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说到笔者的口语口诀有“两人如面,必有所言,言将行,礼先至,损己己未损,尊人人敬尊”这句话,可见人际交往最为重要的是礼貌。中国古代先哲传授给大家的五常即“礼义仁智信”也是以礼为先。上文说及的问候语、恭贺语、安慰语、道谢语、道歉语等,其实都是礼貌所需。话语真值若存在些许可疑之处,不足以威胁一个人的人生价值或其在社会上的面子;但若被人看成无礼或没有教养,那将是失去了做人的资格。东方人的面子观有别于西方人的面子观,而且东方人更看重面子,过去就发生过不少因为丢了面子就丢掉性命的故事。
利奇 [1] 提出了“礼貌原则”(politeness principle,简称PP),这是一条相当重要的人际交往和日常会话原则。根据利奇,礼貌原则和合作原则一样属于“人际修辞”(interpersonal rhetoric)—“人际修辞”就是“有效地运用语言和非语言手段以促进交际和人际关系取得最大的工作成效” 。根据利奇,礼貌往往是“惠”(benefit)和“损”(cost)的权衡,凡是礼貌大都可归结为施惠于他人而让自己受损。不过,这里的“惠、损”是“广泛意义的惠和损”,“一方受的惠和另一方受的损成正比”。 假如我对你使用了敬语,对你是惠,对我是损(虽然此种礼貌的惠损[尤其是损]不是都能感觉得到,不同于物质利益的惠损得失)。又如我跟你说话说及自己时使用了谦语,那就是自损,对你来说就成了惠,正所谓汉语文化的“损己尊人礼貌”。在请求对方,或者抱怨,提几条意见或建议时,使用间接表达式就使对方受到的损变小,此乃挽救对方面子的例证。
根据佩内洛普·布朗(Penelope Brown)和莱文森 [2] 的“面子保全论”(Face-saving Theory),每个社会个体都可看成“典型人”(model man),即有面子或具有满足面子需求的理性人。我等“典型人”的面子是那种在“公众中的个人形象”(public self-image),面子分“积极/正面面子”(positive face)和“消极/负面面子”(negative face):“积极面子”是“希望得到别人的赞同和喜爱的愿望”,而“消极面子”是“不希望受到他人的干预或阻碍”。 照此说来,批评他人是威胁其积极面子,侮辱类词语也是,其他还有反驳、非难、取笑、蔑视等词语。另一方面,“对不起”类道歉、忏悔、认错或认罪等则是威胁言者自身积极面子的行为。命令他人、威胁、发怒、憎恨、建议、请求等等,都是威胁听者的消极面子;感谢对方,接受感谢或道歉,接受服务等等,都是威胁言者自身消极面子的行为。
正因为言语行为一不小心就威胁了对方(以及自己)的面子,语言策划的首要任务就是削弱“威胁面子的(语言)行为”(face threatening act,以下简称FTA)的面子威胁力,常常采取的措施有:“积极礼貌策略”(positive politeness strategy)、“消极礼貌策略”(negative politeness strategy)、“非公开施行面子威胁行为”(off-record FTA)、“不施行面子威胁行为”(No FTA)。
利奇的“礼貌原则”有六条准则:“策略/得体准则”(tact maxim)、“宽宏/慷慨准则”(generosity maxim)、“赞扬/褒奖准则”(approbation maxim)、“谦虚/谦逊准则”(modesty maxim)、“赞同/一致准则”(agreement maxim)和“同情准则”(sympathy maxim)。“策略准则”“要求我们使他人受损最小,使他人受惠最大”;“宽宏/慷慨准则”“要求我们使自身受惠最小,使自身受损最大”;“赞扬/褒奖准则”“要求我们尽力缩小对他人的贬损,尽力扩大对他人的赞扬”;“谦虚/谦逊准则”“要求我们尽力缩小对自己的赞扬,尽力扩大对自身的贬损”;“赞同/一致准则”“要求我们尽力缩小和他人的分歧,尽力扩大和他人的一致”;“同情准则”“要求我们尽力缩小自身对他人的厌恶,尽力扩大对他人的同情”。 在六条准则中,“策略准则”被尊为最高准则,“要求策略性或/和得体性”,因此也有人译为“得体准则”。 利奇的论述是基于前人(包括佩内洛普·布朗和莱文森)的礼貌研究。2005年,他还到中国讲学,发表了新论,这也是对过去二十多年来国际语用学者对他1983年论著的评述和“修补”的总反馈。他认为有“绝对礼貌”(absolute politeness)和“相对礼貌”(relative politeness)之别,“前者指去语境化的礼貌”,“相对礼貌”则是“相对于一定的(社会文化)语境的言辞礼貌”。 由于不同文化(和语言)对社会个体的礼貌方式和程度有不同的要求,利奇的理论是宏观的,适合世界各地的礼貌总则;若要研究某个具体国家和文化某个方面的礼貌或不礼貌即失礼问题,则还要进行礼貌的微观国别研究。“东方国家一般重视谦虚/谦逊准则,西方国家(尤其是英国)更重视策略准则和反讽(准则),地中海国家更重视慷慨准则”;“西方文化的礼貌指向个人自主性。汉语文化的礼貌指向理想的社会同一性”;“礼貌在汉语文化中主要体现为:尊重他人、谦虚(谨慎)、态度热情、温文尔雅”。 例如,在英国和美国,就算是父子和夫妻之间的一点施惠都要说“Please”和“Thank you”等消极礼貌话语,东方人就不同。韩国人和日本人的礼貌不仅体现在口头上,还体现在微笑和鞠躬上。礼貌的跨文化差异不能抹杀利奇礼貌理论的贡献,对跨文化学习和交际也不会造成困难。
“面子理论”和“礼貌理论”可以指导我们研究失礼(即不礼貌言语和行为)。目前出现了“失礼热”,即不少研究者专门研究各种不礼貌言行和人际冲突,如卡尔佩珀 [3] ,德里克·布斯菲尔德(Derek Bousfield) [4] ,冉永平、杨巍 ,孙飞凤、侯国金 ,孙飞凤、侯国金、谢友福 等等。失礼主要体现为“人格攻击”(personal attack)、“负面比较”(negative comparison)、“攻击对方要人”(attacking the target’s significant others)、“否证”(disconfirmation)。 [5] 而根据兰塞尔和艾夫吉斯(Rancer& Avtgis) [6] ,失礼主要是“能力冒犯”(competence attack)、“性格冒犯”(character attack)、“取笑与嘲弄”(teasing and ridicule)、“诅咒”(malediction)、“威胁”(threat)、“非言语的言语冒犯”(nonverbal verbal aggression)。 医患对话等机构性话语的失礼或冲突受到了一定的重视 ,而随着网络和手机的普及,更多人成为网民,其匿名性等属性使得网络冲突,甚至骂战(flame war)成为一种网络交际的不正常的“常态”,受到了“网络语用学”(Internet pragmatics)界和社会语用学(socio-pragmatics)界的(不)礼貌研究者的关注。
[1] Leech, G. 1983. Principles of Pragmatics . London: Longman.
[2] Brown, P. & S. Levinson. 1978/1987. Universals in language usage: Politeness phenomena. In: Goody, E. (ed.). Questions and Politeness: Strategies in Social Interaction .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pp.56-289. Reprinted as Politeness: Some Universals in Language Use .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3] Culpeper, J. 1996. Towards an anatomy of impoliteness. Journal of Pragmatics (25): pp.349-367;Culpeper, J. 2008. Reflections on impoliteness, relational work and power. In: Bousfield, D. & M. Locher. (eds.). I mpoliteness in Language. Berlin/ New York: Mouton de Gruyter. pp.17-44; Culpeper, J. 2011. Impoliteness: Using Language to Cause Offens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4] Bousfield, D. 2008. Impoliteness in Interaction . Philadelphia&Amsterdam: John Benjamins.
[5] Infante, D. A. 1995. Teaching students to understand and control verbal aggression. Communication Education (44). pp.51-63.
[6] Rancer, A. S.&T. A. Avtgis. 2006. Argumentative and Aggressive Communication: Theory, Research and Application . California: Sage Publicat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