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吃过早饭便来到了海山家。他把门推开,一直走到海山的床前。看到海山不在床上,心中不禁忧虑万分。他担心海山会因为前天的事儿而变得郁郁寡欢,甚至一时想不开,再惹出是非。
这两天,海风思来想去。自从这事儿发生以后,兄弟就不停地喊冤。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是真是假,却无从验证。因为当时自己并非亲眼所见,只听刘火头和连爱英的一面之词。
话又说回来,事情已经过去了,再去翻腾这件事儿,万一闹出别的事儿来,到时自己是否有能力去处理呢?
海风想了很多,息事宁人的心理慢慢占据了上风。他安慰着自己,事情已经过去了,吃亏人常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海风从堂屋里走了出来,看到妈妈正在做饭,问道:“妈,海山哩?”
妈妈一边忙着一边说道:“今天,刘起让他去河东浇玉米地去了。海山昨天就没吃饭。今天我给他煮了两个鸡蛋,摇机器可是个累人的活儿,他的身体能顶住吗?”
看着弯腰驼背的老妈,平时连个鸡蛋都舍不得吃,为了儿女,这么大年纪还在抱病忙碌着。海风心中顿时感慨万千,眼睛变得酸溜溜的。
“妈,你把饭盛好,我给海山送去。干这么重的活儿,不吃饭可不中。”海风说道。
妈妈说道:“海风,这两个鸡蛋你也吃一个吧!我要知道你来,就多煮两个了,这几只老母鸡每天都下蛋。”
海风说道:“我不吃,我的身体好着哩,你不要心疼我。”
很快,海风提着饭大步向河东的玉米地走去。此时,他只想一步走到兄弟面前,爱与恨像一团乱麻在他心里交织着。
离很远,海风就看到海山软绵绵地靠在河滩的一棵大杨树上,眼睛盯着机器。他知道海山快要撑不住了。
于是,海风又加快了脚步,很快就来到海山面前。
海风说道:“海山,抓紧吃饭吧!我把饭给你送来了。”
“哥,我不饿,你自己吃吧!”海山无精打采地回答道。
海风看着海山焦黄的脸,急促地说道:“海山,你咋这么任性哩?还在生我的气吗?你都几顿没吃饭了,再这样下去,会把身体拖垮哩!再说了,你就这样靠在这儿,等会儿队长来了,肯定说你是在混工分。给!吃吧!心里想开点,这是咱妈给你煮的鸡蛋,还有锅饼。”
“哥,我真不饿。现在肚子里还饱着哩!”海山说道。
海风劝说道:“兄弟,别再生气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里慌。我求你了,你就是少吃点也得吃呀,事情慢慢会过去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咱妈咋办哪?”
海山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大哥,正眼泪汪汪地剥着鸡蛋。
海风把剥好的鸡蛋递给海山,说道:“兄弟,你原谅恁哥一回吧!以后这种事儿不会再发生了。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哩!先把鸡蛋吃了吧!”
海山在海风的劝说下,勉强把鸡蛋和锅饼接到手里,慢慢地吃了起来。然而他每咬一口,都好像是泥巴塞在嘴里,黏牙难咽。
海风看着海山把饭吃了下去,紧绷的心情才稍微放松下来。他安慰道:“海山,我先回去了。你可要想开点,烦心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
自从刘庄大队放了电影以后,短短一两天,海风提心吊胆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真是验证了“怕鬼有鬼”那句古话。
人们很快就知道了放电影的来龙去脉。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像龙卷风一样,在刘庄大队以外的村庄传开了,成了很多村民茶余饭后的谈资。亲戚朋友间更是口无遮拦地相互传递着。
更有甚者说,刘海山不但被罚了钱放电影,还被打死了。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安鼻子,戴眼镜,添油加醋,传得是神乎其神,越来越玄乎。尽管当时发生的事情谁也说不清,可是刘海山这个名字却越来越“响亮”了。
情理之中,这件事儿很快就传到了离刘庄大队十里之遥的王营大队王铁的耳朵里,而王铁正是海山的未婚老丈人。
海山的未婚妻是王营大队一家姓王的“大户人家”。王铁是个精打细算,枕着算盘睡觉的主儿。农闲时下河捕鱼,扛着猎枪打野兔。在村子里,人送绰号“十三能”。
虽然他的家境和别人差不多,粮食也有些紧张,但是正因为他会这两手,家里隔三岔五地吃肉。有些想吃肉的人不时买一瓶酒去他家里混上一嘴,胡侃一阵。时间久了,他还真喝出了不少的二八月——狐朋狗友。本来王铁对女儿金环的亲事就不满意,他嫌海山兄弟伙儿多,家里肯定穷。但是金环愿意嫁给海山,为这事儿,他同金环商量了好几次,金环都没改口。
金环说道:“现在哪个村里有富裕的人家?只要有力气,为人实在,身体好,能干活儿就中了。”
为此,王铁托人打听了很多次。只要跟刘庄大队有一点拐弯抹角的关系的亲戚,他都打听了一遍,很多人说刘海山这个人还可以。将来金环过了门,凭海山自己,也能把日子过得一般以上。
可王铁仍然犹豫不决,他总认为,以后都是没影的事儿,现在又不是将来,打心里对女儿的这门婚事还是不太满意。
最后,王铁对金环说道:“金环,你要是非嫁给刘海山不可,我当爹的也不再说什么。以前是父母包办,现在是新社会,讲究婚姻自由,你自己愿意就中。万一以后你后悔了,可别埋怨爹。”
金环把嘴一撅,说道:“爹,是坑是井,我都认了。”
从那以后,王铁也不再劝说金环,可是这门亲事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
然而,如今海山出事儿的消息传到王铁耳朵里后,王铁高兴得差点没蹦起来。他希望金环抓紧时间,把这门亲事退掉。再找一个弟兄伙儿少的,家境殷实的。这样,不但女儿不会缺吃少穿,而且逢年过节来看望他的时候,还能提上几瓶酒,拿上两只烧鸡,孝敬孝敬他。
傍晚,月亮挂在王营村的上空,清澈透亮,温柔的凉风吹去了白天的热浪,树影在月亮的映射下不停地移动着。
晚饭后,金环坐在门槛上,望着月亮,仿佛看到了月亮里桂花树下的兔子在不停地捣药。此时,她的脑海里闪现着一个农村姑娘纯洁的梦想,将来海山来娶自己的那一天,晚上如果也能看到这样的月亮,那该多好啊!
自从金环见到海山那一天起,海山就成了她的心上人。为此,金环每天都是乐呵呵的。每次,几个邻里大嫂戏弄她的时候,她总是害羞得面红耳赤。几个大嫂在她面前调侃的话,总是说得露骨直接,有时甚至动起手来,调皮地逗着她。
其中一个大嫂笑着说道:“金环妹,俺们说话,你脸红什么?大闺女坐轿,你永远跑不了那一回。明年海山把你娶走了,你要是不争气,不生个白胖大小子,海山不用鞋底把你的屁股打两瓣子才怪哩!将来想让恁娘家人给你出气,还非要恁嫂子不中。到结婚那一天,让恁婆家多抬点果子,好好地敬俺们一下。恁嫂子一句话,就能把刘海山修理得以后永远不敢动你一指头。”
金环平时不爱说话,每逢遇到嫂子们调侃,总是以微笑面对。但是这回被嫂子这么一击,她也有说漏嘴的时候,瞬间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不会让你们出气,我就不会一胎生两个?”
几个大嫂听金环这么一说,本来长了一张花麻雀的嘴也没词了,只是一个劲儿得意得前俯后仰地笑个不停,忘记了遮掩那露出的白亮肚皮。
这时,有一些旁观的调皮男人,顺手抓了一把土塞在肚皮上。喘过气来的这些女人哪能吃得了这亏?她们把裤带紧了又紧,不甘示弱地说道:“傻小子,想吃奶呀?来!我儿子的奶让给你吃。”
这个男人正得意之时,那些女人则像一窝马蜂一样反扑过来,直到把这男人整得苦苦哀求,战败为止。一时间,街头留下一片爽朗的笑声。
这时,金环也被整得不知所措。哪承想,自己的一句话惹起了一场闹剧。她的脸瞬间红得像一朵待放的玫瑰花一样。
在这个金环万般入神地望着夜空的晚上,王铁抽着烟,腆着肚子,在院子里不停地踱来踱去。
王铁知道金环自从和海山定亲以后,金环所有的一切都在莫名其妙地变化着。对于女儿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认为自己不是个死物头,只是怕金环接了她妈的脉气,认个死理,遇事儿时心里想不开,像一块搬不动的石头,没有活动的余地。
在王铁的心目中,这门亲事儿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他认为,事已至此,这事儿就由不得金环了。
王铁回到屋里,在老婆的耳边说了几句:“你先给金环说一声,就说刘海山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儿,快被人家打死了,还被罚放一场电影。这门亲事儿一定要断,没有商量的余地,就说我快气死了,悔恨当初找了一个这样的女婿。”
王铁吸了一口烟,接着说道:“我一开始就不同意这门亲事儿,我的眼睛好使得很。无论对什么事儿,从来没有看走眼过,跟我掂枪打野兔一样,不说百分之百,也有个八九不离十。给金环说,海山送的彩礼一分也不能退。因为,这断亲的事儿不怨咱,这事儿陪着他丢人都丢不起!”
当初,海山送的定亲礼不是很多,买了两身衣服,两只烧鸡,四瓶酒,一条烟,还有一百多块钱。海风和媒人把送来的彩礼往王铁面前一放,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别说喝茶了,王铁当时连一句客套话都没说。
金环嘴里什么也没说,只是到了晚上,把那两件衣服偷偷试了一遍,心里也算满意。
当天晚上,王铁吃着海山家送来的香喷喷的烧鸡,喝着掂来的酒,这门亲事儿就勉强算定了下来。
王铁当时说道:“金环,这门亲事儿既然你自己做主,以后不论享福还是受罪,你都别怪谁。到时候你有困难了,我有能力就帮你;我没能力帮你,你也别生我的气。无论什么时候,爹都是为你好。”
金环只是轻轻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