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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过翻译和没做过翻译的人都能说出翻译是什么，不就是英译汉或汉译英那样把一句话或一篇文章从一种语言转述到另一种语言吗？说到底，大家的意见就是，翻译就是内容不变的语言转换或语码转换。不错，可以把此种从口头到口头或从书面到书面的保存内容、更改形式的翻译当作无标记翻译，算第（1）类，而相应的有标记翻译就有：（2）从书面语或文字到口头语或口语的语内转换；（3）语篇扩写或/和缩写；（4）语言和非语言符号的转换，如图画和文字的转换；（5）所思转换为所表（任何符号系统）。从（1）到（5），标记性越来越强，而且标记性很强的翻译往往不被人看成翻译，而无标记的翻译往往被人看成翻译的唯一。
在后现代社会生活中人们进行的翻译一般是哪个类型的翻译呢？每种都有可能，而第(1)类至第(3)类都是很普通、很普遍的翻译。从文学文本来考察，任何文学语篇的翻译都是语篇扩写或/和缩写，因为译者在大至章回小至语词中都有一定的增删扩缩。英国汉学家、翻译家大卫·霍克斯（David Hawkes）及其女婿约翰·闵福德（John Minford）翻译《红楼梦》就是如此。他们在语句范围内增删扩缩，而且由于考虑到英、美受众的可接受性问题常常尝试扩写，即文化注解。美国汉学家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对莫言的《红高粱》等的英译除了语句和语词以外则还有语段以上的扩写或/和缩写，其中以缩写为主。这就是为什么解构译论主张或认为翻译就是要改写（rewriting）。此种“改写”的翻译就是译界常说的“得意忘形”（得到原文的意思，忽略其初始的形式，也即，改头换面却不失原义），有时甚至是“忘形换意”。只要原本的“意”不符合译入语文化就要采纳顺应的“意”；或者说，换掉的是字面意义的“意”，语义（学）的“意”，语法学的语句“意（义）”，呈现的却是寓意的“意”，语用“意（义）”，话语“意（义）”。
纵观中国翻译史，能比较充分地发挥译者主观能动性的“大胆译者”或“改写家”，只有非佛经翻译时代的“外来译家”，尤其是比较远离“制度化翻译、机制翻译”（institutionalised translation）而接近“市场化翻译”（marketised translation）的“外来译家”，如戴乃迭（Gladys Yang）和沙博理（Sidney Sharipo）。前者是中国著名翻译家杨宪益的夫人，是英国籍，深谙汉文化，合译和独译作品都分别超过数百万字。后者是犹太裔美国人，加入了中国籍，完全是中国通，翻译了数百万字的“红色小说”。除却明显隶属于“制度化翻译”和他人合译或独译的部分，我们选取他们一些较为独立自主的翻译实例，以说明其翻译变通能力及其变通的大尺度。这对于其他译者是不可思议的。
（1）“八面山的豹子，地地溪的锦鸡”，全是特为颂扬你这个人好处的警句！（沈从文，《沈从文小说》之《边城》）
戴译 ：“Brave as a panther, handsome as a cock”— that’s you! [1]
论起来，“八面山、地地溪”地处川湘边界，戴乃迭大胆省译。倘若是他人翻译，如戴之先生杨宪益翻译，可能是“Brave as a panther of Mt. Bamian, handsome as a cock of Didi Stream”，或许还辅之以地名介绍的文化脚注。特别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戴译对“全是特为颂扬你这个人好处的警句！”的超短处理，也是我国任何译者都难以做出的。在同一篇小说的翻译中，有一句谈到下棋的“车是车路，马是马路”，戴乃迭用chess，不指中国象棋，而是偷梁换柱地指西方读者更为熟悉的国际象棋，而且与之匹配的是用castles和knights偷换了原文的“车、马” [2] 。我国译者若试笔想必会得出chariot，horse/ charger的译法，结果是西方读者可能会懵然。
请看下例。戴乃迭展现了精简的绝招：
（2）他经常喝得半醒半醉，给镇上的小娃娃们讲故事，也尽是些“酒话”。什么青梅煮酒论英雄，关公杯酒斩华雄啦；花和尚醉打山门，拿吃剩的狗肉往小和尚嘴巴上涂啦；武松醉卧景阳冈，碰上了白额大虫啦；吴用智取生辰纲是在酒里放了蒙汗药啦；宋江喝醉了酒在得阳楼题反诗啦，等等。（古华，《芙蓉镇》）
戴译
： Often he drank himself tipsy, then told the children stories of doughty drinkers, heroes of old times like Wu Song, who killed a tiger in his cups.
汉英文学翻译中，一般的字数对比为1:1.25—1.5，也即，1000个汉字对应1250—1500个英语单词。
但上例127个汉字变成了26个英语单词！此种大刀阔斧的简化译法也只有戴乃迭才能为之。原文的那些故事都取自《水浒传》，如果“保真”翻译，外国读者会觉得难懂，而且逐渐厌读。戴译改六个人物故事为一个，也即只留下“武松打虎”—即使是说及武松，也删去了“景阳冈、白额”等对英美读者似乎无关紧要的信息。
（3）“老蔡，你不用动员我！我接受党交给我的任务，一定要想办法完成它，你放心吧！”（袁静、孔厥，《新儿女英雄传》）
沙译 ： “You don’t have to ‘rouse’ me, Blacky,” he growled. “I know how to accept a Party responsibility. If I die, it’ll be with honour.” [3]
沙博理翻译的变通不仅体现于人名“老蔡”变为Blacky（回译是“老黑”），增补了表示言说的话语标记语“he growled”（回译是“他咆哮道”）等，关键是体现于“一定要想办法完成它，你放心吧！”的别出心裁处理：“If I die, it’ll be with honour.”回译则是“假如我死，也是光荣地死”。沙译这一改动使得说话的英雄充分展现其英雄气概。相比较达意的“I will sure accomplish the task. Trust me”，沙译更能传神。
《水浒传》的翻译可以说是沙博理翻译行为（史）的巅峰，该译具有数不尽的语用变通（pragmatic adaptation），例如将汉语意合句译成英语的意合句，同时保留汉语语序。
虽然这些似乎无须变通，实则是不变之变。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因为《水浒传》里有不少诗词（合计250首），也因为沙博理喜欢汉语诗词，他翻译了不少诗词，含毛泽东诗词，也展现了可以说是令人叹为观止的语用变通，而且诗意和诗性绝不亚于我国其他诗歌译者，如许渊冲。
《水浒传》（第三十回）玉兰歌唱了苏东坡的名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4）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
低绮户，
照无眠。
不应有恨，
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沙译 ：When is there a bright moon?
Ask the sky, cup in hand.
Who knows what year it is
In the palaces of heaven.
Long to go there, riding the wind,
But the cold I cannot stand
In that lofty jade firmament.
I dance alone with my shadow,
As if in another world.
With the beaded curtains rolled high,
The moonlight, streaming through the open window,
Drives away sleep.
I should not be resentful, but why
Is the moon always roundest at parting?
As people have their sorrows and joys, separating and reuniting,
So has the moon its bright and dark, waxing and waning.
Since ancient times, it has always been thus!
If we cannot for long be heart to heart,
Let us enjoy the same moon, far apart! [4]
比较起来不难发现，译诗和原诗都是十九行，每行的重音数也基本持平，“节奏感接近”
。
此外，这个译本就算单独拿出来给英、美人读，也会得到一般英、美诗歌的赏读待遇，看不出原诗出自中国古人的手笔，更像20世纪的现代诗歌。译诗押的是松散韵：第一节，第二行的hand和第六行的stand遥相押韵，其他一概无韵。第二节，第一行的high和第四行的why押韵，第五、第六、第七行连续几个-ing词押韵，末尾的heart和apart押韵。论诗行长短，参差不齐，正好是宋词的特点，也是现代英语诗歌的特点。从语义上看：以“cup in hand”译“把酒”，以倒装的“But the cold I cannot stand”译“高处不胜寒”，以“As if in another world”译设问句“何似在人间”，以合仄押韵的“If we cannot for long be heart to heart,/ Let us enjoy the same moon, far apart!”译千古名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等等，都表现出沙译诗的特殊风格。从修辞角度看，以“riding the wind”译“乘风”，以“I dance alone with my shadow”译“起舞弄清影”等等，唯美、完美地保留了原诗的修辞隐喻美，而且还以“The moonlight, streaming through the open window”译“照无眠”（隐喻），以“Is the moon always roundest at parting”译“何事长向别时圆”（夸张），还酌情创造了一些修辞美。
“外来译家”还有一个美国人，名曰葛浩文。1939年葛氏出生在加州，1974年博士毕业后在圣母大学中文系教授现代汉语文学和文化。他至少翻译了二十五位中国作家的四十来本书，也偶尔在 Chinese PEN Quarterly 等期刊上论述翻译。
（5）“早报喜，晚报财”，那个美丽苍白的女人面对着蟢蛛时曾经这样说过。（莫言，《丰乳肥臀》）
葛译 ：“ Morning spiders bring happiness, evening spiders promise wealth .”That’s what the pale yet beautiful woman had said one day when she saw one of the eight-legged creatures. [5]
原文的“早报喜，晚报财”是无主句，没说是谁报，译文变通（增补）为“蜘蛛”，而且这里的“报”译成promise算活译。
（6）菩萨保佑……祖宗保佑……所有的神、所有的鬼，你们都保佑我、饶恕我4444吧，让我生个全毛全翅的男孩吧……我的亲亲的儿子，你出来吧……天公地母、黄仙狐精，帮助我吧……（莫言，《丰乳肥臀》）
葛译 ： Lord in Heaven , protect me…Worthy Ancestors, protect me…gods and demons everywhere, protect me, spare me, let me deliver a healthy baby boy…my very own son, come to Mother… Father of Heaven , Mother of Earth, yellow spirits and fox fairies , help me, please…
这里的“菩萨保佑”译成了归化/西化的“Lord in Heaven”，比较而言，在该小说的他处（几段前），葛浩文也尝试过异化（汉化）的译法，如“Merciful Bodhisattva Guanyin”。“天公地母、黄仙狐精”看似简单，译成“Father of Heaven, Mother of Earth, yellow spirits and fox fairies”其实也蕴藏着些许变通。
（7）上官家的七个女儿—来弟、招弟、领弟、想弟、盼弟、念弟、求弟——被一股淡淡的香气吸引着，从她们栖身的东厢房里钻出来，齐集在上官鲁氏的窗前。（莫言，《丰乳肥臀》）
葛译 ：The seven daughters of the Shangguan family— Laidi ( Brother Coming ), Zhaodi ( Brother Hailed ), Lingdi ( Brother Ushered ), Xiangdi ( Brother Desired ), Pandi ( Brother Anticipated ), Niand i ( Brother Wanted ), and Qiudi ( Brother Sought )—drawn by a subtle fragrance, came out of the side room to the east and huddled under Shangguan Lu’s window.
上官家的七个女儿的名字清一色带着“弟”，意思是这家期待一个男孩，希望这些女儿们能给上官家找来弟弟，至少一个弟弟，可见父母盼子之心。可是“来弟、招弟、领弟、想弟、盼弟、念弟、求弟”怎么翻译呢？音译会失去意义，意译则不像名字，而采用英、美女子名字，如Marie，Anna，Polly等，虽无不可，然而和全书的中国人名保留中国味的做法不吻合。葛浩文变通为音译加旁注法。由于每个旁注都有brother这个词，而且结构上是“N+V-ed”的构式，简洁明了，还用了一组同义词来译汉语的类似同义词：来、招、领、想、盼、念、求。不能不说葛氏的手法值得点赞。
葛浩文的“创造性叛逆”翻译
走的是归化和异化的中间路线，如在莫言的《生死疲劳》的称呼语翻译中所示：
（8）他大叔，出了什么事？（莫言，《生死疲劳》）
葛译 ：What’s happened, good uncle ? [6]
（9）老嫂子，怎么没看到蓝大哥呢？（莫言，《生死疲劳》）p
葛译 ：Why isn’t Lan Tian here, ma’am ?
（10）（女人对丈夫说）掌柜的，你迟早要败在这个妖精手里。（莫言，《生死疲劳》）
葛译 ：You’re the head of the household ,…one of these days that witch is going to be your undoing!
（11）……俺掌柜的要埋藏财宝，也不会埋藏在那个地方……（莫言，《生死疲劳》）
葛译 ：…if my husband wanted to bury something, he wouldn’t bury it there.
（12）“问问老掌柜的去吧。”……“老掌柜的，”许大爷说……（莫言，《生死疲劳》）
葛译 ：“Go ask t he old gentleman .”…“ Sir, ” Master Xu said…
这些北方方言典型的称呼翻译成英语是有难度的。译者展现了语用变通，尤其是几个“掌柜的”的处理，不失意，不丢趣。
（13）我哭泣着，站起来，抱着必死的决心，像乌江边上的项羽，一步步逼向那些猪。（莫言，《生死疲劳》）
葛译
： I was weeping as I stood up and walked straight toward the remaining boars [ ].
“像乌江边上的项羽”涉及中国历史典故，不好译，译了也不好懂，即使能懂也没有多少交际效果，于是葛浩文选择了省译，算是语用变通。
莫言《生死疲劳》里最难译的也许是对偶类章节标题（每部每章都如此），如第一部分“驴折腾”中的第一章标题“受酷刑喊冤阎罗殿 遭欺瞒转世白蹄驴”，葛浩文译之为：“Book One Donkey Miseries”，以及：
Torture and Proclaimed Innocence in Yama’s Hell
Reincarnation Trickery for a White-Hoofed Donkey
（14）上官吕氏拍他一掌，道：“放你娘的臊，三，别走，怎么说也是两条性命，种马是你的儿，这驴就是你的儿媳妇，肚里的小骡，就是你孙子。拿出你的真本事来，活了，谢你，赏你；死了，不怨你，怨我福薄担不上。”（莫言，《丰乳肥臀》）
葛译 ：“ Up your mother’s ass! ” Shangguan Lü cursed as she thumped him on the back. “Don’t go, Three. We’re talking about not just one, but two lives here. That stud horse is your son, which makes this donkey your daughter-in-law, and the mule in her belly your grandson. Do what you can. If the mule lives, I’ll thank you and reward you. If it dies, I’ll blame my own meager fate, not you .”
可见葛浩文是删节高手。据王璐研究，莫言在小说中对婚礼的浪漫月色的大段描述（几百字），葛浩文只是翻译成轻描淡写的两三行：“The weddings took place on the sixteenth day of the fourth lunar month that year, under a full moon that was unusually bright and hung low in the sky, seemly reluctant to leave the apricot grove, almost as if it has shown up in honor of the weddings.”
葛氏之所以如此大笔挥去，我们认为是他感觉如此冗长的非婚礼描述显得离题、矫情，英美读者定然不爱。除此之外，葛浩文对不太要紧的人物和事件（如小流氓于干巴及其勾当），也常常进行删节。
葛浩文的翻译风格及其大胆的语用变通（“创造性叛逆”），得益于其良好的双语水平、对中国文学的热爱、服务译入语读者的意识、和作者（如莫言）的良好关系等。
侯羽、刘泽权、刘鼎甲
认为，莫言小说在西方的成功传播，得益于葛浩文对莫言小说的长期关注、热爱，尤其是他和莫言的特殊合作关系
以及充分主观能动性之下的长期连续的翻译。
葛浩文虽说主要是翻译（实践）家，但我们可以通过其大量的翻译及其少量的译论看出其翻译观：
①“对原文和译文的忠实”，以忠实为“第一准则”
，
②“翻译是一种跨文化交流活动”，
③“是一种背叛和重写”
。
葛浩文是个矛盾体，第①条是求信，第③条是求变。“灵活运用不同的翻译方法”
就是我们所说的“语用变通”。他认为“翻译的过程必然涉及变化”，“翻译的性质就是重写”。
[7]
（15）一个酱紫色的大瓶子，轮着嘬，你一口，他一口，喝得十分有趣。（莫言， 《酒国》）
葛译 ：... they drank from a large purple bottle, [ ] passing it around with great enjoyment... [8]
原文中的“你一口，他一口”被葛氏省略了，大概是他感觉为“冗余信息”。
（16）……人生得意须尽欢……（莫言，《酒国》）
葛译 ：Anybody who doesn’t drink doesn’t deserve to be called a man.
李白的诗句“人生得意须尽欢”在这里并未当作诗句翻译，而是当作劝酒词，这是诗文向白话的改写。
下面看看葛氏是如何翻译“老子”的。“老子”可指春秋时代的李耳，可指父亲，也可自称。莫言的《酒国》中有二十九个“老子”，例如：
（17）“二等？他妈的，你们欺负老子！”（莫言，《酒国》）
葛译 ：“Second-grade? You’re trying to cheat me , damn you!”（粗俗的“老子”，以me译之）
（18）“听老子说——”（莫言，《酒国》）
葛译 ：“Listen to what your sire has to say.”
小说中的“父亲”小妖精对被卖的孩子的自称，葛氏以同样口语化的“your sire”译之。下例中，粗语“老子”被处理成“who the hell”：
（19）……喝道：“兔崽子，你敢骂老子？老子毙了你！”（莫言，《酒国》）
葛译 ：... and roared, “You bastard, who the hell do you think you’re talking to? [ ] You’re dead meat!”
可见，翻译不只是文本转换这么简单，该增就增（增译法、扩充法），该删就删（省译法、删节法），还有很多其他译法，翻译教材都有阐释。翻译尤其是文学翻译从来没有定法，作者和文本都不同，加之译者（身份、功底、性格）有异，实际语篇和语句的翻译处理，一是不容易，二是各不相同。比较而言，就汉译英而论，外来译家的“改写”或“得意忘形”更为常见，换言之，外来译家在翻译汉语作品时比起我们的本土译者具有更多的、更大胆的变通。当然，种种“语用变通”（pragmatic adaptation）不仅为文学翻译之所需，也是日常翻译之所需。
例如，韩国人为他人照相时可能说kimqi这个词语。若查词典其意为“泡菜”，那么口译也罢，笔译也罢（倘若本句见于某韩语文学对白或日常拍摄活动中），译之为“泡菜”自然是语言或言语层面的精确翻译。然而，这样一来，中国读者不禁纳闷，此时的韩国人为什么提起“泡菜”呢？难道是照相时必须吃泡菜？由于该理解根本不关联于语境，即拍照，因此造成译文解读者付出额外的心力，我们有理由说该译法是错误的译法，至少是不妥的译法。是的，原则上没有绝对的、恒定的译法。然而，语用变通的译法不外乎我们中国人拍照时可能说出的类似等效话语，大概是：
译 1 ：大笑。
译 2 ：笑。
译 3 ：笑（一）笑。/笑一下。
译 4 ： 茄子。
可以说译 1-4 都是更好的译文，因为摄影师就是要让被拍照者装出笑脸。比较而言，译 1-3 是直白或直接地让人“笑”—区别在于“笑”或咧嘴的程度，译4则是以间接、转喻的方式让人这样说，以便在照片中显出一副笑脸。韩语的kimqi在发音和音响上等效于汉语的“茄子”二字，只是碰巧借用了kimqi的形式和“泡菜”的概念意义。在同样的语境中，日本人说qizi（地图），英美人说cheese（奶酪），法国人说ouistiti （念weestiti，狨猴），倘若没有变通而拘泥于语词层面，就分别误译为“地图、奶酪、狨猴”。上例说明，此种翻译即是某种意义的“得意忘形”，从另一个意义上看也是或更是“忘意得形”—即为了保留原文发音和口型的形式相似性而抛弃所用语词之字面意义。
再请看一日常语言的双关幽默译例
：
（20） A : What animal is rich?
B : Bloodhound, because he is always picking up scents .
译 1 ：甲 ：什么动物最有钱？
乙 ：鬣狗最有钱，因为他总是捡钱。
译 2 ：……鬣狗，因为他总是嗅来嗅去的。
译 3 ： ……鬣狗最有钱，因为他总是捡钱。（注释：原文“pick up scents”是同音双关，意思是“捡美分；嗅东西”）
译 4 ：……金钱豹，它身上全是金钱。
原文是同音双关，是强标记话语的幽默手法：“picking up”是“测知/探测”， scents是（猎物的）“遗臭/踪迹”；同音词cent(s)是“（美）分”。原文运用“一真一假/亦真亦假”的两个“域”（domain）（即“狩猎域”和“经济域”）达到双关语效。
译1-3都是无标记式即无幽默翻译，译4采取了挽救措施，一方面保留了甲乙两人话语的语义关联性，另一方面算“得意忘形”。当然也可以说是“忘意”（舍弃原意，只达原文试图幽默的语用意图）和“得形”（双关幽默的形式、格式、格局或构式）。
[1] Shen, Congwen. 1981. The Border Town and Other Stories . Tr. Yang, Gladys.北京：中国文学出版社，p.47.转引自：任东升，《国家翻译实践中的“外来译家”研究》，待出版。
[2] Shen, Congwen. The Border Town and Other Stories . p.53.转引自：任东升，《国家翻译实践中的“外来译家”研究》，待出版。
[3] Yuan, Ching & Chueh Kung. 1956/1958. Daughters and Sons . Tr. Sharipo, Sidney. Peking: Foreign Languages Press.
[4] Shi Nai’an & Luo Guanzhong. 2006. Outlaws of the Marsh （《水浒传》）. Tr. Sharipo, Sidney. (ed. and revised by Collins Fair). (e-book). pp.301-302. http://www.docin.com/p-570257907.html, 2020-02-04。该版本的译诗第五行是“Long to go there, ...”而外文出版社的1999年版这里是“I long to go there, ...”Shi Nai’an & Luo Guanzhong. 1980/ 1999. Outlaws of the Marsh , Vols. 1-5. Tr. Sharipo, Sidney. Peking &Changsha: Foreign Languages Press & Hunan People’s Publishing House.
[5] Mo Yan. 2011. Big Breasts&Wide Hips . Tr. Goldblatt, Howard. New York: Arcade Publishing.下文《丰乳肥臀》对应的葛译例句均引自此版本。
[6] Mo Yan. 2012. Life and Death Are Wearing Me Out . Tr. Goldblatt, Howard. New York: Arcade Publishing.下文《生死疲劳》对应的葛译例句均引自此版本。
[7] 葛浩文（2 0 0 2）为《华盛顿邮报》写了一篇题为《写作生活》（ The Writing Life ）的文章，介绍了自己的译观。
[8] Mo Yan. 2011. The Republic of Wine . Tr. Goldblatt, Howard. New York: Arcade Publishing.下文《酒国》对应葛译例句均引自此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