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与寂寞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都是孤单的嫡传,形式上有不少相似之处——看起来都形单影只,都独来独往;但它们本质上是两种不同的存在状态,因为它们从各自的“母亲”那里沿袭了全然不同的品格——孤独是思想丰饶的孤单,而寂寞是精神贫瘠的孤单。
如前所述,所谓孤单,通俗点说,其实就是一个人独处。
独处是中性的,无所谓好坏,换言之,独处可好可坏;如果我们尝试用儿童语言简单加以区分,那么这里的孤独可以说理解为一种好的独处,是丰富饱满、自适自足的独处;寂寞则是一种坏的独处,是贫乏空洞、焦躁不安的独处。 (作者注:为了区别于“寂寞”这种坏的独处,以下文本中提到的“孤独”,大多指的是一种好的独处。下文中的“孤独”与“好的孤独”同义,或可被理解为“好的孤独”的缩写,因语境不同时不时将二者混用,特此说明,之后不再做额外解释。)
“孤独”是一个人自得其乐的独处状态,自洽自在,自成一体。就像一个小女孩在嘈杂房间的一角静静地折纸、画画、凝视鱼缸中的小鱼,如此心无杂念,旁若无人,有一种将散逸于外部事物之中的眼光引回内心世界的专心致志,外在环境再怎么纷乱吵闹,似乎也不能侵扰角落里那一块自给自足、无所外求的个人空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孤独”是一个人与外界保持一定距离、保持自我完整性的必要方式。
“寂寞”意味着独处成了一个人的身心负担、急于冲破的精神牢笼,独自一人的状态让他既无所适从、内心焦灼,又无精打采、百无聊赖。独处的他会因为心灵空虚感的突袭而时不时陷入难以自拔的各种负面情绪,无缘无故想痛哭流涕,想声嘶力竭地大喊,想在暴雨里狂奔,想逃脱这如影相随的精神低迷,如无聊、沮丧、忧郁、焦躁、压抑等。
“寂寞”是个暗黑幽灵,它吸取能量、吞噬美好,把人变成笼中困兽。如此,独处成了一个人亟待拯救的苦难。
“孤独”需要一个人有丰富的内心世界,这会使独处这件事变成一种难能可贵的自我沉浸与精神享受,你可以借着这一段独处时光不紧不慢地消化一些思想,悠然自得地耕耘你的兴趣爱好,这个过程可以充满喜悦与满足。
而“寂寞”是对独处的惊惧不安。当一个人内心荒凉、思想贫乏,独处特别容易催生一种精神的空洞感。精神一旦感到空洞,随之而来便会直觉到生命的虚无,进而怀疑自我存在的真实性和人生的意义……这一重重虚妄纷乱的思绪对寂寞的心灵而言犹如荆棘丛生,常常逼得人既无力应对又无处可逃,进退维谷。为什么“寂寞”的人特别需要有人陪,需要有他人在场?就是在借他人的存在,逃避自我的独处和灵魂的逼问。
很多时候,“孤独”可以仅仅是一个人自成世界的精神状态,而并不在于你实际上是不是一个人待着——当你内心自由自在,安适泰然,那么即使身处闹市、被人群包围,也依旧可以像急流中的一块浮木、沙漠中的一位托钵僧,穿行人世,心无纤尘,精神上完整地独处着。某一刻,当你收敛心神、沉入自我并享受孤独,人群便在那一刻从你眼中自动隐退,当喧嚣从你心中退去,其实你也从喧嚣中淡退,于是你“心远地自偏”,回归自身。
“寂寞”更像是一种病,是心理上的无名虚火、精神上的营养不良。就像病人们需要身边常有人陪伴,寂寞者同样需要用人群与喧闹来安抚治疗,需要通过迎来送往的热闹繁忙来逃离内心的烦躁迷茫。可惜物理性的陪伴终究无法消除精神性的空虚,寂寞者的抱团取暖,无法真正治愈寂寞,带来深入人心的平静与愉悦。就像无聊重复一万遍,终究还是无聊或更无聊,寂寞者的群体可能只是一个更大的寂寞,群体的寂寞仍逃不出寂寞本身,个体数量上再怎么叠加也改变不了寂寞的属性,叠加得越多反而可能会让寂寞更显无望。
所以,与其和他人一起“寂寞”,为什么不试试看换个角度,学着一个人“好的孤独”,来一点自安于世的独处?
好的孤独,是一个人心怀诚意地与自己面对面,撕掉所有标签,摘掉所有面具,放下所有的伪装与负担,就这样直面你自己,就这样做你自己。你可以摇头晃脑跟着音乐从一个房间蹦蹦跳跳到另一个房间乱舞一气;你可以安安静静地看看书写写日记;你可以对着太阳高歌“我是太阳”;你可以向着月亮女神柔声朗读情诗;你可以穿着大裤衩、夹脚拖,不修边幅地一边包馄饨一边听评书;你可以在阳光灿烂的下午去小河边走走,兴致来了哼首歌转个圈,向着大自然或者某个面善的路人问个好,笑一笑离开……
好的孤独,就是给自己一方空间,安心做自己,安然地释放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