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是我们中国传统的文学形式之中的一种韵文的体式,我们常常说诗、词、曲,其实这三种不同的韵文形式各有不同的风格。我今天所要介绍的是“小词中的修养与境界”。本来是讲词里边的修养与境界,但是我们为什么常常在“词”这种文学体式前面加个“小”字,说“小词”之中的修养与境界呢?
把“词”称作“小词”,有两个原因。
第一是因为词的篇幅短小。诗,像长篇的诗,如同杜甫的《赴奉先县咏怀》,杜甫自己说那是五百字,《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白居易的《长恨歌》,八百多字,不到一千字。可是词这种文学体式,它是受局限的,受到什么局限呢?我们中国最古老的文学传统,《诗经》《尚书》就说了,诗是言志的,“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所以诗是写自己内心的感情志意的。诗,最长的可以写到几百字,比如《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长恨歌》。可是词,为什么叫作词呢?
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毛诗大序》
词叫作词的缘故,其实是非常简单的。词就是歌词的意思,用英文来说,就是song words,是配合音乐来歌唱的歌词。配合音乐来歌唱的歌词,是有一个音乐的曲调的,它所配合的这种音乐的曲调,是我们中国旧传统留下来的。我们旧传统留下来的音乐有雅乐,有清乐。一般说来,雅乐多半用在庙堂之上,是非常严肃的。而六朝以来的清乐,就是民间传唱的一种歌曲。可是从隋唐以来,因为我们中华跟外边的各族、少数的民族增加了很多商业的、文化上的来往,那么从外边传进来的这种音乐,我们就管它叫作胡乐。我们中国从来把外族的叫作胡,把外族人叫作胡人,所以他们传进来的音乐就是胡乐。其实从六朝以来,宗教上有一种乐曲——向来任何的宗教在它传播的时候,都是配合着乐曲的,基督教、天主教都有他们的歌诗,佛教、道教都有他们的唱诵,所以有一种宗教的音乐——这个宗教的音乐,我们称它为“法曲”,就是说法的,讲经说法。所以当时隋唐以来流行的音乐,是我们中国原有的清乐,加上外来的胡乐,然后加上宗教的法曲,结合起来的一种新的音乐的体式。
我们中国很可惜,其实不只是中国,就是当时其他的、世界各国那时候都没有录音的设备,所以这个音乐究竟如何,没有传下来。可是,中国的文字历史是从很早就已经发展、有记录的。文献记录上说,这种结合了清乐,结合了胡乐、法曲所形成的音乐,就叫作燕乐。这个yàn字,可以写作天上飞的那个小燕子的“燕”,也可以写作我们宴会、饮宴的“宴”,就是燕(宴)乐。他们说这个燕乐,因为它结合了这么多不同的音乐的不同的类型,所以演奏起来是非常好听的。
唐太宗立十部乐,其中尚有西凉、扶南等以外族胡部为名的乐部,但到了玄宗时,其所设立之“坐部伎”及“立部伎”,已经不再用外族胡部之名,而仅以“太平乐”“破阵乐”等乐调之名为乐部之区别了。可见,唐朝玄宗的时代,已经把外族胡部音乐,融入到原来的华夏音乐之中了。
在当时,配合这种燕乐,有一种流行的歌曲。最早这个歌曲流行在民间,只要你会唱这个曲子,你可以在这个曲子里边,结合上任何的内容。所以《敦煌曲子词》里边有讲兵法的,讲兵书的,有的医生甚至把医药的歌诀也编写在里边,当然,也有讲男女之间的情爱,讲生活的各种情事的。所以当时的这个乐曲在民间流行,使用是非常广泛的,品类也非常多,可是呢,民间的这些乐曲的文辞不够典雅,所以士大夫,当时一般人不大填写这种俗曲。可是当它流行久了,这个音乐又很好听,士大夫也就参加进来,来写这种乐曲了。
这种乐曲的音乐没有流传下来,但是乐曲的歌词,就是配合这个燕乐的曲子歌唱的歌词,却流传下来了,人们称作曲子词。本来早期的曲子词只在民间流传抄写,没有人把它印刷成为一本书,所以当时很多流行的俗曲就没有流传下来,直到晚清的时候,在敦煌的一个洞穴之中,发现了很多当时的、唐朝以来手写的、抄写的卷子,今天我们把它叫作卷本,里边有很多当时流行的曲子词。也就是说,我们在清朝所发现的这个敦煌曲子词,是很早的唐朝当时流传的曲子。可是这些曲子没有人把它编印成书,觉得它庸俗,不典雅。
王灼《碧鸡漫志》卷一云:“盖隋以来,今之所谓曲子者渐兴,至唐稍盛。”这种曲调最初流行于民间,如敦煌所发现的一些曲子,便是这类民间曲子词。
在已知的现存文献中,第一本把这曲子词编订成书的,这一本书的名字,就叫作《花间集》。我们约定俗成,一看到“花间集”三个字,我们就想那是图书馆里的一本书,上面写着“花间集”,其实它的本意是什么?是Collection of Songs Among the Flowers,就是歌曲的曲子词。什么地方唱的曲子词?Among the fowers,“花间”唱的歌曲的曲词。
这本书的编者,编定以后请一个人写了序言,就是《花间集》的序言,说“因集近来诗客曲子词”。给这个《花间集》写序的人是欧阳炯。欧阳炯是五代时候后蜀的人,他本身也是一个词人,他说,于是我就编辑了“近来”——晚唐五代以来的“诗客”——读书人,而不是市井之间的人,是读书人、诗客所写的曲子词。他说:我为什么要编辑这么一本曲子词呢?是“庶使西园英哲,用资羽盖之欢;南国婵娟,休唱莲舟之引”。“庶”就是庶几、或者,或者我这个集子里边所搜集的歌曲,可以使得那“西园”——西园是文士集会的地方,是三国时候曹丕、曹植跟那些“建安七子”聚会的所在——所以西园的那些文人诗客,“英哲”,那些有才华的人,“用资”,就用我所编辑的曲子词,“资”,就供给他们,用我所编的这个曲子词供给他们“羽盖之欢”。“盖”就是一个伞盖,这个伞盖不是遮雨的伞,是坐车的时候的那个车篷,当时那些讲究的人坐着车出去的时候,车上有一个车盖,一个篷子,而且是羽盖,上边装饰着翠羽的羽毛,非常讲究的贵族的车子。他说我这个歌词的集子就是给他们、供给那些贵族的那些文人诗客,他们出游的时候,给他们唱这个歌的。那个时候唱歌的人是谁?就是“南国婵娟”,就是江南的一些美丽的女子,本来江南是水乡,很多人都唱采莲的曲子,但是大家以为,一般人唱的采莲的曲子,都是很庸俗的,所以我现在编辑了诗人文士的歌词,就使得那些南国婵娟,不再唱那庸俗的采莲曲了,就有更典雅的、更有文采的歌词供给她们去演唱了。所以《花间集》里边所搜集的歌词,什么内容?就是这诗人文士叫了一群歌伎酒女在筵席上演唱的歌词。
西园,曹操在邺都西郊所建,园内有铜雀台、芙蓉池等等景观。曹氏父子及建安七子常在那里聚会游宴,因此他们的诗作中常常提到西园。西园雅集便在后世成为文坛佳话。北宋驸马王诜的府第亦建有西园,大文豪苏轼、黄庭坚、秦观、晁补之等曾集会于此,当时同为座上客的著名画家李公麟将其绘为《西园雅集图》,他们在花园中饮酒、作诗、写字、画画、谈禅、论道的情景,让后人钦羡不已。
这种场合所唱的歌词的内容,都是美女,都是爱情,都是相思,都是怀念,所以就是一些爱情的歌词。我们讲中国的传统,说诗是“言志”的,文是“载道”的,而这些小歌词,就写那些文人诗客跟歌伎酒女的爱情,我们看不起它,认为它是鄙俗的,所以当时宋朝很多人不肯把词集编到自己的正集里边,都编在附集,编在诗集和文集的后边,这是词之所以叫小词的第二个原因。
第一个,因为它的篇幅短小,因为它被曲调限制了,不能像《长恨歌》,不能像杜甫的《赴奉先县咏怀》,没有约束地写下去,它被曲调的音乐限制了。第二个,内容也没有言志的、载道的这样高雅的内容。所以说它是小词。小词一向被文人所鄙视,从宋朝开始很多文人不把小词编到集子里边去,一直到明代的时候,很多人还是把小词的地位看得很卑微。可是现在我居然提出来一个题目,说“小词之中的修养与境界”,就是在这种写美女跟爱情的、不登大雅之堂的这样的作品里边,表现了那些才智之士、有理想的读书人的修养和境界。特别提出来说小词的外表虽然是爱情,可是里边有了修养和志意,为什么?先说它基本的一个原因,然后再说后来的人对它的认识。
小词之所以引起读者想到一种修养和境界,是什么缘故呢?小词所写的,虽然都是美女跟爱情,可是就是美女跟爱情,它可以提升到一个很高的修养与境界的层次。有几个原因。
一个就是说,爱情是你把你真正的感情都投注进去了,你把你整个的这种感情都奉献出去了,这是一种很崇高的、很神圣的感情,你愿意完全奉献你自己,把你所有感情都投注进去。不管是对于学问也好,对于事业也好,对于工作也好,只要有这么一种境界,那么,你对于你的学问、事业、理想的投注,跟你对于爱情的投注,就有某一点相似之处,所以可以从这些爱情的小词体会到某一种修养与境界。
那么,你对于你的学问、事业、理想的投注,跟你对于爱情的投注,就有某一点相似之处,所以可以从这些爱情的小词体会到某一种修养与境界。
除了这种本质上的感情的专一投注以外,还有一个原因。我们中国的道德一向讲三纲五常,纲就是一个大的纲领,就是我们为人,在社会上所应该遵守的三个最重大的道德的法则,那是什么?“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君臣、父子、夫妇,一个是在上位的,是统治的阶层;一个在下边的,是附属的阶层。所以在夫妇的男女的这种感情之中,它就无形之中跟君臣的那一纲有相似之处。因此,很多人就从写爱情的小词里边看到一种臣子的忠爱,看到一个读书人的那种奉献的感情的投注。这是说它本质上有这种联想的可能。
中国古代有一个叫作李之仪的,宋朝的一个学者,他曾写过一篇文章,叫作《跋吴思道小词》。吴思道是他的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就喜欢写这种给歌伎酒女去唱的小词,大家都轻视这种做法,你这个朋友怎么会这么不严肃、写这种歌词呢?所以当他给这个朋友作序言的时候,要提高他朋友的词的地位。他说:“长短句于遣词中最为难工。”长短句就指的是这种歌词,这种小词,为什么是长短句呢?因为诗,不管四言、五言、七言,一般说起来都是整齐的,可是词,它配合着曲调来歌唱,那个曲调的长短不同,所以歌词的长短也不同,我们管它叫作长短句。这个李之仪就说:“长短句于遣词中最为难工。”说写小词最不容易写好,因为什么,你要把你的小词写得“语尽而意不尽,意尽而情不尽”,你只说男女的爱情,没有多余的意思,你就很肤浅了,你要使你写爱情的词里边还有言外的意思,所以这个不容易做到。
长短句于遣词中最为难工,自有一种风格,稍不如格,便觉龃龋。唐人但以诗句,而用和声抑扬以就之,若今之歌《阳关词》是也。至唐末,遂因其声之长短句,而以意填之,始一变以成音律。大抵以《花间集》中所载为宗,然多小阕。至柳耆卿,始铺叙展衍,备足无余,形容盛明,千载如逢当日,较之《花间》所集,韵终不胜。由是知其为难能也。张子野独矫拂而振起之,虽刻意追逐,要是才不足而情有余。良可佳者,晏元献、欧阳文忠、宋景文,则以其余力游戏,而风流闲雅,超出意表,又非其类也。谛味研究,字字皆有据,而其妙见于卒章,语尽而意不尽,意尽而情不尽,岂平平可得仿佛哉!
——李之仪《跋吴思道小词》
南宋时候还有一个叫刘克庄的,他也给他的一个叫作刘叔安的朋友写了一篇序。刘叔安写过感秋的八首词,所以刘克庄也替他的朋友辩护,他说刘叔安虽然是写的这种爱情的小词,可是他是“藉花卉以发骚人墨客之豪,托闺怨以写放臣逐子之感”。表面上写春天的美丽的花草、写男女的爱情,他说,可是我的朋友所写的花草爱情不是肤浅的、表面的花草爱情,他是借花草爱情表现骚人墨客的一种豪情。
你要知道,从屈原开始,屈原的《离骚》就是用美人香草来寄托这些才人志士的理想的。所以中国文学有这么一个传统,说美人香草可以寄托这些文人才士的一种感情;还可以表现“托闺怨以写放臣逐子之感”,女子不被男子宠爱了,妃子不被国君宠爱了,所以写闺怨,写宫怨,那么女子有怨,男子在仕宦的时候不得意,他不能够得到一个地位,不能够实现他政治的理想,所以他也假托女子的口吻,表面上是女子的怨情,其实写的是一个不得志的才人志士的怨情。所以小词之可以有修养与境界,本来就是在它的本质上,美人香草就给了人这种联想。
可是呢,这只是一般人随便的联想,在表面上你可以这样说,可是正式上,大家并不承认,你表面上写的还是美人跟爱情嘛!一直到什么时候就把这个意思确定下来了,说词里边是有这种美人香草的寄托?那是谁呢?
那就是张惠言。张惠言曾经编了一本词的选集——《词选》。张惠言的《词选》前边有一篇序言。刚才我们说,像李之仪给他朋友吴思道写的序言,像这个刘克庄给他的朋友刘叔安写的序言,这个大家不相信啊,你不过是替你朋友说好话就是了。可是现在出来一个学者,清朝的学者,乾嘉时代的学者,而且是个经学家,是道德修养都非常好的学者,他站出来,他客观地编了一本词集,是客观地编选,我不是给我的朋友写的序言,我不是以私人的感情赞美我的朋友,是我以为词这种体式,这个小词里边就确实有这样的含义。
这个张惠言在《词选序》里边就说了,他说:“传曰:意内而言外谓之词。”其实张惠言这篇序有很多的矛盾,有很多的缺点,虽然它有这么多的矛盾和缺点,但是因为它确实说出来了小词的一种特殊的意境。我说它有缺点,从它第一句就是缺点。“传曰”就是古人的书上有记载。说古人书上记载了什么呢?说“意内而言外谓之词”,说你里边包含很深的意思,而通过语言表现出来了,这个就是“词”,你内心的很多的含意从语言中表现出来了,这就叫作“词”。这个说法从哪儿来的?他说的“传曰”,是《说文解字》上的话。《说文解字》解释这个“词”,就是我们说话的语词之词。《说文》里边说意内言外是词,而《说文解字》的编选者许慎的时代,早于这些小词啊,他怎么能说到小词的内容?所以张惠言引许慎的《说文解字》来讲后来才出现的歌词的小词,这完全是牵强附会。
传曰:意内而言外谓之词。其缘情造端,兴于微言,以相感动。极命风谣里巷男女哀乐,以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低徊要眇,以喻其致。
——张惠言《词选序》
然而,他虽然是附会,可是他后边就说出来一个真正的小词的微妙的所在。他说:“其缘情造端,兴于微言,以相感动。”小词是“缘情造端”,小词本来是抒情的,写男女的爱情,就是“缘情”,他就是写男女的爱情;“造端”,从这个开始。意思是说,男女的爱情可以引申,可以使你生发,可以使你感动,你可以有很丰富的其他的联想,就是从情那里引申的,就是“缘情”。就是喜怒哀乐的男女的这个爱情,它是“造端”,它从此就发端,它可以引申,可以给你很多丰富的联想。联想什么呢?“缘情造端,兴于微言”,兴,我们说兴发感动,引起你很多联想是“兴”,你有兴发感动,从什么地方引起联想?“微言”。从小词里边那些不重要的话、不重要的语言中“兴”。还是这些“微言”,给了你很深刻或很高远的丰富的联想。
小词里边的这些微言非常妙。等一下我们要讲小词之中的修养和境界,这种修养和境界都是从那微言传达出来的。而且我还想给这个“微言”一个英文的文学理论上相对的一个说法。西方的文学理论有一个词语叫microstructure,structure是结构,micro是最微妙的、最幽微的。当然我们看这个语言的构造,有名词,有动词,有形容词,有主语,有述语,这是太粗糙了。那么你用的动词是哪个动词呢?王安石写了一首诗《泊船瓜洲》,说“春风又到江南岸”,这个“到”字太粗糙了,“到”字不好,说“春风又过江南岸”,说这个比“到”字稍微活动了一点,但是还不够好,说“春风又满江南岸”,这应该不错了,可是这还不够生动,又说“春风又绿江南岸”,这样就使它更丰富、更精微、更美妙了。这种微妙的一个字、一个词语,它的微妙的运用,这是微妙的结构。所以“兴于微言”,如果用西方的文论来说那是microstructure;“兴于微言”,读者要读小词,你要带着一种对微言的敏锐的感受。你如果只看外表,你配合不上,你就看不到深刻的意思。要你读者的本身有非常精微的感受辨别的能力,你就可以从那微言之中“兴”,就让你兴发、让你感到,让你联想,你就可以引申很多意思。
“极命风谣里巷男女哀乐,以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你看这个张惠言写得这么微妙,用了这么多形容词,等一下我们不是光讲他的理论,我们下一讲就要用张惠言自己的小词来证明词里边是不是有这样的微妙。“兴于微言,以相感动。极命风谣里巷男女哀乐”,风谣就是随便的歌谣了,像《诗经》中的国风,就是各地方传唱的歌词。什么地方传唱?大街小巷,里巷。什么样的内容?男女哀乐。“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周南·关雎》),就是里巷之间男女哀乐的这种民谣、这种歌词。“极命”,就是这种写爱情的歌词,当它发展到极致,发展到最高点的时候,就发生一种非常微妙的作用。“极命风谣里巷男女哀乐”,怎么样?“以道贤人君子”,它就可以诉说,可以表达,表达“贤人君子”的最幽深的、最婉约的、最哀怨的、最悱恻的,“幽约怨悱”之情不就好了吗?“幽约怨悱”还“不能自言之情”。你有很多幽微美妙的感觉,你没有办法用普通的话直白地说出来的,就是这样的小词让你说出来,说出来还不算,你就简单地说出来?张惠言说了,你要“低徊要眇”,你说的时候要婉转低回,说得那样的深刻幽微,你说“以抒其情”?还不对,是“以喻其致”,传达,给你传达了、寓托了一种情致,微妙的情致在里边。
不能说的,你在诗里边可以直说,诗里边不能够直说的,小词给你另外的一种表达的方式。他说:“盖诗之比兴,变风之义,骚人之歌,则近之矣。”他说这种让你有很多言外之意的想法或联想,就好像我们中国古代说,诗里边有比兴,我们用关雎鸟来表现男女的爱情,这是一种“兴”;我们说“硕鼠硕鼠”(《魏风·硕鼠》),用个大老鼠表现那剥削者的剥削,那就是“比”,你不直说。他说小词也是,你不直说,他说美人,他说花草,但是你可以体会有非常微妙的东西在里面。他说就好像,“盖”,“盖”就是不确定,大概就是,好像是《诗经》里边的比兴,“变风之义,骚人之歌”,就差不多了。
我们现在就是讲了这个小词里面有这么多的含意的可能性,张惠言的《词选》序言里面说了这么一段微妙的话,那么小词是否真的能够达到这种修养和境界呢?我们下一节用张惠言自己的词来证明、来看这一点。
(汪梦川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