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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 年起,我开始对于传记文学,作一些初步的研讨。四年以后,写成《张居正大传》,由开明书店出版。中间曾经写过《王守仁大传》 ,所以这本《陆游传》的写成,应当是第三本了。

传记文学是史,同时也是文学;因为是史,所以必须注意到史料的运用;因为是文学,所以也必须注意人物形象的塑造。在史料运用方面,从搜集到掌握,从考订到识别,中间有一段相当复杂的过程。可是讲到人物形象,问题还要多些。传记中的传主,无论作者主观的意图如何力求和史实符合,其实一切叙述,都必须通过作者的认识,所以传主是不是和史实符合,主要还要依靠作者的认识。因此传记文学中的传主,正和一般文学中的主人公一样,是作者创造的成果。所不同的在于传记文学的作者,有责任通过自己的学习,求得对传主的全面认识。

一位有问题的传主,有时会给传记的作者以更大的兴趣。姑以张居正为例,他的一生,始终没有得到世人的了解,最善意的评论,比居正为伊、周,最恶意的评论,比居正为温、莽。有的推为圣人,有的甚至斥为禽兽。其实居正既非伊、周,亦非温、莽;他固然不是禽兽,但是他也并不志在圣人。他只是张居正,一个受时代陶熔而同时又想陶熔时代的人物。替张居正写传的人,就有责任把自己的认识交代出来。

陆游是和张居正不同类型的人物。他有他的一番抱负,但是他对于时代所起的影响和张居正所起的影响,是无可比拟的。可是有一点却相同——后代对于陆游的评价分歧很大,因此陆游也是一位有问题的传主,他的生活值得仔细分析,做出比较近情的结论。

陆游的一生,八十五年当中,经过不少的变化,他的政治关系,也有过相当的转变。《宋史·陆游传》说他“晚年再出,为韩侂胄撰《南园记》《阅古泉记》,见讥清议”;又说“朱熹尝言其能太高,迹太近,恐为有力者所牵挽,不得终其晚节”。因此,有人把陆游看成权门清客,这当然是很错误的。现代都认陆游为爱国诗人,这是正确的,但是作为一位爱国的志士,必须举出具体的事实来,否则不容易取信。空头文学家固然是要不得的,可是没有具体行动的爱国志士也不会引起更多的敬意。既然要为陆游写传,就有必要把具体的事实,加以疏通证明,然后才能塑造出这一位爱国诗人的形象。

要理解陆游,必须抓三个关键:隆兴二年他在镇江的工作,乾道八年他在南郑的工作,和开禧二年他对于韩侂胄北伐所取的政治态度。可是要理解这三个关键,还存在一定的困难。陆游在镇江和南郑的工作,我们所能掌握的只是很有限的史料,理解不易全面。韩侂胄的发动北伐,当时的议论已经不一,乃至失败以后,一般人都认为他是专权误国,《宋史》甚至把他列入《奸臣传》。是不是如此呢?最初,陆游和侂胄是有距离的,后来他们逐步接近了,直到侂胄被杀以后,陆游始终没有放弃他的立场。他们是在什么基础上接近的?陆游的立场是什么?这些问题必须搞清楚,我们才能对于陆游获得比较正确的认识。

有时我们必须做一些考证。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十四记:“陆游晚年为韩侂胄作《南园记》,除从官,杨诚斋寄诗云:‘君居东浙我江西,镜里新添几缕丝。花落六回疏信息,月明千里两相思。不应李杜翻鲸海,更羡夔龙集凤池,道是樊川轻薄杀,犹将万户比千诗。’盖切磋之也。”万里这首诗是有的,作于绍熙五年(1194),他们在淳熙十六年(1189)相别,前后六年,所以诗中说“花落六回”。《南园记》作于庆元五年或六年(1199 或1200),和绍熙五年中间相去五六年。万里此诗,与《南园记》全不相关,这是第一。刘壎《隐居通议》卷二十一说陆游本欲高蹈,“一日有妾抱其子来前曰:‘独不为此小官人地耶?’乃降节从侂胄游”。陆游幼子子聿生于淳熙五年(1178),作《南园记》时,子聿已逾二十,更无可抱之理,这是第二。罗大经、刘壎的时代,和陆游都很近,两书亦颇有名,其不可信如此。陆游和韩侂胄的关系,中间有不少的纠缠,没有经过考证,很容易走入歧途。

尽管陆游自己说不愿做一位诗人,但是他毕竟是一位诗人,而从他的主要成就讲,也只是一位诗人。为一位诗人作传,和为平常人作传不同,必须把诗的成就写出来。任何一位诗人的作品,都有一个来源,中间也必须要产生变化;诗人的传记就必须把作品的渊源变化交代清楚,同时还得指出所以产生这些变化的主要原因是什么,他的作品的评价又是如何?尤其如陆游这样的一位诗人,大家都知道他的诗起过几次变化,但是如何分期,每一期的特点是什么,尽管有人曾经指出,是不是完全符合实际,这些问题都必须在传记中交代出来。

要写这本传记,事前必须做好一些准备工作。我所写的《陆游诗选注》、《陆游研究》,实际上只是准备工作的一部分,但是还很不够。这本书的写法,和我从前写《张居正大传》时一样,尽量引用作者的原著,因为传主关于自己的叙述,总是比较可靠一些。

十几年前,自己开始写《张居正大传》的时候,写传的人还不多,近年写传的人多了,而且不断地看到优秀的作品,传主也不限于历史上的或是近代的显著人物。作者对于传主的内心世界,正开始做深入的探讨,因此也必然会增加教育的意义。最近两年中,大量回忆录的出现,使人从这里看到英雄人物的面目,在塑造形象方面获得更多的启示,也就为更多更好的传记文学的出现铺平了道路。作为一个爱读传记文学的我,生在这样的时代,是值得庆幸的。从另外一面说,自己只能写出这本平凡的作品,无论在思想内容上或写作技巧上,都必然有若干的错误和缺点,可是因为受到自己的政治水平和业务水平的限制,一时还没有看清,因此也不及订正。希望同志们指示出来,给我一个修订的机会。

朱东润1959 年国庆日 O9OuOFcCpHFtRomS/zzOyHzPfUB0b84pFvdVpCaur85zBtIlCVbgCCIiw9JNbP+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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