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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风啊

我们是在四月八日凌晨时分,抵达的东台市弶港镇。从国道下来,满载着蜂箱的货车由前来接应的收蜜老板的车子引领,驶上了一条窄窄的乡村道路。在车灯的映照下,道路两旁盛开的油菜花亮晶晶的,仿佛失落于凡间的满天群星。透过车窗,我看见幽暗的田野上矗立着一排排巨大的风力发电机,没有风,三片银白色的剑状叶片嵌合在轻纱一样的夜色中,凌厉而安静。

不得不说,眼前的景观再配点柔和的古典音乐,完全撑得起一部顶级的文艺大片。尽管睡意蒙眬,我还是情不自禁地脑补出了一位身穿曳地白裙的长发少女,悠然走在油菜花丛中的唯美画面。而充当背景的,正是那排长身而立,如同众神一般存在着的风力发电机。唯一让我不解的是,沿途怎会有如此之多的风力发电机呢?

一百多只蜂箱摆放妥当,帐篷搭建完毕,生活物资也一一就位后,天亮了。我左左右右走了几百米,大致打量了一下这个陌生地方。蜂场紧邻一条不宽的水泥路,北边是一个颇具规模的村庄,上百户人家,清一色矮小紧凑的平房。南方乡村随处可见的两三层的普通楼房或精致气派的别墅式小洋楼,此处一栋也没有。

在高频闪现的白色风车和千篇一律的小平房之外,我还有一个新发现:凡是从蜂场旁边路过的女人,不管是走路的,还是骑车的,都用一块花头巾把脑袋包裹得严严实实。

据我所知,戴头巾是诸如回族、哈萨克族、维吾尔族等部分少数民族女性的传统习俗。东台弶港镇是汉族集聚地,为什么女人们也离不开一块花花绿绿的头巾呢?

四月九日那天,阳光灿烂,气温适宜,一切显得温情脉脉。帐篷里不冷不热,太阳能充电板提供着基本的电力,北边村庄里落实到了一口能畅用的水井。我心想,都说养蜂是个苦行当,也不过如此嘛。然而,从十日开始,风仿佛得到了什么讯息似的,从四面八方赶来了。之后的几天,礼节性的小风吹了一天,试探性的中风吹了一天,其余的,都是肆意妄为的大风。

我们的帐篷由两片简易的铁皮门架子、七根钢管,以及一大块厚实的油布组成。门架子的缝隙宽宽的,油布毕竟不比砖头水泥,根本无法完全贴合房架子。风拿周遭那些精悍紧凑的小平房没办法,对付我们的帐篷却是轻而易举。它不讲武德,东南西北一阵拳打脚踢,把帐篷折腾得哐哐作响。两侧的篷布在瘪进去和鼓出来之间不停切换。夜间睡觉时,呜呜哇哇的风声此起彼伏。任何时候,只要风想钻进帐篷,哪怕紧紧关住两头的门窗,它总有办法把尘土送进来。吃饭桌上、锅盖上、椅子上、桶盖上、床上……上午刚刚擦拭过,下午又是毛茸茸的一层。一杯开水凉在那里,待会儿去喝,杯底黄黄的尘粒肉眼可见。我脚上的黑色网眼运动鞋,挨不到傍晚,就变成了古里古怪的灰白色。

在小镇梁弄,我只需五天洗一次头。到了这儿的第二天傍晚,头发摸起来就是泥乎乎的了。早上起床,头发不是阴阳怪气地翘着,就是死皮赖脸地黏着,散发着颓废的油光。

邋遢到了这个份儿上,我总算明白了这里的田野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风力发电机,明白了这里的居民们为什么都心甘情愿地住着矮趴趴的小平房,明白了这里的女人出门时为什么少不得一块头巾。

风!风啊!大风啊!

若是不下雨,光刮风,大不了打打脸,吃吃灰。风雨交加的话,又是别样的惊魂。四月十五日晚上七点左右,吃罢晚饭的刘大哥躺在床上刷手机,慢悠悠地咕哝一声:“咦,有大风橙色预警嘛。”

新丽姐飞快地应了一句:“希望只是从这儿路过。”

他们夫妻俩的对话平平淡淡,丝毫没有引起我的注意。洗好了碗,我拉着新丽姐去厕所。

厕所离帐篷不远,刚来的头两个晚上,我脖子上挂支手电筒,一个人也敢往厕所里跑,反而是新丽姐提醒了我“当心草里有长虫(蛇)”后,胆子突然就小了,从先前的昂首阔步变成了一步三顾。

我们进了厕所不到十分钟,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我听着像是在打雷,但新丽姐不信,说天上又没闪电,怎么可能打雷,肯定是满载的大货车压过路面产生的震动。

我俩往回走时,刘大哥正站在帐篷前,背着手,朝着西北方向静静地眺望。风裹挟着微微的凉意,难得的温和。天上没有一颗星子,暗沉沉的,如同一块脏兮兮的旧毡子。

刘大哥说,天气预报半小时前显示东台那边有十级以上的强风,我们这边虽然离得远,还是会受影响的。他戴上头灯,招呼新丽姐加固帐篷。两顶帐篷的后端都打了地桩,前端拴在两只灌满蜂蜜、总重达一千二百斤的大铁桶上。新丽姐又在我帐篷的右边垂吊了两只水桶,将左边的篷布绑在摩托车踏脚上。我傻呆呆地跟在他们身后转了十来分钟,看他们俩熟稔地拉绳子、打套结,什么忙也没帮上。

全部的防御工作做好,八点还不到。先是闪电跃然而出,一道叠着一道,你追我赶,灵蛇般地交错舞动。没有预兆,没有过渡,风瞬间排山倒海地来了。我前脚躲进帐篷,还没来得及平复呼吸,雨点已噼里啪啦地打在我头顶的篷布上。

帐篷布有两层,雨点再大再急,我不担心,使我深感惊惶的是帐篷外呼号奔走的狂风。从八点到九点,整整一小时,电闪、雷鸣、暴雨、狂风,四管齐下。帐篷在风雨中颤抖得如同一片飘零的落叶。篷布猛然后退,又猛然前进,打在门架子上,力道惊人。有好多次,门架子痛苦地呻吟着,似乎下一秒,它就会四分五裂。有好多次,大风把整座帐篷撬得颠来颠去,就像被捆绑着的普罗米修斯那样,左冲右突。巨响宛如战鼓擂动,人置身其中,就像乘坐着一叶在激流中失控的扁舟。

雨水在风的撺掇下,扒着门窗的缝儿溜进来,很快打湿了我的半边褥子。我手忙脚乱地把床拉向帐篷中心,不敢坐,更不敢睡,像个浑身长满虱子的猴子,抓耳挠腮地立在幽暗的野营灯下。隔壁帐篷里的新丽姐预料到我的萎靡,发来微信:没关系的,就是刮风下雨嘛,大不了篷子吹翻了,我们被雨淋嘛,被风吹嘛,人不会受伤的。

多么直白的安慰!我愈加瑟瑟发抖。号称能扛住十二级台风的帐篷都被吹翻了,在这光溜溜的水泥场上,人还能不被吹到九霄云外去吗?

九点一刻后,雨还在声势浩大地继续,风的威力明显减小了。我紧绷的神经慢慢松下来了——总算能睡个安心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刘大哥刷到了蜂农同乡帐篷被刮翻的视频。我惋惜之余,无比庆幸。新丽姐见到了又给我打预防针:“啊呀,这才是你接受的首次考验呢!往北方去,气温一高,雷阵雨也不是吃素的哦……”

我搔搔脑袋,脖颈后陡然升起一股凉气。 nokHE1E3OlZr5zwaFuzgYCHqiUZcalXWntKSL5+xcU49VfHLp4RHil25G8nHzf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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