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含义的生成和推理

从上文的讨论可知，人类语言倾向于含义化，善于表达各种微观和宏观含义，几乎到了受众能够意会却不可言传，因此更难翻译的地步。不过，受众之所以能够“意会”，那还是归功于一定的推理，也即含义是可以推导的。“言者生成话语的形式和意义，听者或受众推理或推导其意义和含义。该推理含有一定的解码（过程）。” 人们曾经坚信“解码说”即“语码模式”（Code Model），意思是言者编码和受众解码便是交际的过程，信息从“信源”（source）经过言者“编码”（encoding），途经“信道”（channel），受到受众“解码”（decoding），抵达“信的”（target）。格赖斯及以后的新格赖斯语用学的“推理模式”（Inferential Model）则认为，言者需要付出心力用以编码以至生成语义，而受众则付出相应的心力以便推理出言者的意义和意图，也即，受众“根据话语的语词、语境线索、逻辑推断等达到可信的意图或含义的理解” 。斯珀伯认为：“人类交际最首要的是推理。” ^[1] 推理过程“开始于一系列的前提，结束于一系列的结论，这些结论逻辑上是从这些前提推导而出的，至少被它们佐证” ^[2] 。

笔者曾指出，格赖斯“以其合作原则或含义理论为语言哲学、语言学尤其是为语用学做出的贡献是不言而喻的，可称为狭义语用学，至少可称为‘经典格赖斯语用学（思想）’，而几十年来的他人修补可统称为‘新格赖斯语用学（思想）’，包括劳伦斯·R. 霍恩（Laurence R. Horn） ^[3] 、莱文森 ^[4] 等人的理论，我们认为也囊括了最彻底的归结派含义理论，即斯珀伯和威尔逊的‘关联理论’（Relevance Theory，以下简称RT）” 。“一般会话含义”跟语境无关，或者说，其推理和解读不依赖语境信息，如例（15）所示。比较而言，“特殊会话含义”的推理解读则依赖语境，如例（16）所示。

（15）I walked into a house.

（16）A: Has Vernon come yet?

B: It’s five.

例（15）中“我走进去”的“房子”一定不是我自己的，否则就要说“my house/home”。 例（16）的应答何意？“也许双方都知道他4点半到，或者7点到。若是前者，他早来了。若是后者，他这会儿来这儿干吗？” 这里的两个“若是”其实就是具体的语境信息直接制约着乙方答语的含义解读。

言者若使用简短的、无标记（一般的）表达式，其意义可能是常规意义，如例（15）。试比较，如果换walked为tiptoed（踮起脚尖地走）或“sang my way”（一路唱着歌），就会得到以有标记的方式进入房子的非常规意义。一般说来，异常的、有标记的（marked）或冗长的表达式意味着某种“附加意义”或有标记意义。钱冠连说“怪异必有其故” ，如张三和李四相约9点去看电影，出发前张三发短信给李四确认，问他到底去还是不去，他回的短信是一个字“赵”。这种非常规的表达自然表达了非常规的含义。关联地解读一定是“不走”的意思，因为“赵”字是“走”字加上一个通常表示否定的叉叉。

根据霍恩 ，像all，most，many，half，some，few，none这些词放在一起就构成了“霍恩等级”（Horn-scale）。“霍恩等级含义” 有两种：狭义等级含义—通过构成霍恩等级关系的词项进行等级推理所得之含义；广义等级含义—以临时语境等级关系或某种浮现概念（ad hoc concept）为参照点推导出来的含义。不过，语用学界还常常论起“等级（数）量含义”（scalar quantity-implicature）和“小句（数）量含义”（clausal quantity-implicature）。前者指的是：在一个等级组合中，强项衍推/蕴涵（entail）弱项，说弱否定强。如，在{all，most，many，half，some，few，none}的等级组合中，说all意味着至少有{most，many，half，some，few，none}；说强衍推弱。反之不然：“以弱否定强或者说弱听不出强。” “小句（数）量含义”（clausal quantity-implicature）指的是，“如果说话人使用了一个较弱的表达式，那么听者可以推断说话人不能作出较强的理解” ，如“I think ...”，其含义是不能肯定，即否定了“I believe...”和“I know...”等强式。小句含义（clausal implicature）的推导先于等级含义（scalar implicature）的推导，因为前者属于句法加工，后者是构式、短语、词汇加工。总之，霍恩等级含义的推理机制涉及“句法形式、语义、语用、认知、心理等” 诸多因素，需要深入研究。

不论是何种含义，其推理其实是“语用充实”（pragmatic enrichment）或“语用侵入”（pragmatic intrusion），“是潜伏在语句结构或逻辑式（LF）的深层（即在语音上没有体现出来的一些成分在指引着听者的）语义内容解读” 。“语用充实”的依据首先是常识，就是人们习得文化和语言时获得的各种“常规关系”（stereotypical relations）的知识总汇，即“常规理解”（stereotypical interpretation），也叫“百科知识”（encyclopaedic knowledge）。其次依据语境知识，即对大小语境的各种线索和信息的把握和关联运用。最后依据语言知识，或者说是对话语语境或上下文的理解、释义、延伸和语境化联想。再看上文的例（15）和（16）。关于人和房子的常规理解使得解读者理解那房子不是言者的房子，因为通常情况下若是言者的房子就要说“my house/home”。“a house”的常规/规约含义是“a certain house”（某所房子）、“a house whose owner is anyone but me or my father”（房主不是我的也不是我父亲的一所[陌生]房子）。例（16）的常规关系包括你我的关系以及和Vernon的关系，包括他的来去和时间的关系，那么根据大语境知识（比方说，Vernon每天习惯于4点到达），那么，受众对朋友的这句话的解读就是“既然Vernon每天是4点来的而此时已过5点钟，我问的是他来了没有，关联起来看他的话就是间接应答，约等于‘他来了一个小时了’”。“语用充实”就是在充斥着含义的语句中“掺水”，以促成种种常规推理和语境线索的关联“稀释”解读。

莱文森 著文论述了种种类型的常规推理，下面摘取若干。“关联强化型（conjunction buttering）推理”，所表一般为时间先后关系、因果关系、目的关系等，如 ：

（17）a. John turned the key and the engine started.

b. John turned the key and then the engine started.（时间先后关系，p and then q）

c. John turned the key and therefore the engine started.（因果关系，p therefore q）

d. John turned the key in order to cause the engine to start.（目的关系， p so q）

“条件扩充型（conditional perfection）推理”，即“把条件句的条件部分理解成充分必要条件（充要条件）的推理方法” ，如：

（18） If you mow the lawn, I’ll give you$5.

（19 ）If and only if (= iff ) you mow the lawn, I’ll give you$5.

“联袂型（bridging）推理”，即“将部分和整体等关系联系起来考虑的推理方法” ，例如：

（20）John unpacked the picnic . The beer was warm.

（21）The beer was part of the picnic .

再如：

（22）Harry and Jane bought a piano.

（23）They bought it together.

（24）The piano would belong to them both.

“优先同指型（preferred co-reference）推理”，即“指语词优先指别的一种推理方法” ，如：

（25）John came in and ( ) sat down.（零回指，指John）

（26）John1 came in and he ₁ sat down.（优先指John而非其他任何有关或无关之人）

（27）John ₁ came into Tom’s office and ( )/ he ₁ sat down.（零回指或he都优先指称John而非Tom或其他人）

笔者 还介绍了其他推理，如“演绎推理”（deduction）、“归纳推理”（induction）、“类比推理”（analogy reasoning）、“引证推理”（eduction）、“逆证推理”（abduction）、“象征推理”（symbolic reasoning）、“潜没推理”（subduction）、“合力推理”（conduction）等等。笔者 说到一例，抢劫犯对银行职员们说“我有枪！”是阐述还是什么呢？你应该如何应对呢？我们认为这不是阐述，或者说它是以阐述之形行指令之实。此乃间接命令，职员们若不合作，即若不给钱，就要小心小命不保。也就是说不会推理者小则交际不顺，大则有性命之忧。

[1] Sperber, D. 1995. How do we communicate. In: Brockman, J. & K. Matson (eds.). How Things Are: A Science Toolkit for the Mind . New York: Morrow. pp.191-199.

[2] Sperber, D.&D. Wilson. 1986/2001. Relevance: Communication and Cognition （《关联性：交际与认知[第二版]》）. Oxford: Blackwell Publishers Ltd. 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pp.12-13。

[3] Horn, L. R. 1984. Towards a new taxonomy for pragmatic inference: Q-based and R-based implicature. In:Schiffrin, D. (ed.). Meaning, Form and Use in Context: Linguistic Applications (GURT’84). Washington:Georgetown University Press. pp.11-42; Horn, L. R. 1985. Metalinguistic negation and pragmatic ambiguity. Language 61(1): pp.121-174; Horn, L. R. 1988. Pragmatic theory. In: Newmeyer, F. J. (ed.). Linguistics: The Cambridge Survey (I).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pp.113-145; Horn, L. R. 2004. Implicature. In: Horn, L. R.&G. Ward. (eds.). Handbook of Pragmatics. Oxford: Blackwell. pp.3-28; Horn, L. R. 2005. Current issues in neo-Gricean pragmatics. Intercultural Pragmatics (2): pp.191-204;Horn, L. R. 2006. The border wars: A neo-Gricean perspective. In: von Heusinger, K. & K. Turner (eds.). Where Semantics Meets Pragmatics. San Diego, CA: Elsevier. pp.21-48; Horn, L. R.&G. Ward. 2004. (eds.). The Handbook of Pragmatics . Oxford: Blackwell.

[4] Levinson, S. C. 1983/2001. Pragmatics （《语用学》）.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Levinson, S. C. 1987. Pragmatics and the grammar of anaphora: A partial pragmatic reduction of binding and control phenomena. Journal of Linguistics (23): pp.379-431; Levinson, S. C. 1989. A review of relevance. Journal of Linguistics (25): pp.455-472; Levinson, S. C. 1991. Pragmatic reduction of the binding conditions revisited. Linguistics (27): pp.107-161; Levinson, S. C. 1995. Three levels of meaning. In: Palmer, F. R. (ed.). Grammar and Meaning .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pp.90-115; Levinson, S. C. 2000. Presumptive Meaning: The Theory of Generalized 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The MIT Press. KuuWsCg7AqpjKjStME9gK+Dc/okVmSnrb0ihpiGgOjRm7k1eiq7QFIgrpuJGLNG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