纪的罗马地理学家托勒密在《地理学》中引述同时期地理学家马利努斯《地理学知识》的一段记载称,一位名叫梅斯·蒂蒂阿努斯(Maës Titianus)的马其顿商人曾同中国保持经常的贸易关系。梅斯本人虽未到过中国,他的代理人却经常组成商团从地中海之滨跋涉数万里到达赛里斯国的首都。
南北朝时期更有大批西域商人云集中原。西方商队为利之所趋,即使在战乱年代也打着“奉献”“朝贡”的旗号而坚持奔波于丝路。南北朝时期,北方政局趋于稳定,中西贸易再度兴盛,西域贾胡云集中原,前引《洛阳伽蓝记》卷三《龙华寺》称,西域贾胡不仅云集都城,还有许多人定居洛阳 。同在南北朝时期,长江流域也藉河南道与西域建立商贸联系,吐鲁番阿斯塔那墓区出土的此时期丝织品中有许多来自益州。
塔里木周缘的绿洲城邦作为贸易中转站和集散市场而变得喧嚣热闹,绿洲居民之间以及农耕民族和草原民族之间的物资交换活动也受到中西贸易的刺激而日益活跃,丝路沿途还出现专门的商业城镇,比如既是南道要冲又可连通北道的疏勒。《汉书·西域传上》称其地“有市列” ,即市镇上有按商品种类销售的店铺,显然是一个交易市场。于阗东西二城也十分兴旺,当地兼管市场交易的行政官作为汉朝的册封官员见诸史籍,即“城长”。商业繁荣大大刺激了诸绿洲城邦的发展,人口增长可为一例:丝路畅通之后百年间,疏勒户数增加十倍以上,于阗人口增加五倍左右,焉耆人口增加约70%。南北朝时期,由于贸易频繁导致的人口聚集,绿洲地带出现许多王城之外的新城镇,或作为各种长途货物的集散地,或作为本地居民的初级农贸市场。至唐代,北道(天山北道)沿线因同样理由而出现一系列新城。而商人开始成为一些城镇的重点征税对象,交易税列为政府的重要财政收入,比如在铁勒控制时期的高昌和麴氏高昌。唐太宗贞观十四年平定高昌,改置西州,又在可汗浮图城置庭州,西域变为唐朝的郡县,丝路更是空前繁荣。西州市场上有各种分类专营店铺,如谷麦行、米面行、果子行、帛练行、彩帛行、铛釜行、菜子行,同时交河郡也出现了行会组织。
东罗马金币(查士丁尼二世时期)
萨珊金币的仿制品(唐代,宁夏固然出土)
丝绸之路,名副其实地以丝绸运输为主,这是因为在两汉以至唐代中期,中国出产的物品中最吸引西方人注意而又最适于长途车马运输的正是丝绸。位于交通枢纽的楼兰故址及其西边的营盘遗址、精绝国所在的尼雅遗址,都出土众多各朝代的精美丝织品,足可作为当时丝路贸易的见证。到了唐代,随着中原丝织业的进一步繁荣,各地名产都汇聚西域。西州市廛上的丝织品有益州半臂、梓州小练、河南府生絁、蒲州与陕州之絁以及常州纻布。丝织品的所有品种如绫、纱、锦、罗、晕繝锦、絁、生帛、缦、绵 、绵、绮、绨、缣、刺绣和缬,都源源不断地从西州输往天山南北以及中亚、西亚和地中海周缘。不过,中国输出的远不止丝绸,还有漆器、铁器和其他各种日用品。
同一时期,自西域输入中国的除各种奇珍异宝之外,以毛织品为最受欢迎的大宗物品。新疆地区出土的两汉毛织品数量多于同时期丝、棉织品,而且品种繁多,既有本地生产的,也有从大夏等地输入的。塔里木盆地南缘和天山北麓一带的出土毛织品多属高档毛织品,并有希腊式纹样,超出当地所应有的毛纺织技术水平,当来自葱岭以西,正是丝路南道贸易繁荣的见证之一。当班超经营西域之时,其兄班固竟也卷入了中西贸易,他曾因权贵窦宪托他购买罽、月支马、苏合香、毾 之故而写信给班超,他自己也请班超帮忙购买过毛织品。唐代则不仅进口来自波斯和东罗马的毛织品,还进口波斯锦,这种锦是结合毛织技术的波斯本土丝织物,图样风格是萨珊联珠纹,在市场上颇受欢迎。
与商业和政治军事往来相伴随的是来往于丝绸之路的各类移民,如汉唐时期的西域屯田部队及随军人员,因为经商或其他生计原因移居西域的中原人,战乱时期被迫留居西域的普通居民和士兵,此外还有在中国驻留一段时间后返国的外国商人、西域王侯的质子及随员、使节,这些人也都是包括物质、技术和生活方式在内的文化交流的重要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