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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水记

从慈溪下舍出发的那天傍晚,前来帮忙的几个蜂农朋友七手八脚地把一百多只蜂箱和一应生活物品都装上了厢式货车。其中一个六十多岁的蜂农扶着货车后门,扯着喉咙问新丽姐:“嗳——小郭,还有没有东西架落(遗落)?”

在屋内忙碌的新丽姐应声道:“等下关车门哦,我放一桶水带走!”

“桶”是白色的柱体塑料桶,蜂场用来盛蜂蜜,最大容量一百斤。我当时挺纳闷:千里迢迢地奔赴江苏东台,带米、带油、带衣服鞋子还能理解,带水做什么?东台那边还能没水吗?

晚上八点出发,次日凌晨两点多,我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一路颠簸,原先挨着蜂箱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物件一律震得东倒西歪,没个正形儿,蜂蜜也漏出一大摊。被我拴在厢尾角落里的小安自然也难逃“乾坤大挪移”的阵法,吓得瑟瑟发抖,任凭我千唤万唤,始终别着脑袋做出逃避的姿势。我心一横,用力扯住它的两条后腿,猛地往怀中一拉,总算把它弄下了车。

狗是逮好了,它一腿一屁股的蜂蜜同样被我抓了个正着。高纯度无掺假的原蜜质量上乘,以致我的双手和棉外套的胸前瞬间黏稠无比。要是搁在平日,我简直一秒钟都不能忍受。但在黑灯瞎火之际,当务之急是协助刘大哥夫妻整理车上卸下的物资,搭建帐篷。我只得强忍着黏黏糊糊的不适感,投入紧张的劳动中。

天亮了,蜂场的建设顺利收工。我大大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两只手掌既紧绷又粗糙。紧绷是因为糊在手上的蜂蜜干了,粗糙是因为用糊着蜂蜜的手拿过不少灰扑扑的东西。毫不夸张地讲,和武侠小说中的铁砂掌有得一比。

蜂场摆放在一片空旷的水泥地上。右边不远处倒是有两排房子,但其中一排是那种年代久远的仓库;较远的那一排,新是新的,门窗紧闭,一看就知道是集体办公的场所,这个点上根本不会有人。我又绕到蜂场左侧油菜地的外围去打探了一番,想找一条洗手的小河——再不济,浅浅的小水沟也行!可我跑出去两百米远,不是金黄的油菜地,就是碧绿的麦子地,别说水沟了,就是干沟也没有半条。路面干燥无比,网眼的鞋面很快布满了毛茸茸的灰尘。

我怏怏不乐地打了退堂鼓,进了蜂场,新丽姐问我:“你刚才跑哪儿去了?”我说去找个洗手的地方。新丽姐朝蜂桶的方向一指,说:“那儿不是有一桶现成的,你舀着用呗。”

我瞬间就理解了新丽姐出发前备水的用意。

我低头看看黑乎乎的外套、脏兮兮的裤子、灰扑扑的鞋子,再望了望我们仅有的一百斤水,没有吭声。

午餐是我做的,一套锅碗瓢盆在用之前仅漂了一道清水。淘米的水洗了莴苣和南瓜后攒在盆里,又洗了午饭碗筷的头一遍。尽管节约了又节约,一桶水很快只剩下了半桶。

刘大哥跑去蜂场北边的村子打探了一回,归来后告诉我们,村庄里的门都关着,暂时找不到取水的人家。他是见多识广的老蜂农了,对这件事不怎么在意,我却不由自主地焦急起来:没有足够的水,晚饭怎么办?晚上洗脸洗脚怎么办?脏衣服脏鞋子什么时候才能换下?

经历了前一夜的奔波,大家都很疲累了,下午齐齐补了个午觉。睡醒后,新丽姐差我捎她去二十里外的集镇购买日用品。

我一路不停地东张西望,骑着摩托车下去四五里,总算看见了一条黄绿不清的河流。我心情顿时大好:虽然水的颜色可疑,洗洗衣服应该行得通。虽然过来有点远,但耗点汽油换个干净整洁,也值得的。继续行进了三四里,出现了第二条稍大的河流。再下去三四里,又有第三条河流。我们从第三条河面上的水泥桥经过,桥经年失修,两边的栏杆都破破烂烂。这三条河还有一个共同特征:河岸上长满参差不齐的杂草,连个下脚的台阶也没有。

我像祥林嫂一样念叨着要骑摩托车、穿高帮套鞋来洗衣服。身后的新丽姐一票否决,叫我别心急,说蜂场附近的村子里总会找到愿意让我们取水的人家。

从集市回来,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站在蜂场里,能看到北边村子里袅袅上升的炊烟。有炊烟,就有人。我和新丽姐一前一后穿过开满油菜花的田埂,朝着炊烟的方向走去。油菜花的尽头是个不大的村庄,我一眼便相中了东首第一户人家屋外的一口手压式水井。

新丽姐说:“陈慧,你是如皋人,口音和东台人区别不大。你去说如皋话,别用普通话。”

我按捺着心底的激动,蹦了过去。一个五十多岁的光头男人背转着身,正在小屋边的大蒜地里专心划蒜苗。我壮起胆子叫了一声“哥哥”,指指蜂场的方向,表明了我们的身份和拜访的意图。

按照我的预想,外表凶悍的光头男人好歹要对完全不熟悉的我们盘问几句吧。没料到,我的话音刚落,他就爽爽快快地说:“你们尽管来取好了。但水井里的水只能洗涮,不能烧煮。吃的水,到厨房的水龙头上接,我家里早晚都有人。我不在,我老婆也在。”

我大喜过望,连连道谢。这也太顺利了吧!

我们立即返回蜂场,新丽姐取了两只容量五十斤的方形塑料水壶,我开上摩托车。

大概是晚高峰用水期,水头小小的,方形塑料壶块头大,放不进人家的厨房水槽,如果把塑料壶拿进厨房里,没有漏斗加持,势必会把人家洁白的地砖弄得湿漉漉的。我只好用厨房里的一只蓝色塑料桶接好水,再拎到屋外倒进我们的方形壶里。就这样,取近一百斤的水花了挺长一段时间。接好了水,我拿起屋角的拖把,又小心地把水槽下的地面擦拭了一遍,再三向光头大哥道谢。

因为水不愁来路了,做晚饭时,我情绪格外高涨。新丽姐告诉我,他们养蜂几十年,辗转多个省份,什么样的人都碰到过,总的来讲,还是通情理的人居多。 7qlW5uH16kyTAfNFH5QTfUwbuk0qOpGiQ+m2QiByLONyz5fNURajdUqA8KUH7mo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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