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累了一天的海山回到家里,脸也没有洗就躺在床上睡着了。毕竟躺了这么多天,今天是头一天干活儿,日益虚弱的身体实在是顶不住了,好在今天的心情比以前有所好转。
今天晚上,海山的妈妈依旧给海山做的擀面条。她看到海山出门干活儿了,心情犹如从连日的阴雨绵绵一下子变得晴空万里,还亲自把一碗面条给海山端了过来。
她把面条放到桌子上,慈祥地看着已经睡熟的海山。她既想让海山多睡一会儿,又想让海山起来把面条填进肚里。犹豫再三,她决定把海山唤醒。
海山的妈妈小心翼翼地用手拍拍海山,生怕惊丢了海山的魂似的,小声说道:“山儿,山儿,你醒醒!我知道今天你干活儿累了,但是不吃饭怎么行呢?你起来先把这碗面条吃了再睡。”
海山听到妈妈的声音,蒙眬地睁开双眼,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说道:“妈,你怎么还把面条给我端过来了?你这么大年纪了,还让你端着吃,下次不要这样了。”
海山的妈妈说道:“赶紧吃吧,一会儿凉了。”
这时,喜旺和建成来到了海山家。他们拿着两瓶酒,一袋焦花生还有一瓶鱼肉罐头。两个人还没进门就大声地喊上了:“海山哥,海山哥,你睡了吗?”
海山听到喜旺和建成的声音,急忙回答道:“过来吧!我正吃饭哩!”
说着,二人一起来到了屋里。
喜旺说道:“海山哥,咱兄弟几个好长时间没坐在一起喝酒了。今天喝点酒给你冲冲身上的霉气。往后你还要振作起来,让那些爱看笑话和背后说闲话的人都像闷鳖一样,无屁可放,让他们都见鬼去吧!”
建成把酒分别倒进三只碗里,说道:“来!今天我们为了海山哥以后再不受小人陷害,把碗里的酒干了。”
三个人站起身来把碗举过头顶,咣当一声碰在一起,之后喝干了碗中的酒。然后不约而同地做了一个把碗倒扣的姿势,这才把碗放在桌子上。
建成又把酒倒好,说道:“海山哥,今天咱们慢慢喝。喝酒不能太急了,这段时间你的身体不太好,怕你受不了。”
喜旺说道:“今天咱们一边说话一边喝酒,重新找回从前的日子。”
就这样,几个人喝着酒,谈论着现在,回忆着过去,畅想着未来。
不知不觉,时间很快过去了。此时月亮已走过头顶,恋恋不舍地向西方而去。刘庄的大街上安静了下来,那些调侃的爷们儿已各自回家休息了。
桂平从海昌家里出来之后,转悠了一段时间,来到了海山家门口。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海山家门口的一棵大槐树旁,身子贴在树上,侧耳细听,听到了海山和喜旺几个人的喝酒谈话声。
只听见喜旺说道:“海山哥,今天上午要不是看在咱海风哥你们兄弟几个人的面子上,就桂平那熊样儿,我要不用皮鞭抽她几鞭,我就不姓刘。我抽罢她,她想上哪儿告就上哪儿告,她的嘴整天就没有个把门哩!走到哪里都胡球说。往后,她的脾气要是不改,我只要再抓住她的把柄,我一定好好地修理她一顿。如果她娘家人来找事儿,我就和咱刘庄的爷们儿一起把他们打个半死,看他们谁还敢来。我非要问她娘家,咋养出这样一个闺女?她就没想一想,外边的人看你的笑话还有情可原,你平时对她不薄,她作为你的大嫂,不但不同情自己的兄弟,还面对面地怼上了。再说了,虎子长这么大,没少在恁家吃饭。我以前听长辈说,白眼狼怎么狠,怎么无情无义,现在,我真是见识了。”
海山听完喜旺说的话,停了一会儿,说道:“来,兄弟,慢慢喝。”
喜旺端起酒说道:“海山哥,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说罢,三个人端起酒碗喝了个精光。
海山说道:“兄弟,我一人做事儿一人担。大哥、二哥打了我一顿,我不恨他们。我差点没气毁,就是因为没有机会和刘火头在刘庄爷们儿们面前把事情说清楚。如果刘火头不死,连爱英不走,我绝对不会跟他们拉倒。他要是在爷们儿们面前再给我耍不讲理,我绝对不会跟他们客气!”
海山停顿了一下,唉声叹气地说道:“我自认倒霉,至于背后有人说,我应该去找刘火头的家人说事儿,我永远是不会这样做的。从今天开始,这事儿就不再提了,让老天看去吧!至于大嫂这样的人,为了大哥和虎子能有一个完整的家,我也不再说什么。她生成的骨头,长成的肉。就她的性格,如果不改一下,吃亏的时候在后头哩!”
桂平把身子贴在树上,把海山他们几个说的话听得是一清二楚。她本来是想把和海山一刀两断的想法挑明,没想到今天晚上,喜旺和建成他们几个在一起喝酒。
桂平可不傻,俗话说,光棍不吃眼前亏。来到刘庄这么多年,她知道喜旺几个人的脾气。如果是白天,她还敢跟他们理论几句。可这晚上,看到他们光着脊背在灯光下喝酒的情景,就是他们说的话再难听,自己心里再憋屈,她也不敢直接走过去。
桂平怕他们几个喝多了,万一两句话说不好,甩来几个耳光,到时想找个劝架的都找不到。想到这里,桂平不知是浑身发冷还是害怕,身子不自觉地哆嗦起来。停了一会儿,她便光着脚丫子慢慢地离开了。
桂平一边走一边想着刚才几个人说的话,在心里愤愤地骂道:“你们几个剃头的不打割脚的——一水子货。往后,我明里不惹你们,暗地也要搞臭你们,你们敢捣我的马蜂窝,不把你们蜇得鼻青脸肿,我就对不起你们。”
秋天的田野到处是一片丰收的景象,玉米棒把硕大的一个晒场堆得满满的。地里的红薯正在刨,花生、大豆也正在抢收。
刘庄大队的社员们都在你追我赶地忙碌着。人们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就是快收、抢收,达到颗粒归仓。田间地头已没有那么多闲言碎语,以往议论的焦点也被眼前丰收的情景冲淡了。
前年,天公不作美,雨水不均,收的粮食少。今年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大丰收,起午更、打黄昏、即使再累也要把粮食收进仓库。每家都盼望着能多分一些粮食,到时一家老小不至于挨饿。
这么多天过去了,海山烦闷的心情也慢慢舒展了,但是他依旧很少和别人说东道西,这几天一直和喜旺一起帮马车。喜旺始终照顾着他,并且从心里开导他,为的是让他尽早从痛苦的阴影中走出来,融入村民中,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这几天,喜旺只要赶着马车出了村庄,就扬起鞭,噼里啪啦地甩上几鞭。一高兴还会唱上一段,可每一段都没有唱完整过。对于自己唱的对错或者别人的调侃,他都不以为意。他想着,只要心里舒坦、得劲儿就中,顺便也能把海山的心情调动起来。
一段《青松岭》插曲就这样被喜旺鬼哭狼嚎般唱了出来,这一唱不打紧,马儿被惊得跑得更欢快了。马车往回走的时候,他又唱了《李双双》里刘志德偷驴磨面那一段,结果不是走调就是忘词。
村里有几个爱开玩笑的大嫂听到喜旺的歌声,免不了笑着说他几句:“喜旺,你唱得还没有驴叫得好听哩!”
喜旺也不甘示弱,嘿嘿笑着说道:“我唱得虽然不好听,但只要一唱,准把你们的驴嘴笑歪。”
这些女人听到后哪能善罢甘休?随即捡起土坷垃奔跑着向喜旺投去。
桂平每次听到喜旺唱歌,都以为喜旺是在有意捉弄自己,本来就窝火的心像火山一样暗暗涌动,仿佛随即就会凶猛地喷发。
微风习习,阳光依然明媚。它洒在刘庄大队的晒场上,洒在人们的身上,映照着人们丰收后幸福的脸庞。
社员们不停地忙活着,嘴里调侃着那些摸不着边际的裤裆传和不能上纲上线的话。逗乐粗俗的男人们和女人们在把对方骂得没有词语还击的时候就开始动起手来。
几个人一窝蜂地按住对方,即便对方在苦苦哀求,也强行把剥光了的玉米棒塞进他的裤裆里。然后得意地号叫着欢呼起来,那得意的形态难以言表。
这个时候,无论是男人或者女人都害怕一个人单打独斗。即使是一个强壮的男人,如果被几个女人抓住了,他也难逃裤裆里被塞玉米棒的厄运。
这些习以为常的恶作剧给人们带来了无尽的快乐,消除了很多疲劳和烦恼,一代一代无所顾忌地传承着。它在很多男人和女人的心目中,似乎是不可缺少的纯天然的精神食粮。
这么多天,人们都在忙碌地抢收抢种,那些爱来回游走的“天下知”们终于停下了他们探听的脚步,曾经能一夜之间传遍十里八村的一件件传奇新闻变得少了很多。
近来,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庄稼金(汉)嘴里在不停地唠叨着,季节不等人,天短了,夜长了。太阳慢慢地耍懒了,起得早,睡得晚,要穿夹衣了。天凉了,天丝被已经罩在田里了,老天是在告诉我们,该种麦子了。
春夏秋冬,人们都在这种祖祖辈辈的口头相传中墨守成规,生生不息地生长在无私奉献的黄土地上。人们已经习惯,抢收抢种就是一场战争,决不能耽误时机,因为这直接和之后的生活质量息息相关。
这么多天,刘起更是起早贪黑地操劳着。他带领大家早出晚归,忙个不停。平时活儿少时,他也爱嘻哈一阵子。而现在,很多事情都装在他的心里,哪儿还有时间和心情去说笑呢?
刘起最近一直在纠结中度过,他既怕老天爷下雨又怕老天爷不下雨。如果老天爷下雨,到手的粮食可能就会霉烂。到时候忙了一年的社员分不到粮食,全家老小吃不饱饭,那自己这顿骂是跑不掉了。甚至,背后有些人能把自己躺在坟里的老祖宗都骂得辗转反侧,不能长眠。可是,如果老天爷不下雨,那样对种小麦将非常不利,容易缺苗断垄,影响来年的产量。
老农都知道,麦怕胎里旱,人怕老来贫。于是乎,刘起每天天不亮就来到十字大街的铃下,当当当地使劲儿敲铃。
敲罢铃后,刘起蹲在树旁等着全队社员的到来,随手熟练地卷了一支烟津津有味地抽着。紧接着,一连串的咳嗽声在铃声响后又一次打破了黎明前的沉寂。
这时,社员们听到铃声后都抓紧穿上衣服,脸也没顾上洗,揉着惺忪的睡眼就向铃声的方向集结。
突然,刘庄大队的一名社员刘铁领发出“哎哟”一声尖叫,骂道:“这是什么东西?大早起把老子的脚指头都快碰掉了。”
说罢,他一下子蹲在了地上,用手抱住脚,接着不停地叫喊着:“哎哟,疼死我了。”
几个人听到铁领的叫声后,立刻围了上来。有人还开玩笑说:“你走路没长眼吗?那么宽的路你不走,非要往疙瘩上碰。这就是你平时爱光脚,不爱穿鞋的下场。”
刘铁领说道:“你们别看笑话了,我的脚钻心地疼,不知道脚指头掉了没有。”
有人把火机打开一照,只见铁领的脚正往下滴血。细心的人在他的身旁找到了一块烂锅铁片。
有一个人说道:“就是这块锅铁碰的铁领的脚。”
接着,他们又在路边的不远处发现了很多锅铁片。看到这个场景,几个人都沉默了,心里都好奇地猜测着。
刘铁领骂着:“是哪个龟孙把锅铁扔路上了?让老子倒霉。”
这时,刘起也走了过来,说道:“铁领,起来吧!去找刘半仙包扎一下。如果你还能干活儿,就去晒场里坐着剥玉米皮吧,等脚好了再干别的。”
接着,刘起把众人的任务都派了一遍,大家随即都各干其事去了。