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前所述,源远流长的阿拉伯—伊斯兰文化在中古时期曾以其辉煌的成就彪炳于世,在世界文化史上起了承前启后、融贯东西的作用,为欧洲的文艺复兴铺平了道路。而古代的阿拉伯文学群星璀璨,佳作如林,既是这一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无疑也是世界文学史最光辉的篇章之一。中古时期的阿拉伯文学,无论是诗歌还是散文,对世界文学都有很大影响。
在诗歌方面,产生于9世纪,兴盛于11—12世纪安达卢西亚的“彩诗”和“俚谣”后来发展成为西班牙的民歌体裁“维良西科”(Villancico)。此外,学者们多认为,11世纪晚期至13世纪晚期活跃在西班牙、法国南方及意大利北方的普罗旺斯游吟诗人(Troubadour)是受安达卢西亚出现的“彩诗”“俚谣”的影响,而与阿拉伯诗歌有渊源关系。正如美国历史学家费希尔指出的:“西班牙北部、意大利和法兰西之所以能够出现一个吟游诗人的时代,主要是因为有了这些俗曲和民歌(即“彩诗”“俚谣”——引者);那些吟游诗中对妇女和爱情的理想化,不过是基督教世界对穆斯林世界的阿拉伯抒情诗题材的翻版而已。” [28] 此外,学者们还提到欧洲文艺复兴的先驱、意大利大诗人但丁和彼特拉克曾受阿拉伯文化和文学影响的情况。如德国女学者吉格雷德·洪克博士在《阿拉伯的太阳照亮了西方》一书中就说:“意大利的诗人但丁、彼特拉克确实是受了阿拉伯诗歌的影响。彼特拉克是无意的,但丁则是因为他个人关注阿拉伯诗歌、苏菲主义和安达卢西亚的哲学和伊本·鲁世德的结果。我们在彼特拉克的诗中会发现阿拉伯的间接影响,与此同时,却会在但丁诗歌中发现伊本·阿拉比及其著作十分明显的影响。” [29]
一些西方的东方学学者和阿拉伯学者,特别是西班牙的研究员阿辛·帕拉修斯(Asin Palacios)还曾指出,但丁的代表作《神曲》曾深受《穆罕默德神秘的夜行与登霄故事》及麦阿里的《宽恕书》的影响。
在散文方面,阿拉伯文学作品对西方文学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卡里来和笛木乃》和《一千零一夜》。
《卡里来和笛木乃》一书正如我国著名学者季羡林先生所说:“在阿拉伯文学史上,是一本重要的作品。但是它的重要意义还不仅仅限于这一点,它在世界文学上,也发生了巨大的影响”;“从亚洲到欧洲,又从欧洲到非洲,不管是热带寒带,不管当地是什么种族,说的是什么语言,它到处都留下了痕迹。这些寓言和童话,一方面在民间流行;另一方面,又进入欧洲的许多杰作里去,象意大利薄伽丘的‘十日谈’、法国拉芳丹的‘寓言’、德国格林的‘童话’、英国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等等……” [30]
《一千零一夜》的许多故事通过安达卢西亚、西西里岛,通过十字军东侵和其他接触与交流的途径,传到了西方,而对西方的文化、文学乃至欧洲的文艺复兴运动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如意大利薄伽丘的《十日谈》就是仿照了《一千零一夜》的框架式故事结构和某些内容。乔叟创作的《坎特伯雷故事集》也是出自同一机杼。两部作品体现的人文主义精神也是受到《一千零一夜》的影响。西班牙的塞万提斯曾在北非地区生活过几年,他的小说《堂·吉诃德》充满了阿拉伯式的幽默、笑话,还嵌有不少阿拉伯的成语、格言,从而可以说明该书所受的阿拉伯影响成分。英国莎士比亚的《终成眷属》、斯威夫特的寓言小说《格利佛游记》、德国莱辛的诗剧《智者纳旦》,直至美国朗费罗的叙事诗集《路畔旅舍的故事》等名著,都在取材、写法和风格上,或多或少地受到《一千零一夜》直接或间接的影响。近现代和当代的西方著名作家、诗人,如伏尔泰、司汤达、大仲马、歌德、普希金、托尔斯泰、狄更斯、安徒生、爱伦·坡、卡夫卡、莫拉维亚、杜伦马特、加西亚·马尔克斯……几乎没有哪一个没读过这部神奇美妙的故事集,被其吸引,受其影响的。从西欧的文艺复兴、浪漫主义的兴起,直到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出现,《一千零一夜》在其中的影响和作用可谓大矣!
还有,中世纪法国的韵文小故事(Fableau)和欧洲的骑士传奇与阿拉伯文学亦有渊源关系,阿拉伯的“玛卡梅”体故事影响并引起西班牙“流浪汉小说”(Picaresca)的产生。
阿拉伯阿拔斯朝著名作家赫迈扎尼和哈里里创造的“玛卡梅”这种韵文故事文体中,主人公为萍踪浪迹、游历四方、足智多谋、文才过人的乞丐,书的内容多为叙述人讲述主人公依靠文才和计谋骗取钱财谋生的故事。故事情节轻松、幽默,文字典雅、骈俪。哈里里的《玛卡梅集》“在七百多年内,被认为是阿拉伯文学宝藏中仅次于《古兰经》的著作。” [31] 12世纪末与13世纪初,哈里里的《玛卡梅集》两次被译成希伯来语,后又被译成拉丁文、德文、英文等西方文字,从而在犹太教徒与基督教徒中流传开来,受到西方的东方学学者的广泛重视。学者们一般认为兴起于16—17世纪的西班牙的“流浪汉小说”是受到阿拉伯“玛卡梅”的影响产生的。
中古时期阿拉伯文学对西欧骑士文学兴起的影响,是又一例。
西欧的骑士文学繁荣于12—13世纪,以法国为最盛。11世纪90年代开始的十字军东侵使从东方回来的骑士把东方文化带到了当时还处于野蛮状态的西欧国家。在骑士社会全盛时期产生了一种新的优雅的文学,这种文学把贵族的精神气质和对爱情的崇拜结合在一起,这就是“骑士文学”。前辈学者们指出:“中世纪是妇女的牢狱。她们的地位远不如希腊时代的女性,更不用说罗马社会了。男性是优越的,它是占统治地位的性别,女人不过是丈夫的附属品,是他的财产。” [32] 由此可见,西欧中世纪反映骑士精神的骑士文学很难从希腊、罗马文学中去寻找渊源,也很难说是当时社会现实的反映。相反,最早把柏拉图式的爱情和为情人不惜牺牲一切的骑士精神、贯彻实践于现实生活中的是中古时期的阿拉伯人。这一点见诸中古时期的阿拉伯诗歌、传奇故事和有关的论著中。如黑奴出身的《悬诗》诗人、阿拉伯骑士之父——安塔拉就被认为是阿拉伯古代最完美的英雄骑士和诗人。在《一千零一夜》中,有关骑士及其情人的传奇故事也是该书一大重要内容。此外在伍麦叶王朝时期还广为流传一批贞情诗人与恋人的纯真的爱情故事及诗歌。这类贞情诗人的爱情故事及有关的诗歌自然也传到了当时阿拉伯在欧洲的领地安达卢西亚。
中世纪的阿拉伯人不仅有反映他们现实生活的英雄传奇、贞情诗,而且还有关于这类爱情的理论著作。其中最著名的是伊斯法哈尼·扎希里( ,Muḥammad bn Dāwūd al-Iṣfahānī az-Ẓāhirī 898—909)的《花》( ,az-Zahrah)和安达卢西亚著名学者、作家伊本·哈兹姆的《鹁鸽的项圈》。他们将贞情诗诗人们的言行、诗歌、轶闻编纂在一起,并加上自己的诗歌和评论。而在欧洲,直至11世纪,妇女无论是在社会生活还是文学作品中都没有受到关注。将情场与战场一体化的骑士精神是在这以后产生的。开山祖师当推安德烈·勒·夏普兰(André le Chapelain),他在约1185年发表了用拉丁文撰写的三卷论文《纯真爱情的艺术》。这一论著奠定了骑士文学的理论基础。这种对爱情的新见解则源自西方与东方的接触,是向阿拉伯人学习的结果。其途径是通过十字军东侵和安达卢西亚。
中世纪的欧洲文学受阿拉伯文学的影响是很自然的事。因为当时阿拉伯语在欧洲,汉语在东亚,就像当今的英语一样,是最通行的国际语言。例如在当时被认为是联通阿拉伯与西方的桥梁的安达卢西亚,所有的安达卢西亚人便不能不用阿拉伯语,它成了知识阶层的语言。阿拉伯文学成了安达卢西亚人的思想、精神食粮。一个生活在9世纪(伊历3世纪初、4世纪末)名叫阿尔法鲁的科尔多瓦的基督教主教就曾感叹道:“真遗憾!聪明的年轻一代基督徒却只懂阿拉伯文学、阿拉伯语言。他们如饥似渴地去读阿拉伯书籍,不惜用高价收集阿拉伯的书籍作为自己的藏书。他们大肆赞扬阿拉伯珍贵的典籍,同时对基督徒的典籍却不屑一顾,说它们根本不值得一读。基督徒忘记了他们自己的语言。如今用这种语言给朋友写信的人连千分之一都没有。而阿拉伯人的语言却有多少人讲的那么漂亮,那么流利!也许有许多人用这种语言作起诗来优美、恰切得竟会超过阿拉伯诗人本身!” [33]
阿拉伯文学对西方文学的影响一直未间断过。正如埃及学者阿巴斯·阿卡德先生所说:“从17世纪至今,阿拉伯文学——或者整个伊斯兰文学——与近现代欧洲文学的关系一直未断。我们找不到哪个欧洲的文豪其诗文中没有伊斯兰的英雄和伊斯兰逸事。这就足以概括地说明阿拉伯—伊斯兰文学对欧洲文学的影响。在那些文豪中有英国的莎士比亚、艾迪生、拜伦、骚塞、雪莱,有德国的歌德、赫尔德、莱辛和海涅,法国的伏尔泰、孟德斯鸠、雨果,而法国的拉封丹则声称他的寓言诗就是仿效了欧洲人通过穆斯林而知道的《卡里来和笛木乃》一书。” [34]
被誉为“阿拉伯文学之柱”的埃及盲文豪塔哈·侯赛因说得好:“如果我们说欧美西方尽管他们现在很优越,但他们的一切优越、一切科学都要归功于中世纪阿拉伯人传到欧洲去的那些丰富、持久的文化根底,那我们绝不是在过甚其词,也不是在吹牛胡说。我们应该毫不客气地要求欧洲人——我已经多次要求过他们——向东方还债而不要赖账,要让他们感到阿拉伯东方对他们是有恩的,对此他们应当称赞、感谢,而不应妄自尊大、胡作非为,更不应对那些向他们施过恩、让他们懂得何为恩惠、何为文明的人以怨报德!” [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