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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很快,东方已露出鱼肚白的光亮。

张四妞穿着还没有顾上洗的黑色带襟夹袄去厨屋准备做饭。说是厨屋,也就是个草棚子而已,门是用粗细不均的木棍捆绑的,平时仅仅能拦个鸡鸭。用土垛的院墙早已被雨水冲得参差不齐,一点防范的功能都不存在了。

张四妞刚到厨屋就傻了眼。平时做饭用的铁锅已不见踪影,只见锅盖被扔在一边。

霎时,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的脑海里盘旋。然而,她并没有慌神,觉得顺着这个灰印肯定能找到偷锅贼。

于是,她便顺着散落的锅底黑灰印找了过去。心里暗自发誓,只要找到他,一定让他丢人搭家伙,绝不给他留面子。

“恁这些没血没肉的东西,竟然偷俺们孤儿寡母的锅,这不是把人往死里整吗?”张四妞小声骂道。

当张四妞认为快要找到偷锅贼的时候,路边的一片片烂锅铁映入眼帘。她随即弯下腰,捡起一块锅铁仔细看了一下,很快断定这个烂锅就是自己家的,心中刚升起的希望立刻化作了泡影。

于是,张四妞悲惨地放声大哭起来。然而,她只是大声地哭,一句也没敢骂。她清楚,在十里八村,摔锅的事儿不是个例。摔锅的人是有心让她丢人,如果你敢骂,万一激怒了摔锅的人,那你以后更没有好果子吃。他会变本加厉地折磨你,让你防不胜防,终日不得安宁。

张四妞往地上一蹲,哭声一阵高过一阵,听起来似乎比刘火头去世的时候还要凄惨。嘴里不停地说叨着:“恁为啥摔俺的锅?恁即使对俺老头子当官时有意见,那也是他的事儿。现在他人都已经死了,恁还想怎么样呢?还让俺孤儿寡母活吗?”

这时,在家做饭的人听到张四妞的哭声后很快围了过来,想一探究竟。有人劝她不要难过,让她去找民兵营营长刘树根反映一下情况。还有人劝她去公社派出所报案调查一下,把摔锅的人找出来,该拘留的拘留,该判刑的判刑。一时间,出什么主意的都有。而张四妞的哭声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

一个早晨就这样过去了。此时,一大早去干活儿的人都从地里赶回家吃饭了。看到张四妞在哭,大家才知道,原来碰到刘铁领脚的锅铁片竟然是别人摔的张四妞家的锅。

很多人小声议论起来,有的说这锅摔得好,有的说不应该摔。至于是谁摔的,却没有一个提名道姓的。

这时,海山低着头从地里下工回家,他一步也没停,甚至都没看一眼就回家吃饭去了。他走远后,很多人的眼睛不自觉地向他的背影聚焦过来,似乎他的身上写满了“凶手”二字。

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着:“就刘火头捉弄海山那事儿,搁在任何人的头上都不会罢休。不要说是摔锅,就是拼命都不为过。”

有的还说:“海山平时脾气直、认死理,没想到也是个兔子胆,遇到这种事儿还狠不下手,仅仅只是摔了一口锅。真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货。王金环给他把彩礼退了回来,真是活该,往后谁家有闺女,送到尼姑庵也不能嫁给他。”

这时,刘树根走了过来,说道:“老少爷们儿都回去吧!这没啥好看的,吃罢饭还要下地干活儿哩!”

接着,他对张四妞劝道:“四妞,你先回家吧!有机会给你调查一下,等调查清楚了,再给你回信儿。”

大家都心知肚明,对于摔锅这件事儿,刘树根也没什么办法解决,派出所更不会派人调查。他那样说,无非是安抚一下张四妞而已。

劳累了一早上的海山回到了家里。此时妈妈已经把饭做好,这是海山觉得最温馨的时刻,有妈妈的陪伴是最幸福的。

妈妈挪动着小脚,把红薯和锅饼还有凉拌的大葱、生萝卜菜端到了小桌上。

海山笑着劝说道:“妈,你往后别这样给我端了。你也老了,万一摔倒了,我连个热乎的饭都吃不上了。”

“山儿呀!你的孝心,妈知道,你还没成家哩!将来你结了婚,有人给你做饭,我就不给你端了。”妈妈和蔼地回答着。

海山听着妈妈温馨的话语,看着妈妈驼背的身影和那满头如霜的发絮,心里酸酸的,眼泪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

他在心里说道:“老娘啊!你真的老了。恁山儿兴许这辈子也找不到媳妇了。可能到你闭上眼睛的那一天,都见不到我的媳妇了,我不孝呀!”

海山嚼着锅饼,想着张四妞守着烂锅痛哭时的悲惨情景,怜悯之情油然而生。他面无表情地思索着,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一者,刘火头已经死了,张四妞如今到了这步田地,究竟是谁这么缺德,竟然把孤儿寡母吃饭的锅给摔了?二者,村里人会不会怀疑这件事儿是我刘海山做的呢?

原本这几天通过和村里爷们儿们的接触,心情才刚刚有些宽松。可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儿,海山的情绪又一次不言而喻地跌入了谷底。

吃过早饭,海山便拿着农具去田里了。他走在路上,明显地感觉到,走在自己前边的人加快了步伐,身后的人却慢了下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向他笼罩过来。

他定了定神,安慰着自己,无论何时都不要跟自己过不去。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何必想那么多呢?

然而从古至今,无论是普通人或者精明人,都会相信一句无从考证却颠扑不破的话,那就是:“杀人放火,必有因果。”

很多人认为此事跟海山脱不了干系。于是,这件事儿被安鼻子带眼睛地传开了。它再一次把海山推向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孤家寡人的境地又重现了。

有的人甚至打赌说:“张四妞的锅要不是海山摔的,我就不姓刘,你们想一想,谁没冤没仇的会干这种缺德事儿呢?”

平日里,一些爱嚼舌头的女人更是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嘴里冒着白沫,添枝加叶、争先恐后地嘀咕着。

有人甚至还预言说:“你们都别急,热闹的时候还在后边哩!搞不好有一天,张四妞还主动去找海山合锅哩!到时海山不用费太大劲儿,老婆有了,也当上爹了,这是多美的事儿呀!这次海山摔张四妞的锅,是敲山震虎,让她看哩!”

看热闹的人往往不怕事儿大,就怕事情消停下来。

就这样,刘庄大队的多数人好像成了编故事的能手。他们利用“肉喇叭”这种得天独厚的传播方式和速度“一展才华”,把有形的说成无形的,无形的说成有形的,在黑与白之间来回交换着。

于是,摔锅的事儿就像发射出的核武器一样,瞬间扩散到四面八方,并且越来越“精彩”,越来越扑朔迷离。

总而言之,谁也说不清是真是假,都是说者有心,听者也愿意相信。很多人认为,按照无风不起浪这个逻辑来推断,摔锅的事儿非海山莫属。

可想而知,此时海山已是百口莫辩,又一次被包围在唾沫星子的汪洋大海之中。

让人们没想到的是,就在桂平准备找海山挑明以后要一刀两断的那天晚上,她气得蹑手蹑脚地回到家里时已经是半夜了。当时,她光着脚丫子看到海风正倚靠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上酣睡,怀里抱着睡着了的虎子。

桂平走上前去,轻轻地把虎子抱起来回到屋里。她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夜空,怎么也睡不着。想起自己嫁给海风,不禁心中烦闷,总觉得自己不划算,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答应了这门婚事儿。原先想着,既然结婚了,又添了虎子,就这么过吧。可这么几年过下来,她认为海风不但没有改变自己的性格,反而越来越死物头。

桂平本来就是苍蝇不打鼻尖过的好胜脾气,她原本要和海山一刀两断,没想到却事与愿违。更让她气愤的是,自己的男人竟然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自己,海昌和海山也没有把自己当回事儿,喜旺和建成更是跟在屁股后边较劲儿。

她越想越睡不着,觉得自己此刻是世界上受压迫最深的人。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你们真要把我这只猫逼成一只老虎呀!往后,咱们在刘庄,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看谁笑到最后。

夜已经很深了,刘庄一片寂静,连一声狗叫都听不到。桂平绞尽脑汁地思索着,慢慢地在煎熬中睡着了。

突然,在睡梦中,她大声地笑着喊道:“有了!有了!”

这时,海风起来撒尿,正好听到桂平大叫的声音,吓得顿时心里一惊。他急忙拿着电灯,顺手拿了一个铁叉快步冲进屋里,大声吼道:“谁?想干什么?”

“你干什么?大惊小怪的,连一会儿安稳觉也不让睡。”桂平迷迷糊糊地说道。

海风用电灯把床下和门后及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照了个遍,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桂平是在说梦话。

于是,海风从屋里走了出来,默默地点上一支烟,抽了起来。

桂平被海风打扰之后再也睡不着了。晚饭后的林林总总让她越想越气,她心中像过筛子一样过了一遍,最后在绝望中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除了自己,没有一个好东西。身边的人没一个可信的,所有的人都在捉弄自己,疏远自己。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自己思考了一天,终于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

就在晚上,桂平终于决定把自己心中所想付诸实践。她趁着海风熟睡的时候,轻轻地从床上爬起来,神不知鬼不觉地顺着墙根溜到了张四妞家。

还没等张四妞家的狗叫唤,桂平就把早已准备好的锅饼扔给了它。

说时迟,那时快,桂平急忙从厨屋把锅拿起来到了村里的大街上,猛的一下,使出全身的力气把锅摔了个粉碎,然后迅速地离开了。黑夜中,只听见身后传来一连串的狗叫声。

桂平躲在远处停了好久也没有发现有人路过,这才安心地回家了。她回到家里,摸索着躺在床上,按住自己的胸口,生怕自己心跳的声音太大,把海风给惊醒了。

此刻,劳累了一天的海风早已鼾睡。桂平看海风没有一点反应,这才慢慢地平静下来。她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把刚才的事儿想了一遍,心中不禁赞叹自己,做事儿着实干净利索,别人就是再有想法,也不会怀疑到她的头上。她极力安慰着自己,这事不怨我,都是你们逼我的。你们叫我不舒坦,我也让你们不好受,让你们马蜂蜇住球——干疼没法说。

想到这里,桂平把虎子搂在怀里,紧贴着自己的胸脯。许久,才朦朦胧胧地进入了梦乡。

一大早,桂平听见生产队上工的铃声后,就急忙穿上衣服来到了大街上,若无其事地来探个究竟。离很远,她就听到了张四妞在鬼哭狼嚎地叫喊。

起初,她的心里还有一丝同情。但看着那摔烂的铁锅撒满一地,这仅有的同情顿时被得意所代替。她观察了一会儿,把嘴一撇,吐了一口唾沫,轻蔑地“哼”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们狗咬狗去吧!”

吃过早饭,桂平像往常一样来到了晒场上。她很少说话,专注地倾听着老少爷们儿议论张四妞家的锅被摔一事。

也许是做贼心虚,桂平有些感觉到人们在谈论时好像有意识地躲着自己。实际上,人们还真没有把摔锅的事儿和她联系在一起。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这件事儿也慢慢地平息了下来。虽然没有真正的结果,可是海山在什么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村里面被重点怀疑的对象。而张四妞也只有吃哑巴亏,把这个苦果咽在肚里,慢慢地煎熬着。

这段时间,桂平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好戏开场”。原本她想,摔锅这个事儿定会像一把火一样燃烧起来,让张四妞和海山狠狠地闹上一场。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费尽心力却没能达到预期的目的,心中自是失落、不甘。 jsGpVCgVlGfo0BxmtZK5FF5fhSTC64Vwg3lM0xYtKqjERNqh+csHGxQJpuxDiiG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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