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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语用预设

言语事件的发生总是有前提的,例如打招呼的前提是两个人刚刚见面以及还没有打招呼。若是打过招呼了或两个人没见面也不通过其他途径或媒体联系,打招呼从何说起呢?恭贺的前提是乙方有可喜可贺之事且作为朋友的甲方得知此事。再如道歉,它也是有前提的,比如甲方有愧或有过错于乙方。“掌握道歉‘艺术’非常重要” ,也即,发生了什么样的摩擦或不悦,或者说自己犯下多大过错,还有要维护什么样的他人和自己的面子,这些已然之实或“预设”直接决定了采取何种道歉措施和相应的言辞策略和言语构式。有时不是“面无表情”的例(7)类句子就能敷衍了事的,而要说例(8)类“具有强烈共鸣感的及时道歉” ,只有如此才能获得及时的共鸣性谅解并及时挽救自我形象。这样的前提也叫“预设”,英语中用presupposition这个词。

(7)a. 对不起。

b. I’m sorry.

(8)a. 我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觉非常不安。

b. I feel very uncomfortable about what I did.

预设对语句或话语的真值本身不贡献什么,但预设构成了真值的必要条件,也即,若没有相关预设,某话语的真值就不能成立,或者说无所谓真值可言。如

(9)a. Alfred is a nice father.

b. There is a man named Alfred that you and I know.

c. He is married.

d. He has at least one child.

例(9a)预设了(9b-d),换言之,(9b-d)是(9a)的预设。若无(9b-d),(9a)就不可说。

预设分为“语义预设”(semantic presupposition)和“语用预设”(pragmatic presupposition),前者是从语义角度来考虑的预设/前提。如

(10)a. John managed to stop the car.

b. John tried to stop the car.

c. It was necessary to stop the car.

d. John stopped the car.

例(10b)和(10c)分别是(10a)的语义预设和语用预设—(10d)是(10a)的含义。 说了(10a)就不用说(10b-d)。

由于语义的生成依赖词汇和构式,因此又有“词汇预设”(lexical presupposi-tion)和“结构预设”(structural presupposition),就是说某些词汇手段或结构手段能够充当预设触发语(presupposition trigger)。 “realise,manage,again,back,意识(到),终于,又,还”等词语,“I realised that ...”“我原以为……”“你为什么(不)……”等构式,都能触发预设。还有,有些预设是词语和构式共同触发的,如“I realised that ...”既是这样的构式又是其间的realised协同触发了预设,即that小句的内容已成为已然事实。相反,“I thought/ imagined that ...”(也是词汇和构式的合作)则预设了that小句的内容没有实现或者不属真实。

能触发“(语义)预设”的还有“确定性描述语”(definite description)或“专名”(proper noun),如“the hungry child,祥林嫂”;“实情动词”(factive verbs),如“realise that ... / 意识到……”等;“含蓄动词”(implicative verbs),如“forget (to),设法”;“状态改变动词”(change of state verbs),如“stop,finish,继续,到达”;“反复词语”(iteratives),如“again,back,恢复,重印”;“判断动词”(judging verbs),如“accuse,praise,批评,赞扬”;时间或原因状语从句;“断裂句”(cleft sentences);比较结构或词语;非限定性定语从句;“与事实相反的条件句”(counterfactual conditionals);虚拟语气句式;疑问句。

从超语段音位学角度看,重音和语调等手段也能服务于预设的生成。话语中弱读的部分接近“预设”或叫作“预设”的旧信息(given information或giveness);反之,重读的就接近声言(assertion)即话语要传递的新信息(new information或newness),尤其是信息焦点。

一般说来,“语句越长,预设越多,越复杂” 。请比较:

(11)a. Did you stop your car?(预设了你有车,你会开车。)

b. Did you stop your car in time?(预设了你有车,你会开车,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及时停车]。)

c. Did you stop your car in time as the policeman waved to you?(预设了你有车,你会开车,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及时停车],交警注意你了,你可能违规了。)

d. Did you manage to stop your Bluebird in time as the policeman waved and smiled to you?(预设了你有车,是名车,你有钱,你会开车,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及时停车],交警注意你了,交警很礼貌或先礼后兵,你可能违规了。)

e. Did you manage to stop your Bluebird in time as the pretty policewoman waved and smiled to you guys?(预设了你有车,是名车,你有钱,你或那个朋友会开车,车上不止一个人,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及时停车],交警注意你了,是女交警,交警很礼貌或先礼后兵,你[们]可能违规了。)

一般认为,“语用预设”是话语的“切当/合适条件”(felicity/ appropriateness/happiness condition[s]),“往往与互知(相互知识)(mutual knowledge)有关”。 刚才说及的“打招呼、道歉、恭贺”的预设都算“语用预设”,因为都跟语义无关,且都算是相关言语事件或语为的“切当条件”。例(9)(好父亲例)的预设基本都是语用预设。例(10)(停车例)的预设分别为语义预设(和manage的词义有关)和语用预设(停车的必要跟语境和开车人的语用意图有关)。可以说,“语用预设”是话语/言语行为(语为)具有交际意义所必须满足的“切当条件”。“语用预设”也是“说话人对言语的语境作出的假设”,如:

(12)a. Ted realised that his father was a Christian.

b. Ted’s father was a Christian.

例(12b)就是(12a)的“语用预设”。若没有(12b),(12a)就不合适,就没有语效。

当然,更多的时候语用学者不区分“语义预设、语用预设”而统称为“预设、语用预设”,因为词义和构式的预设最终也是话语成立的“切当条件”,而且“语用预设、语义预设”有时是交织在一起的(如上文的停车例)。

表面上看“预设”是话语的预设,实质上是言者的“预设”,因为言者凭借话语预设这预设那,而且对不妥的预设还会采取措施进行“悬置”(suspension)或“取消”(cancellation),如

(13)John didn’t cheat again, if indeed he ever did.

该例的条件句“悬置、取消”了前半句的again触发的预设,即“他欺骗/舞弊过”,未必为真 [1]

虽然在利奇等人的阐述中主语部分以及其前头的内容算“明说预设”(explicit presupposition) ,不过,一般是言者话语外边的内容算“语用预设”,而且一般是可用几句话来概括的几条“切当条件”。若没有它们,话语就不具有被言说之资格。有意思的是,(言者有时明知)某项预设不成立却还偏偏以其为预设/前提而言说某话语,此时:(1)要么是产生怪诞或非良构性(ill-formed)话语,(2)要么生成浮现性(ad hoc)良构(性)(well-formed)话语,即在即时语境中临时地获得了合法地位以服务于言者的特殊“语用目的”(pragmatic purpose/ goal)。只有在第二种条件下,“预设误用”(presupposition misuse)才算得上是“预设巧用”(skillful presupposition use),或称之为“浮用预设”(ad hoc presupposition)。假如甲同学向乙同学借了150元很久而忘却此事,毕业前乙方想旧事重提,可是一方面让别人还百把块钱显得小家子气,另一方面甲可能根本就记不得是谁借了钱或借了多少钱。请比较:

(14)a. 张三,你什么时候从我这里借钱了吗?若是借了,请问借了多少?

b. 张三,你从我这里借了多少钱?我有点拮据。

c. 张三,我有点拮据。

d. 张三,能否帮个忙把几百块钱还给我呀?

例(14a)就是如实发问,而且是存疑而问,有一说一,老实本分,谈不上什么策略。(14b)预设了对方从他那里借了钱,末尾的“拮据”是逼债的理由。(14c)利用“……拮据”的含义来要债,问题是言者到底是索债还是借款?假如对方彻底遗忘了借钱的事,那么本句就败北了。(14d)预设了对方曾经从他那里借钱了,而且还是上百块。至于到底多少钱,“几百块”衍推实际的款额“一百五”,因此不至于刺激对方。另外,疑问句“能否……?”不至于很鲁莽。因此,可以说,(14d)是“预设巧用”的佳例。预设巧用还广泛地用于课堂和法庭,即教师和律师利用莫须有的预设而发问/发言,分别达到让学生进取好学和让被告不打自招的“语用目的”。

[1] Levinson, S. C. Pragmatics (《语用学》). p.195。 ksSJ6zExq5d3FBeKlHLZO+AgL/dZtYk7CpgHusky7x34d6xPXv44x1jtUdOg3u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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