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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生三变:一个领导者的成长轨迹

对于领导者来说,清晰而执着的理念非常重要,但仅有理念还不够。所有的领导行为都是在一定的现实环境中展开的,成熟的领导力,除了理想的追求,一定还需要清醒的现实取向,需要有在现实中解决问题的能力。

曾国藩的朋友欧阳兆熊曾说,曾国藩“一生三变”:

做京官时以程朱为依归,办理军务一变而为申韩,咸丰八年再出而以黄老处世。

程朱,即程颢、程颐兄弟与朱熹,是理学的大师;申韩,即申不害与韩非子,是法家的代表;黄老,即黄帝与老子,是道家的别称。欧阳兆熊的这段话,很好地点出了曾国藩的领导力是从“儒家”到“法家”再到“道家”——实际上反映了一个领导者从理想到现实再到成熟的螺旋式成长轨迹。

曾国藩在北京为官的时候,信奉的是儒家思想,具体来说就是理学。应该说曾国藩一生就是以理学家自居的,理学对其领导力特质的形成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那么,理学对曾国藩产生了什么影响呢?

二程曾经说过,学理学就是要“学做圣贤”。就像学佛是为了成佛,学道是为了成仙,学理学就是要“做圣贤”。这就有了曾国藩的那句座右铭:“不为圣贤,便为禽兽。”我们今天看来,这就像人发了一个大愿一样——一定要做圣贤。所以曾国藩的一生,就是追求做圣贤的一生,他逼着自己一定要进行品格的提升,要达到道德完美的境界,达到圣贤的境界。做圣贤是他一生最大的志向。正如我们前面所说的,这就是曾国藩能够成就其事业最强大的心理动力。

理学对曾国藩的另一个影响,就是有强烈的“卫道”意识。“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真正的儒生都会有强烈的担当意识、责任意识、传承孔子以来道统的意识,即所谓的“民物命何以立,圣贤道何以传”。然而太平天国信仰的是天主教,并以天主教来打击孔子的文化地位,所到之处都在砸孔庙、烧诗书,甚至宣布上帝罚孔子在地狱里扫厕所。孔子在中国读书人的心目中是“万世师表”,太平天国的这种做法无疑激起了当时知识分子强烈的仇恨,认为这样做是要毁掉几千年来中国的人伦传统,孔孟就是在九泉之下也会痛哭。曾国藩聪明的地方在于,他出来镇压太平天国,打的旗号不是简单的“忠君”,而是“卫道”。这样一来,就把湘军和太平军的战争,从军事、政治层面的对决,抬高到了价值层面的对决,而价值是无可置疑的。这就吸引了一大批读书人——所谓的“抱道君子”——加入到他的队伍中,使湘军出现了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书生带领农民”,而这些书生有强烈的使命感和强烈的狂热性,一定要把太平天国镇压下去。这也就使得湘军变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支有主义的军队”。在我们今天看来,这是曾国藩能够成就事业的根本因素。这一点,应该说是儒家对曾国藩最深刻的影响。

在中国文化中,儒家一直扮演着主体的角色,儒家为中国人提供了理想的人格和价值的追求,有很多很正面的影响,但是儒家也存在其局限性。如果你读过《论语》,读过《孟子》,读过程朱的著作,就会发现,孔孟也好,程朱也罢,历代的儒家,翻过来覆过去,讲的就是一个主题,也就是“伦理道德”。问题在于,道德原则从来是完美的,应用道德的现实世界却从来都是不完美的。因而理想主义色彩过浓的儒生,往往是“迂远而阔于事情”,变成迂腐的书生,无法把事情做成。

因此,对于必须解决现实问题的曾国藩来说,只靠儒家的价值理念,显然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曾国藩出来统帅湘军、带兵打仗,“一变而为申韩”,开始运用法家的理念。

法家与儒家有很大的不同。如果说儒家相信人性有向善的可能,相信道德的力量,强调的是人性理想的一面,那么法家相信的则是人性本恶,人是有求利的本性的,它强调的是人性现实的一面。

韩非子曾经说过一段著名的话:“舆人成舆,则欲人之富贵;匠人成棺,则欲人之夭死也。非舆人仁而匠人贼也。人不贵,则舆不售;人不死,则棺不卖,情非憎人也,利在人之死也。”做车的工匠做好了车,就希望富贵的人越多越好;做棺材的工匠做成了棺材,就希望人死得越早越好。并不是做车的道德多么高尚,做棺材的道德多么败坏,而是利益决定了他们的不同行为。在法家看来,这个社会,从本质上来说是围绕着利益而展开的。离开了对人的求利本性的把握,你根本就无法对人进行基本的激励。

除了利益,法家所信奉的还有实力。儒家对道德的力量充满了自信,所谓“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风往哪边去,草就会往哪边倒。用今天的话说,儒家相信的是道德的影响力、感召力,相信的是德化的力量。法家从来不相信这些,法家相信的是强制性的权势的力量,即所谓的“力生强,强生威,威生德”。法家认为权势才真正具有让人屈服和顺从的力量,人的行为也只有通过强制的力量才能改变,即所谓的“力多则人朝,力寡则朝于人”,在法家心目中,除了实力,没有什么是真正靠得住的。

此外,法家还强调争夺。儒家相信人是向善的,因而对人的良性互动抱有乐观的期望,强调的是建立一个和谐的社会,而法家认为这个社会的本质就是争夺,就是弱肉强食。争什么?争利益。靠什么争?靠实力。

儒家讲的是道义,法家讲的是利益;儒家讲的是道德,法家讲的是实力;儒家讲的是和谐,法家讲的是争夺。与儒家相比,法家的特点是非常冷酷,但非常现实。法家把儒家那些温情脉脉的东西全部撕开,让你看到人性和社会的另一个层面。

如果儒家提供的是人生的理想,那么法家所提供的就是一种现实的取向。这就使得曾国藩与一般的儒生有了区别。他依然有儒家的理想,但不再是理想主义者。法家的现实使得曾国藩对官场利害、人情世故有了深刻的理解,很多问题比常人看得明白,达到了所谓的“巨细周知,表里洞彻”,这无疑是他能在为官从政过程中始终保持清醒头脑的关键因素。

但是法家也有其不足。法家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就是过于强势、过于冷酷、过于霸道、过于刻薄、过于自是、过于以自我利益为中心。什么都要争,什么都要靠自己的实力去争,这样的人的人际关系一定是一塌糊涂的,最后也一定是一败涂地的。

曾国藩在湖南办团练时,这个特点充分表现了出来,他一方面对起来造反的百姓,效法“武健之吏”,以“严刑峻法痛加诛戮”,自己“身得残忍严酷之名亦不敢辞”(学习那些法家的酷吏,以严厉的刑法加以强力的诛戮,自己背上残忍严酷的名声也在所不惜);另一方面对待官场,则是“所办之事,强半皆侵官越俎之事。以为苟利于国,苟利于民,何嫌疑之可避?是以贸然为之”(所查办的事情,大多数是侵犯与凌越其他人权限的事情,以为只要对国家有利、对百姓有利,有什么要避嫌的?所以不管不顾,放胆去做)。

如此的逞强、霸道、自是,一定会导致别人的敌意与对抗。而一个人一旦陷入这种局面中,一定是要失败的。所以曾国藩在湖南和江西带兵时,陷入了极度紧张的人际关系中。他所到之处,与官场冲突不断,以至于在长沙的时候把文官和武官全都得罪了,因此不得不避走衡阳,而在江西,更是到了“通国不能相容”的地步,最后的结果是一败涂地,被咸丰皇帝罢免了兵权,被迫回家守制,也因此跌到了自己人生的最低谷。

挫败一度使曾国藩陷入无尽的焦虑抑郁之中,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心一意想做事,所到之处,官场却总是跟他作对,甚至连朝廷都对他弃如敝屣。正在他焦头烂额、走投无路的时候,他的朋友欧阳兆熊的一席话——“岐黄可医身疾,黄老可医心病”,让他豁然开朗。因为曾国藩向来是一个非常自负的人,他总是把所有的问题都归咎于别人,归咎于外部,譬如,别人腐败,别人不配合,别人紧握实权,等等。现在他突然意识到,也许自己身上也有问题,于是开始反思。曾国藩的反思大概持续了一年的时间,他把自己关在一个房间里,天天在那儿静坐,把过去的事情一件件翻出来,在那儿解剖。这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因为这是一个曾经很成功的人要否定自己的过程。曾国藩最后终于想明白了,所有问题的根子就在自己身上。他后来给弟弟曾国荃写信讲到自己的这一段心路历程时说:

兄昔年自负本领甚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又每见人家不是。自从丁巳、戊午大悔大悟之后,乃知自己全无本领,凡事都见得人家有几分是处。故自戊午至今九载,与四十岁前迥不相同。大约以能立能达为体,以不怨不尤为用。立者,发奋图强,站得住也;达者,办事圆融,行得通也。

我以前以为自己很了不起,眼中所看到的,都是人家的不对、人家的问题。自从丁巳到戊午这一年的大悔大悟之后,我才知道自己其实一点本事都没有,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觉得人家有几分道理。所以现在九年过去了,跟我四十岁以前是完全不一样的。大约说来,是以能立能达为体,以不怨不尤为用。立,就是想要做事,要发愤图强,这样才能站得住;达,就是还要会做事,要办事圆融,这样才能把事情做成。

巨大的挫折像一个熔炉,使曾国藩有了一个自我反省并得以真正脱胎换骨的机会。这一年的反省对曾国藩的人生观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于是他“咸丰八年再出而以黄老处世”。黄老就是道家。道家与法家相比最大的不同在哪里?如果说法家的特点在于一个“刚”字,那么道家的特点便在于一个“柔”字。道家的重要命题是“柔弱胜刚强”,是“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是“江海之所以能为百谷王,以其善下之”,是“强大处下,柔弱处上”,是“为而不争,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是“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是“知其雄,守其雌”。法家之弊是逞强,是刚愎自用,是自以为是。道家的“柔弱”“不争”,恰恰是要打破人的自矜、自伐、自是、自彰,从过分的自我之中走出来。

人天然地都以自我为中心,往往会把自己看得高,把别人看得低;把自己看得重,把别人看得轻。这是人性的本质。领导者是组织的核心,领导行为的本质就是要处理“人”与“我”的关系。领导力的突破过程,其实就是一个突破自我的过程,就是一个打通“人我”、融汇“人我”的过程,就是走出小我、成就大我的过程。一个“自负本领”甚大、“又每见人家不是”的人,其领导行为一定是自我的、尖刻的、排斥的、抗拒的、敌对的、盛气凌人的。这样的领导行为是无法得到别人心甘情愿的追随与合作的。曾国藩的“大悔大悟”“乃知自己全无本领”,正是对过去过分自我的超越。一个“凡事都见得人家有几分是处”的人,其领导行为往往是超我的、谦和的、吸收的、包容的、合作的、平易近人的。这样一来才能得到更多、更优秀的人的帮助,最终成就一个全新的大我。

正是从这个角度出发,曾国藩提出了一系列为人的基本原则,如“自家的优点,要掩藏几分,这是涵育以养深;别人的缺点,要掩藏几分,这是浑厚以养大”“与人忿争,不可自求万全处;白人是非,不可过于武断”“凡人我之际,须看得‘平’;功名之际,须看得‘淡’”“功不必自己出,名不必自己成”“功不独居,过不推诿”“凡利之所在,当与人共分之;凡名之所在,当与人共享之”“舍己从人,大贤之量”“以贤临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贤下人,未有不得人者也”,等等。

领导行为的失败,往往是由过于自我导致的。当一个人走出自我的藩篱时,心态、认知和待人处事的风格都会发生根本的转变。它能让人更清楚地看清自己,也更清醒地理解别人,学会倾听、学会欣赏、学会包容,从而更好地处理“人”与“我”的关系,也就能够“行得通”。这就是领导力达到真正成熟境界的最终表现。

如果说儒家给了曾国藩理想的追求,法家给了曾国藩现实的眼光,那么道家就给了曾国藩真正成熟的心态。道家展现出了一种包容,一种耐烦,一种从容,一种恬淡,一种灵活,一种弹性,一种圆融,一种更高的人生智慧。欧阳兆熊说曾国藩“一生三变”,其实曾国藩是把儒、法、道三家的精髓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他既有儒家的理想与追求,又有法家的清醒与现实,同时还有道家的成熟与灵活,从而达到了真正圆通无碍的境界。

对于领导者来说,仅有做事的激情是不行的,还要有解决问题的能力;仅有对价值的执着是不行的,还要有与现实妥协的智慧。一个伟大的领导者,既需要有对理想的坚守,又需要有清醒的现实取向。要在理想中关注现实,也要在现实中追求理想。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这种平衡,是曾国藩领导力的最大特色,也是他最终能够成就事业的根本原因。

从曾国藩的“一生三变”我们还可以看出,曾国藩的成长过程,与普通人一样,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他也走了我们都走过的弯路,经历过我们都经历过的失败,也犯了我们都犯过的错误。但是他与普通人不一样的是,一般人在经历那样的失败后基本就完了,而他能够从失败中重新站起来,并超越了自己。这是他最厉害的地方。我们今天读曾国藩的东西,就是为了少走曾国藩曾经走过的弯路,少犯曾国藩曾经犯过的错误。曾国藩是一个曾经吃过大亏的人,只有了解了曾国藩的人生历程,我们才能更深刻地理解与把握他的思想,才能对他所总结的东西产生真正的共鸣,才能从中真正地受益。 Hn3s8GKSQe2v6ifV27xfuoorXWVX9EtKoaH8V0BI6GdvmpLmF9aGd8KevKIC5Tr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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