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现代性社会借由启蒙理性，以一种施魅的方式祛魅超验性，使人们在面对真理问题时失去了体认的维度与指向彼岸的希望。1914年国际秩序的打破，以及继而引发的法西斯主义、第二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冷战，使人们在战争初期所怀抱的那种对变革的希望不断演变为失望，希望的内涵对人类而言变得愈发陌生。作为这一系列重要历史事件的见证者，德国思想家恩斯特·布洛赫（Ernst Bloch，1885—1977）提出了自己对这一时期时代精神的解读，指出了人类困境的出路。

本书以神学乌托邦为线索，探究布洛赫对乌托邦精神的追寻，即在形式上呈现的表现主义风格、在内容上蕴含的希望维度与马克思主义品格，从而彰显其独具特色的文化批判思想。选择这一研究视角的原因在于：在基督徒和犹太教信徒看来，布洛赫的思想是无神论的；而对马克思主义者来说，布洛赫的思想却是充满宗教性的。那么，布洛赫思想中悖论性的因素是如何通过宗教整合在一起的？布洛赫如何借由乌托邦这一线索，展开一场既批判又救赎、既解构又建构的全景式的文化批判？这些是本书希冀解决的问题。

本书的第一章定位于布洛赫“无神论的革命神学家”这一身份，梳理、界定文中的两个核心概念：神学乌托邦和文化批判。乌托邦超越性的精神内涵与诉求本身就是一种神学构型，它对现实的否定和对理想的追寻，就是在实然的不完满性中挖掘救赎的机缘。神学乌托邦是一种批判与超越的结合，其颠覆和期待功能使其作为文化批判的核心术语具有充分的合理性与必要性。因此，在这一线索中探讨的文化批判就是一种对人类生存方式的批判，它揭示出人类超越维度的丧失，其目的就是表现事物实然存在与应然存在之间的隔阂。这两个核心概念交织在一起，共同构筑了布洛赫思想的研究基础和方法，即“尚未存在”的“本体论”。

第二章聚焦布洛赫思想中乌托邦精神的神学痕迹，它是对第一章“布洛赫”与“神学乌托邦”两个关键词的进一步整合与延展。当乌托邦成为一种公器，成为各个思想家挪用、改造的概念时，布洛赫却“重塑了乌托邦的荣耀”（阿多诺语）。这种“重塑”体现在乌托邦精神中的内在化维度。在寻觅内在化乌托邦精神的奥德赛之旅中，布洛赫借助“生活瞬间的黑暗”这一颇具神秘主义色彩的神学术语，来构建自己的文化批判理论。内在化乌托邦精神在艺术层面的彰显是“期待启明”，在实践层面的表现则是“具体乌托邦”，布洛赫借此构筑了一个具有强烈现实关怀、携带“马克安”革命-神学符号的神学乌托邦。

乌托邦精神的神学痕迹是布洛赫版本神学乌托邦内涵的展开起点。从第三章开始，本书从形式和内容两个层面探究神学乌托邦这一核心概念，进而阐述布洛赫的文化批判思想。第三章从形式层面讨论布洛赫思想中神学乌托邦表现主义的呈现方式。通过梳理表现主义的内涵及表现主义论争中布洛赫与卢卡奇的不同文艺主张，我们可以发现布洛赫不认同卢卡奇建基于总体观的现实主义和人性构建。布洛赫希望通过神学乌托邦引导下的表现主义，展开一场全景式的文化批判，将表现主义视为文化批判极佳的呈现方式，神学乌托邦的本质在很大程度上也可以通过表现主义这一形式得到展现。

第四章将布洛赫的神学乌托邦置入宗教的语境以彰显其内涵，同时借由文化批判的方式思考布洛赫宗教思想中的希望维度。在神学乌托邦的释经学视角下，《圣经》中被压抑和扭曲的部分得以凸显和归正，真正“为民的圣经”展现在读者面前，这恰恰说明了希望的反抗性内核与宗教原初的离叛性意旨是相互契合的。此外，布洛赫颠覆了历史线性发展的方向，将原点从创世的开端推向末世的希望，因为人类的真正发端应该是在其具有完善的乌托邦意识，即末世所带来的“新异”之时。最后，神学乌托邦中的希望维度最终彰显了布洛赫的宗教批判和无神论思想，即布洛赫版本的元宗教。这是在继承宗教遗产基础上的一种指向希望、未来和人类自身的文化批判。

第五章是对前四章的总结和升华。这部分主要探讨乌托邦精神与希望的归宿：“双面神”的马克思主义。布洛赫发掘马克思主义思想的本质，并在这一基础上开展对费尔巴哈宗教哲学马克思主义式的解读。承接对费尔巴哈宗教思想的批判思路，布洛赫版本的马克思主义也就成了神学与革命的黏合剂，马克思主义与基督教神学之间的相互影响亦可得到深化。布洛赫这一具有厚重文化批判品格的神学乌托邦思想，对马克思主义和基督教神学都产生了不容忽视的影响。

恩斯特·布洛赫借由神学乌托邦开展了一场全景式的文化批判，其目的在于应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现代性危机与人类超越性维度的缺席。布洛赫的文化批判思想借由神学乌托邦得到了有力的呈现，而追寻神学乌托邦也成为布洛赫的毕生所求。任何精神追究到极处，必然带有某种神圣的意味。布洛赫版本的神学乌托邦，其呈现方式——表现主义，其实现途径——希望，其黏合剂——马克思主义，都在向读者展现布洛赫对人类危机长久的关注、深邃的思考和锲而不舍的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