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台,送菜给我们的人有三个。
第一个是北边村庄的一位大姐,中等身材,四方圆脸,眉眼弯弯,扎着一条长辫子。那是我们驻扎下来的第二天傍晚,小安跟着我去北边村庄的村民家里取水,才灌了半桶,西边忽然跑来一只黄色大狗,冲着小安厉声汪汪。小安本就是胆小狗,再加上客居在陌生地盘,底气不足,被“土著狗”劈面一个下马威,吓得直往我身后躲。大黄狗掌握了主动权,居然还不肯善罢甘休,兀自骂骂咧咧。
两狗僵持间,一位长辫子大姐现身了。听到脚步声的大黄狗扭头望去,尾巴不自觉地摇成了电风扇。看它那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必是主人驾到无疑了。长辫子大姐轻轻呵斥一声,黄狗立刻换上了一副温顺的嘴脸,对着主人极尽谄媚。
我们相互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大姐就返回自己家去了。待我取满两桶水,正往摩托车后座绑,她拎着一方便袋新鲜的茼蒿走了过来,二话不说,直接把茼蒿口袋挂在了我的车把手上。
“大姐,您太客气啦!”
大姐摆摆手:“你们到东台来了,就是客人。我自家地里长的,嫩得很,要是合你们的胃口,地里还多着呢。”
我满心欢喜地回到了蜂场,把茼蒿拿给新丽姐看。一旁的刘大哥慢悠悠地说:“我们养蜂几十年,跑了很多地方,要数苏北人品质好,质朴。”
大姐之后又给我送了两回菜。一次是晚上,我和新丽姐去打水,她摸黑去园子里割了一大捧韭菜塞给我们。一次是上午,她骑着电瓶车过来,一捆碧绿粗壮的芹菜搁在车踏板上。
第二个送我们菜的是取水那户人家的女主人。女主人起得很早。每天我去她家井边刷牙洗脸时,她家的厨房门已经开了。这段日子,她在附近的西瓜大棚里“打杈”,一天有三百元的收入。工资虽然高,但时间也长,从天亮干到天黑,午饭也只是在大棚里匆匆对付一下。来弶港镇的那天晚上,拉蜂箱的司机就自豪地告诉我,说东台的西瓜全国闻名,难怪我们蜂场四周都是白花花的西瓜大棚了。
听女主人讲,住在大棚里的瓜农并非本地人,他们只是租赁了农场的土地。西瓜对土壤的要求很高,今年种过了,明年得让土地缓一缓,换成别的农作物,不然西瓜秧容易生疫病。眼前的一期西瓜成熟了,再种一茬包心菜,到十月底,农场的这些土地又该是另一批人来栽种水稻了。
西瓜大棚距离我们的蜂场不远,如果不是大风天,那边的人喉咙音粗一点,坐在帐篷里的我都能听得到讲话声。可惜他们讲的是方言,我听不懂。他们中的一户人家养了一只剃光了毛的黑色泰迪,黑泰迪不定期地在蜂场对面的水泥晒场上撒欢,但并不靠近,想必也中过蜜蜂的伏击,有了心理阴影。
我带小安去西瓜大棚那边串了一次门,是个中午,大概活儿不紧张,七八个中年男女闲闲地围坐在遮阳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大棚两侧都撩起了一道不宽的缝隙,我朝里张望了一番,没看到成形的西瓜,但能瞧见西瓜藤上开着的黄色小花。有的西瓜藤上系着鲜艳的红绳子,大概是某种标记。每隔几米,还栽种着一两株西红柿或黄瓜。
瓜农住集装箱,蜂农搭帐篷,都在异乡地盘上谋生,都是收成靠天。只不过前者与植物日日相对,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后者天天与昆虫为伍,多了几遭转场的颠沛动荡。
我不确定取水的那家女主人在哪个大棚里干活,有天早晨去她家的井边洗衣服,她听到了动静,赶紧跑出来,送给我一只碗口大的花皮小西瓜。我不懂这种提前从藤上“间”下来的生西瓜有何用途,她热情地教我:“可以吃啊,烧鸡蛋汤或者爆炒,切成丝,大蒜炝锅,搭配点辣椒末子,脆嫩爽口。”
我把圆溜溜的小西瓜带回帐篷,摆在饭桌上。看着它,就想起那个娇小的女主人恬静的笑脸。
第三个给我们送菜的是位胖乎乎的大哥。他拢共给我们送了四趟菜。第一回,他骑着车从东边过来,到了我们帐篷门口,放下一捆莴苣,只说了一句“给你们送点菜”,掉头就走了。来去好似一阵风,速度快得我都没来得及表达谢意。
刘大哥在蜜箱边干活,新丽姐坐在帐篷里移浆虫。我拎着沾有露水的莴苣走进帐篷向新丽姐汇报。新丽姐问我:“你看清那人的脸了吗?”
我说:“看清是看清了,但不认识。”
“他来我们这儿买过蜂蜜吗?”
我摇摇头。
“难道是老刘的熟人?朋友?”新丽姐歪着脑袋望了望刘大哥站立的位置,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我们没来过东台打蜜,今年是第一次,不该有老熟人老朋友嘛。”
过了一天,大哥又来了,这次带来了一束韭菜和满满一箩茼蒿。
第三回,他又来蜂场送了很大一堆莴笋和青菜。这一次,他的兴致很高,说自己家就在附近的村子里,说自己是农场的职工,说他的菜全是自己种的,没有喷洒丁点儿农药,说他的儿子在东台市区工作,他过些天要去儿子家小住几日了。
第四回,他去十多里外的八里小街办事,拐到我们帐篷边放下好大一堆茼蒿,又问我们有没有需要他代办的物资。
新丽姐回赠了这位热心的大哥一瓶浆虫酒、一瓶蜂蜜。大哥跳上电瓶车就逃,坚决不肯收。新丽姐拔脚去追,瞅准机会丢进了大哥的车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